“青葙，原來大公子就是我曾經在那個院落中遇見的葉相公。”

        甫一回去，白芷就立刻向青葙訴說這個讓她震驚不已的事實。

        但青葙卻只是點了點頭，手上的動作半點都沒停。

        白芷覺得他的反應有些平淡，但也知道他的性子，什么消息在他眼中都是稀疏平常的，也就沒追究下去。只是將剛剛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訴了青葙。

        “青葙，大公子是為了幫我嗎？”

        末了，白芷這樣問道。她在回去的路上想了一路，依稀也覺得葉未瞻說的有些道理，但總是不太明白。因此，就將心中的疑問明明白白的告訴青葙。

        “也說不上是幫，恐怕是為償還那日診治之恩吧。”謝青葙笑了笑，“他讓你過去，可曾說過要你當個丫鬟？”

        “沒有。”白芷搖搖頭，“他只說身邊缺個照顧的人，而館主說我是上谷紅葉館最優秀的學徒之一。”說到最后，白芷就止不住的高興，笑容不自覺的溢出來。畢竟她得到的可是館主的夸獎啊！

        “這就是了。”謝青葙一邊分揀著手上的藥草，一邊隨意道，“他畢竟是幽州葉家的大公子，既然是養病，雖說要靜養，上谷數得上的名醫總得過去瞧瞧。他讓你過去，估計也是希望你能跟著那些名醫，醫術更精一步吧。”

        “原來是這樣。”白芷眉眼彎彎，立刻站了起來，“大公子怎么不直說？那我先去和先生說，明天就過去。”

        “別急。今天不是先生帶你過去的嗎？大公子應該早就打好招呼了。”

        “嗯。”白芷點點頭，也不急了，坐下來后卻又想到了另一個問題，“那他怎么不讓你也去呢？當日不是我們一起診治的嗎？”

        謝青葙只是笑著轉移話題:“在葉家大公子那兒，你說話做事可要多注意些。”

        “我曉得的。”白芷眨眨眼，把青葙分揀出來的藥草收到一邊。

        “對了，你剛剛說，他說讓你叫他‘葉相公’，他聽起來舒服些。”

        “嗯。只是，原先我不知道他身份也就罷了，如今再這樣叫，”白芷抿抿唇，“總覺得有些別扭。”

        “既如此，阿九，同他在一起的時候，你便喚他‘柏舟公子’吧。”

        白芷再次過去時，秦園很快就把她帶到了葉承瑾的身邊。

        葉承瑾對她的出現并不意外，只是朝她點了點頭:“阿九姑娘，你來了。”

        “柏舟公子喚我阿九吧。”白芷低頭說了這么一句，就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了，只是有些局促不安的站在那兒。她應承青葙說時雖然堅定，可這時真正站到葉承瑾面前，說出這個稱呼，卻還是很緊張。

        葉承瑾眼里便帶了絲笑意，朝她招了招手:“阿九，你過來替我診診脈吧。”

        白芷疑心自己聽錯了，抬了頭，眼中有些疑惑和猶豫。

        “我知道紅葉館的規矩。只是有些好奇，喻大夫如此稱贊的你，醫術究竟有他幾分。”葉承瑾的眉眼本就溫柔，這時刻意放緩了聲音，更顯得和煦，“阿九，你過來替我瞧瞧吧。”

        白芷這才依言走過去，坐在一旁手指搭上他的腕脈，察看他的氣色。

        葉承瑾就那樣靜靜的看著她，直到她手指移開起身后退一步之時才開口:“阿九，如何？”

        白芷眉心皺著，思緒還沉浸在剛才的脈象中，一時沒有聽到他的問題，竟沒有回答。

        好在葉承瑾也不要她的回答，只繼續道:“阿九，我這病該如何診治，你心中可有對策？”

        葉承瑾病已好了大半，脈象看起來并不復雜，白芷自認如今的醫術可以治好。只是，診脈過程中有一絲脈象隱約不明，探查不清，白芷有些疑心自己診錯，卻不敢確認。因此，她只是低了頭，沉聲開口:“白芷醫術低微，恐怕無法醫治。請柏舟公子恕罪。”

        “無妨。”葉承瑾身邊名醫眾多，本也無需她醫治，只道，“你開個方子吧。”

        桌上就放著筆墨紙硯，白芷在一旁坐下，思慮良久后才提筆寫了一張藥方。

        葉承瑾卻并不看那方子，只讓白芷收好，然后道:“阿九，你通知秦園，把大夫們依次請進來吧。”

