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人在熱氣騰騰的餛飩攤子里坐下，除卻那對臟兮兮的兄妹幾乎是狼吞虎咽的吃著餛飩，剩下的三人都只是看著對方。

        白芨看了看身旁的姐姐，又看了看一旁的謝青葙，有些好奇，卻并沒有開口詢問。

        白芷笑著喚他：“青葙。”

        不過一個多月不見，他的眉眼都幾乎沒有任何變化。可不知為何，只說了這一句，白芷卻不知該說些什么，干脆低了頭用勺子攪著眼里的餛飩。

        青葙只是看著她，唇角帶笑，眼中卻很是平靜：“阿九，我去了你家一趟。你叔嬸和妹妹都很擔心你和白芨，我同他們解釋過了，你們都很好，只是要靜養(yǎng)一陣，過些時日才能回家。”

        聽他這樣說，白芷并不意外，卻仍是抬了頭笑道：“謝謝。”若非如此，她也不可能安心在葉承瑾的別院住下。

        只是，她揚了揚手中的糖葫蘆，有些疑惑：“青葙，是你買的嗎？”

        若是青葙，他可能會給那兩個小孩子買和白芨買，可自己的話，若非主動開口，他一般是不會買的。可若不是青葙，又會是誰呢？

        青葙只是搖頭：“不是。”

        果然如此。白芷安下心來，卻更加疑惑，問道：“青葙，你知道是誰嗎？”

        青葙抬眼看了看她，眉間有些驚訝。

        白芷這才發(fā)覺自己這話問的沒用，青葙來得晚，見著自己的時候手上就有了糖葫蘆，怎會知道是誰買的呢？

        青葙就在此時清聲開口：“秦忻。”

        “秦忻？”白芷這下眼里的疑惑止都止不住，頭不自覺的往青葙的方向前伸了點，“這是誰？青葙又怎會知道？”

        “是大公子身邊的人。”青葙解釋道，“自去年三月，他就一直跟在你身邊。”

        葉承瑾身邊的秦忻，自去年三月，就一直跟在自己身邊？

        白芷不敢置信！將近一年的時光，她從未察覺。

        可青葙說的，她從來都信。

        她不自覺的向四周環(huán)視，可身周人來人往，沒有一個是她想象中可能會是秦忻的人。

        “你想見他？”青葙給她提了個建議，“你喚他一聲，他就會出來見你。”

        白芷從善如流的張望著喚了一聲：“秦忻？”

        “姐，你們說的大公子，是誰？”白芨就在這時插了口，語氣中半是疑惑半是不確定，“是救了我們的那個人嗎？”

        他還記得，他的姐姐說，只見過那身份貴重的青年幾次，那是個好人。可謝青葙說，那個身份貴重的青年，派了一個人，跟在姐姐身邊將近一年！姐姐與那人，真的只見過幾次嗎？

        白芷看著自己的弟弟，竟不知該說些什么，只是點了點頭。當時的情境，她不知該如何描述自己與葉承瑾之間的關系。可事到如今，葉承瑾的話言猶在耳，胸口的同心佩燙的驚人，可他畢竟是侯門世家的貴胄公子，自己只是一無所有的貧民孤女，在葉家真正接受之前，她竟不知道，她與葉承瑾的關系，是否可以真正說出口？

        恰在這時，有人移步至她身旁，投下一片陰影，低頭行禮道：“姑娘好。”

        白芷抬頭，那人的服色很是普通，容貌也很是普通，可他的眉眼，卻出乎意料的眼熟。

        白芷一邊想他的眉眼肖似了誰，一邊問：“你是秦忻？”

        “正是。”

        白芷挑眉，語氣聽不出喜怒：“柏舟公子讓你跟著我的？”

        “大公子只讓屬下護著姑娘的安全，絕不可干涉姑娘的一切行動。”

        那人回答的小心翼翼，白芷沉默了一會，反而笑了一笑：“既是如此，坐吧。”

        秦析愣了愣，卻是很快點頭道：“謹遵姑娘安排。”

        桌上很快加了一條凳子一碗餛飩，秦析在白芨和那孩子中間坐下，聽見白芷請他吃之后，才拿起了筷子。

        那兩個孩子姓方，哥哥叫方耀，在他懷中的妹妹叫方燕。

        白芷看向兄妹兩，眉宇間有些憐惜，輕聲道：“你們聽說過青鋒堂嗎？”

        就如紅葉館是個開館收徒的醫(yī)館一般，青鋒堂是專門收留無依無靠的孤兒的場所。

        “嗯。”方耀點了點頭，卻是別過頭，小聲道，“我們?nèi)羰侨チ饲噤h堂，娘就沒人照顧了。”他想過把妹妹送去青鋒堂，起碼不用跟著他餓死。可每一次，他把妹妹放在青鋒堂門口，妹妹總是哭著找他。聽著妹妹的哭聲，他總是心軟，在來人之前把妹妹抱走。

