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承瑾想出門散散心，卻又不希望身旁有很多人跟著，除卻白芷，只帶了秦園和小藍出門。

        葉承瑾的腿已經好了大半，走路并沒什么問題，只是不能長久站立著。

        紅葉館不算大，位置卻有些偏。幾人乘了馬車去往上谷郡最繁華的街道。等到街道旁的鋪子和街上的行人越來越多之時，葉承瑾便停了馬車，下了車往前走。

        路上不算平，坑坑洼洼的，縱然小藍趕車的技術很是高超，可白芷第一次坐馬車，還是覺得晃得有些頭疼，直到下車之時，精神都不太好，不自覺的伸手去揉額頭。

        “用帕子擦擦吧。”葉承瑾淡淡叮囑，“阿九，你臉上的粉涂多了些，用手揉很容易留下印子的。”

        “你剛乘馬車，不習慣才會頭暈。前頭就有店家，喝點茶，用蜜餞壓一壓就好。”

        酒樓裝潢的很漂亮，是白芷從未踏足過的。

        迎客的小二眼睛利的很，一眼看出來他們身上的衣服料子貴的很，笑意盈盈的把他們往里面迎，又是說要去樓上的雅間，又是說了店里的一大通好話，順帶著把店里的招牌酒菜介紹了個遍。

        葉承瑾只讓在樓下大堂要了個靠窗的位置，點了一壺茶、一份粥、一碗面、幾份小菜、幾碟果品和幾例點心。

        等待的時間內，秦園和小藍一左一右的站在葉承瑾身旁，總是讓在他對面坐著的白芷心里不太舒服。只是，白芷心里也清楚，秦園和小藍畢竟是大公子的侍衛。而她，縱然一貧如洗一無所有，畢竟不是大公子的下屬仆從。所以，縱然大公子身份尊貴，既然大公子以朋友之禮待她，她便以朋友之禮回之。

        東西上的很快。

        那時天色尚早，酒樓的客人很少，只有稀疏的那么幾個，一邊喝酒一邊談論些什么。

        白芷沒進過酒樓，原本還有些新鮮的四處張望著看了看。可那幾個客人前邊說話還只說著些家庭瑣事，可說到后來，不僅說出的話越來越粗俗，聲音也越來越大。

        白芷不想聽，可那聲音遮也遮不住的鉆進她耳朵里。

        白芷低垂著頭，腦袋都快要埋進眼前的桌子里，說話的聲音有些輕，還帶著羞澀：“大公子，我去外邊等你吧。”

        這些粗言穢語的，葉承瑾聽著也不舒服。他朝小藍使了個眼色，隨即將一碟梅干推了過去：“阿九，先吃點東西壓一壓。”

        白芷便努力忽略那些聲音，抬了頭，取了一塊梅干細細嚼著。梅干酸甜適中，刺激著她的味蕾，提升著她的精神，連頭暈，也稍稍撫慰了一些。

        就連耳邊的聲音，也真的安靜了下來。

        葉承瑾總是勸她吃，可臨到他自己時，大部分時刻都是筷不沾唇。就算偶爾會吃一點，也只夾那么一小筷子就再也不動了。

        這次他又勸她，白芷看了桌上的面和粥，分量都很足。她找店家要了個小碗，用勺子舀了小半碗出來，把剩下的粥推到葉承瑾面前，笑道：“大公子，這粥聞起來很香。我吃不了這么多，你也吃點吧。”

        見他沒接話，白芷先舀了一勺放進嘴里，全部吃下去后才半瞇著眼睛滿足的笑了笑：“味道真的很好。大公子，嘗嘗吧。”

        對著那樣的笑容，葉承瑾也拿起勺子，慢慢的吃著。他不太有胃口，吃的又慢，等白芷放下勺子之時，他碗里還剩下一大半，卻也是立刻放下了勺子，接過秦園遞過來的絹帕，就準備不再吃了。

        “你不吃了嗎？”看著他碗里還剩大半的粥，白芷很是心疼，一向柔軟的聲音帶著輕輕的勸慰和祈求，“還剩了很多。你再吃一點好不好？”

        把絹帕收起，葉承瑾重新拿起勺子，直到把粥喝完之后，他才重新放下，用絹帕擦了嘴，然后起身準備離開。白芷早就沒在吃了，只安靜的坐在對面等他，這時隨著他起身，只眼睛還在剩下的食物上流連著，滿滿的全是可惜。