        秦園就在門外，白芷同他說了一聲，秦園點了頭就出去請人了。白芷便回房重新站到了葉承瑾身旁。

        沒多久，門外就傳來秦園的聲音，白芷應聲之后，就有一個老者走了進來。

        那老者胡子已經花白，眉目溝壑眾多，但精神矍鑠，腳步也很是安穩，突然見了白芷眉間有一絲驚訝，但很快就收了神色視而不見，于葉承瑾面前躬身行禮道:“見過大公子。”

        葉承瑾畢竟還在臥床修養，行動不便，就只含笑點頭道:“勞煩程大夫了。”

        “大公子折煞了。此乃老夫分內之事，怎能說得上是勞煩呢。”

        說了這么一句，程大夫才上前為葉承瑾診病，間或問他一些東西，察看許久后，才道:“大公子身體暫無大礙，只是虧了氣血，需要靜養一段時間。”

        “依程大夫看，該如何靜養呢？”葉承瑾側首看了一眼站立在一旁的白芷，輕笑道，“我靜養這段時間，由白芷全權照顧我。只是她于醫藥一道上所知甚淺，還請程大夫和她細細解釋了才好。”

        “老夫明白。”程大夫也笑的恭謹，“老夫一定對白芷姑娘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如此就多謝程大夫了。”說完這一句，葉承瑾看向白芷，語氣仍帶著笑，眼里卻藏了深意，“阿九，程大夫可是整個上谷郡最好的大夫，你今日有幸得他教導，可得好好學學。”

        “不敢當不敢當。”程大夫眼里有些自得，嘴上卻不住的推辭。

        白芷心中自然清楚這是個難得的機會，只道:“白芷明白。白芷謝過大公子，謝過程大夫。”

        他們去了隔壁的廂房討論，程大夫的藥方與白芷的藥方完全不同。白芷先細細的問了他對大公子病癥的看法，又問了他自己診脈時疑心診錯的那一絲隱約不明的脈象。

        說到這個，程大夫只沉默了一瞬，便開了口，面上帶著些遲疑和沉重:“老夫也發現了。只是，我與其他大夫討論過了，也不知道這是怎么回事。”

        他這樣說，白芷也就換了話題，向他請教起藥方來。

        程大夫向她解釋完之后，白芷又向他提了些問題，等到心中疑惑全部解開之后，便回了葉承瑾那兒，準備和他說自己先行去煎藥。

        可沒成想，她一進去，就有另一位大夫隨之走了進去，給葉承瑾診病之后，也被要求和她解釋。

        如此大夫們依舊診脈再和白芷解釋，最終商量著寫出最終的藥方時，已經到了黃昏，其間葉承瑾已吃了兩副藥，白芷也和諸位大夫們也吃了一碗面條。

        等送走諸位大夫們，白芷前去找葉承瑾道謝。

        說實話，先前青葙說大公子是希望她醫術更精一步時，她可不曾想到，大公子會像如今這般，以他自己的病癥為實例，再讓那些名醫們對她悉心教導。

        這樣的恩情，她此刻雖無法報答，只能銘記心中，卻也需宣之于口，讓對方知道自己已經明白他的苦心。

        白芷道謝時，葉承瑾只含笑以對，并不言語。

        但在白芷告辭準備離開時，葉承瑾卻言笑晏晏的說，他身體不便，卻想多了解了解上谷郡的風俗民情，百姓生活，希望白芷和他說說。

        白芷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但她還未來得及開口，秦園就已推門而入，身后跟著幾個低眉垂目的丫鬟，端著飯菜和點心，置于葉承瑾床前放置的桌子上就無聲無息的離開。

        桌上熱氣騰騰，房間里立刻就彌漫上了鮮香之味。

        秦園先打了一碗飯放在葉承瑾身前，遞了筷子過去，又舀了一碗湯放在一旁，這才又打了一碗飯，連筷子一起遞給白芷，道：“白姑娘，請。”

        桌上菜色豐富，足有四菜一湯。雖說菜品看起來都不見葷腥，可色香味俱全，看著就垂涎欲滴。骨頭湯鮮香濃郁，點心有六個，也全是白芷不曾見過的精致花樣。

        心神意動間，白芷已感受了胃中傳來的饞意。但她只是盡力不動聲色，移開自己的視線，不接那碗筷，躬身拒絕道：“多謝大公子好意。但白芷身份低微，怎敢與大公子同桌吃飯？”

        “若真論起來，你可算得上是我的救命恩人。”葉承瑾干脆將面前的碗筷遞過去，眉眼帶笑卻不容拒絕，“阿九，一起吃吧。”

        白芷能拒絕秦園，卻不能拒絕葉承瑾。他既如此說，白芷只得伸手接過，謝道：“謝過大公子。”