        白芷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干脆就不再說話，只吃著東西。

        那邊廂兄妹兩都已經(jīng)吃完了，可看著明顯沒吃飽的樣子，白芷想要給他們再叫兩碗，方耀卻拒絕了。

        方燕輕輕在他耳邊說著什么，方耀就一邊搖頭一邊笑了笑，等哄好了妹妹之后，方耀看向白芷，眼中有感激，更多的卻是閃爍。

        方耀張口張了好幾次，最后終于下定決心開口，卻被青葙截住了。

        “我和阿九都是紅葉館的學徒。”青葙看著他，緩聲開口，眼神溫暖如春，“因為還未出師，醫(yī)術不算好。方耀，你介意讓我們給你娘看看嗎？”

        方耀看著他，然后重重點了點頭，激動的語無倫次：“愿意、我愿意。謝、謝謝你們！”

        青葙吃完后，便說要去買燒餅。

        秦忻吃的極快，吃完后就望著遠方，可眼角的余光卻總是看著那對臟兮兮的兄妹。

        白芨倒是一邊吃餛飩，一邊頗有些擔憂的看著白芷，卻還不敢讓她知道。白芷一看過來，就裝作十分認真的吃著。

        白芷也就裝作不知，一邊吃一邊不理解的打量著對面的秦忻。

        眼前的人，跟了自己差不多一年，自己怎么會沒發(fā)現(xiàn)呢？難怪那些醫(yī)書、書信之類的東西出現(xiàn)的位置都剛剛好。

        只是，看著看著，白芷終于明白，秦析眉眼中的眼熟是怎么回事了。他與秦園，眉眼間至少有八分相似。可不知為何，秦園的相貌是少見的俊俏，他的容貌卻很是普通。

        白芷不太理解：“你和秦園……”

        秦忻開口，無波無瀾的聲音里總算帶上了抹驕傲：“他是我弟弟。”

        青葙的燒餅買回來之后，秦忻付了錢，幾人就跟著方耀往前走。

        離開別院已經(jīng)有一個多時辰，推輪椅又著實是個力氣活，白芷不過揉了揉手，就被秦忻不由分說的接過了推輪椅的活。

        秦忻只對她說：“白姑娘，忻若未露面，自然但憑姑娘做主。可忻既已露面……”他低頭躬身，“還請姑娘垂憐。”

        他身上壓著命令，身不由己。白芷無話可說，只有默認。

        他們走了很久，幾乎繞了大半個上谷，才終于在一個簡陋的木門處停了下來，那木門上寫著簡陋的四個大字，長葛下街。

        隨著方耀踏入那木門，迎面所見，幾乎讓白芷不敢相信，在她眼中繁華美好的上谷，竟然也會有這樣的地方。

        臟、亂、臭，衣不蔽體的人縮在簡陋的墻根下，臉上面黃肌瘦，眼里只剩下一點混濁的光。

        剛剛還是繁華如織的集市，不過一墻之隔，就已是天上地下。

        白芷看著眼前的情景，幾乎要走不下去。幼時逃難的情景幾乎在她眼前重演，可那時的她太小，記住的實在不多。

        她看向一旁沉默的秦忻，聲音干啞：“你見過嗎？”

        秦忻直直的看著眼前的情景，眼中神色深不見底，低低道：“我見過。”

        “十五年前的這條街，滿滿的全是人。”那時的這里，比現(xiàn)在更臟更亂更臭，身周除了死人，就是將要死的人。還有一口生氣的人，就為了那么一點救命的吃食，打的頭破血流。若非遇見大公子，他與秦園，早就死在這里了。

        白芷在他眼里看到了隱藏的很深的傷痛。他曾經(jīng)身臨其境，才能傷的這么痛這么真實，不然不會在她面前表現(xiàn)出來。

        嗓音干涸難言，白芷花了好大力氣，才終于把心中所想的那個問題問出了口：“葉承瑾，他、他見過嗎？”

        他見過眼前的情景嗎？他知道繁華的上谷郡里還有這么一個幾乎被遺棄的地方嗎？他知道這里有著一群想活下去卻只能等死的人嗎？

        這是在葉家幽燕九郡的土地上，這是在葉家的上谷郡里呀！

        葉承瑾，幽州葉家大公子的葉承瑾，你知道這里嗎？

        他們是上谷的子民，就是你的子民。當你來到這里的時候，你的心，該有多痛呢？

        你和我說，此情不改，此心唯一。

        其實不是的。

        葉承瑾，你的心廣袤寬闊，該裝著的卻不是我。

        他們，才該是你心中裝著的東西。

        秦忻緩緩搖頭。

        大公子尊貴的如同天上的星星，怎么可能會有人帶他來見識這地獄的泥沼？

        “我希望他能看看。”

        白芷看著眼前的情況，輕輕的開口。

        他是葉家的大公子，他眼中所見的，不該只有那盛世繁華，不該只有那沙場無情。他應該要看到，亂世朝廷之下，縱然是被葉家護佑著的幽燕九郡，也還有這么一塊被黑暗籠罩著的地方。

        秦忻垂下頭，掩去眸中的復雜神色，應道：“忻定將姑娘的話傳達給大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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