        “把梅干和蜜餞包起來。其余的，你們吃了吧。”葉承瑾隨口吩咐秦園和小藍，想了想，卻是加了一句，“若是吃不下，就分給外頭的乞兒吧。”

        他跨前一步，走到白芷身旁時，臉上便帶著笑：“阿九，走吧。”

        正是早市開市的時辰。

        街上人多的很，總免不了推來擠去。

        秦園和小藍還落在后頭，葉承瑾便離白芷近了些，小心護著她。

        白芷沒逛過早市，看什么都是新鮮的。葉承瑾也是第一次走入其中，卻沒什么新鮮勁，只含笑看著白芷。

        白芷在每個攤子前都看了一看，但因著葉承瑾跟在身旁，卻不敢多做停留，很快就去了下一攤。

        只是，在一個賣飾物的小攤子里，原本不過隨意的看了看，可當視線掃過其中一樣東西時，她的手便不自覺的拿了起來。

        那是一根木簪，做工看起來很粗糙，顏色也有些暗淡，可偏偏，簪尾雕著一朵桃花，而簪身，那歪歪扭扭不算細致的原本許是枝葉的雕刻，看起來像極了一個“芷”字。

        “老板。”沒顧得上葉承瑾在身旁，白芷小心翼翼的捧著那根木簪，眉眼都閃著光，“這個多少錢？”

        老板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身旁的葉承瑾，才小心的回道：“十文錢。”

        十文錢，夠家里吃整整三天。

        白芷眼里的光一點點暗下去，拿著木簪的手滿是不舍，卻是堅定的放了回去，禮貌的朝老板笑了笑：“多謝。”

        葉承瑾伸手去她手上接那根木簪，白芷搖了搖頭，把木簪放回攤子上后，才道：“柏舟公子，我本是想送人的。”

        葉承瑾并不在意：“我想買。”

        白芷只是笑：“我若是借錢買下它，等到六月，館內放假之時，就不能回家了。”

        葉承瑾便不再堅持，陪著白芷往前走。只是，走了幾步，他突然道：“你說的是謝青葙？”

        白芷花了一小會才反應過來他的意思，沒說話，只點了點頭。

        “你經常說到他，可從不說他的名字。”葉承瑾沉聲道，“阿九，說說他吧。”

        青葙。

        白芷可以隨口說出他的很多事，也可以說出他曾說過的很多話。可真要去說他這個人，白芷驀然發現，自己竟然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白芷沉默了很久，最終卻只道：“人人都喜歡他。”

        “為什么？”

        為什么？白芷也曾問過自己。

        怎么人人都喜歡青葙？

        在長樂時，白芷曾去問過先生，去問過大師兄，甚至還去問過知白。

        先生說，他懂事。大師兄說，他好看。知白，知白沒理她。

        若說是因為懂事，館內的學徒，個個都懂事。

        若說是因為容貌，可在長樂紅葉館也好，在上谷紅葉館也罷，青葙容貌雖好，卻比不上年幼的知白，比不上喻遲師兄，也比不上溫柔的哥哥。

        白芷后來明白，這些都不是理由。

        他們喜歡青葙，是因為他永遠在他們最需要的時候，站在最親近的地方，給予最有力的支撐。只要一伸手，就能夠得到。

        白芷笑：“因為他了解他們，能讓他們安心。”

        她笑容溫婉，眼睛卻帶著苦澀和酸楚。

        葉承瑾垂下眼眸，聲音篤定，語氣卻很輕：“可你喜歡他，卻不是這個原因。”

        白芷眨眨眼，心中酸澀的幾乎要流下淚來。

        她喜歡青葙，自然不是這個原因。

        他們都以為，青葙站在最近的地方，只要一伸手，就能夠得到。

        可他們錯了。

        青葙是站在最近的地方，卻是地上的影子，伸出手去握住的，只能是虛無的空氣。

        她喜歡青葙，不是因為青葙了解她，而是因為她了解青葙。

        青葙那個人，明明比自己還要小半歲，可感情不能讓他喜，辱罵不能讓他怒，生死不能讓他哀，錢財不能讓他樂。

        他通透的看著這個世界，可他沒有喜怒哀樂，沒有情，更沒有心。

        世間顏色不入他眼，世間萬物不入他心。

        他讓她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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