        葉承瑾伸手接過秦園重新遞來的筷子，視線掃到仍端著碗站到那兒的白芷，笑道：“坐下吃吧。”

        他說完，就率先夾了一筷子菜放入口中咀嚼。

        白芷聽話的坐下，看著低眉順目立在葉承瑾身旁的秦園時卻有些如坐針氈，說實話，她實在是不習慣自己吃飯的時候，旁邊還有一個人看著。可眼見著葉承瑾率先吃了菜，她也忙跟著夾了一筷子放入碗中，然后垂頭吃飯。

        幽燕之地不種水稻，不產大米，平日都以高粱、玉米、小麥等為食。因此，米飯可說是是幽燕之地最奢侈的糧食。像白芷這般家境貧困的，莫說米飯，連稀粥都是在師娘那兒嘗到的，平日里吃的都是窩頭。

        而眼前的米飯個大飽滿，粒粒晶瑩，入口時更是香軟無比，還帶著一絲甜香。菜就更不用說了，雖說看起來不見葷腥，但絲瓜嫩滑中帶一絲蛋香味，薺菜中肉汁味濃郁卻沒掩蓋其本身的清香，扁豆香脆而略帶一絲辣味，芋頭香軟順滑中也帶著肉味，只是白芷不曾嘗出是什么肉罷了。

        這是白芷此生吃過的最好吃的一頓飯。但畢竟是與葉大公子同桌吃飯，她不怎么敢夾菜，只是大口吃著碗里的飯。沒多久，她碗里的飯就已見底，便抬眼偷偷去打量葉承瑾。

        他似乎沒什么胃口，碗里的飯幾乎沒有動過，筷子也只握在手中，含笑看著白芷。見白芷看過來，他將身旁的湯遞了過去：“阿九，嘗嘗。”

        飯已經吃了，再拒絕就顯得矯情了。白芷干脆的接過，道謝后就慢慢喝起來。喝完湯，原本已經見底的飯碗已經被秦園添了半碗飯，夾了半碗菜重新放置在她面前。

        “謝過大公子，謝過秦相公。”

        見白芷已經吃完，葉承瑾放下手中幾乎沒怎么動過的筷子，接過秦園遞來的手絹擦拭嘴唇，笑道：“阿九，說說上谷的事吧。”

        他一說話，秦園立刻帶著丫鬟將桌上的碗筷飯菜無聲無息的撤了下去，只留了點心和茶水。

        上谷，上谷的事情有很多，從哪里開始說起呢。白芷想了想，還是從自己的家鄉，上谷郡下轄的長樂鎮開始。

        “我家是上谷郡治下的長樂鎮。那是一個很小的鎮子，鎮上人家不多，日子有些清苦，但過得很安寧。當然，也不是時時刻刻都安寧，總會發生些大大小小的爭斗吵鬧……”

        說實話，白芷并不算是一個會講故事的人，此時此刻，也只是流水一般將經歷過的事一一說出來，并不多么引人入勝。

        可她說話時，眉目間的神色寧靜而溫柔，讓人不忍打斷，只想靜靜的傾聽。

        葉承瑾開始還問她些問題，后面便干脆半臥在床上，閉目凝神，安靜的聽。

        房間里就只剩下白芷溫和的說話聲。

        白芷說話時，一直看著眼前，并不曾去看葉承瑾。直到說了許久，白芷有些口干，喝茶之時偶然看了一眼，才發現他已經睡著了。

        白芷見他眼下一片青黑，顯是這段時間睡得不太好。這時見他雖半臥在床上，但神情寧靜，呼吸平緩，顯然睡得極好，也不敢再打擾他了，只輕手輕腳的退了出去。

        一出門就見著守在門前的秦園，白芷以手勢示意他大公子已經睡著，自己要先行離開。秦園意會，卻是讓她稍等一會，就進了房內。

        白芷看著他小心翼翼的調整好葉承瑾的睡姿，再輕手輕腳的退出來，然后引白芷出去。離那房間遠了，秦園才另找了一人吩咐了些什么，自己則是送白芷回去。縱然白芷說自己對紅葉館很熟，不需要送，秦園也不聽。白芷無奈，也只得隨他。

        只是，房間里亮堂的很渾然不覺，直到出了門，白芷才發覺夜色已經深了。這么晚，就不好再去找青葙了。白芷本想將今日發生的事都告訴他，這時便有些可惜。但頃刻就決定明日起早點，再將這些事告訴他。

        送她到了住的地方，秦園就悄然離開。

        屋內黑燈瞎火的，其余人怕是早早就睡了。而一天下來，白芷雖然沒做什么，但學了好多東西，也累得很，隨意收拾了下自己也趕緊去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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