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大家的共同努力與好些天的忙碌，長葛下街總算步入了正軌。

        紅葉館的先生和學徒們分組出診，官府上的事和一些粗重活計，則全交給了秦忻和他手下的人去料理。

        只是，有好些原只是小病的，卻因為饑餓和長時間未得到醫治的原因，白芷最終也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們死去。

        她終究還是救不了所有人。

        “白芷。”何笑在一旁安慰她，看向旁邊那些還活著的人，“你是沒救下他，可你救下了他們。”

        白芷有些不甘心：“若是我早一點……”

        見白芷還這樣想，何笑冷笑一聲：“早一點，你沒遇上大公子。沒有大公子，你也救不了他們。”說到這兒，他覺得話說重了一點，就軟下聲音，勸道，“白芷，我們是大夫，可也只是大夫。”

        “何笑，我知道我救不了所有人。”白芷苦笑，“我的力量太小了，幾乎什么也做不了。”

        “只有大公子，只有葉家，才能改變這里。”

        “不。”

        何笑搖頭，“白芷，或許以你一個人的力量，改變不了這里，也救不了他們。”

        “可是，”他凝視著白芷，神情鄭重，“在你說要改變這里之前，誰都對這里視而不見。是你要改變這里，所以，館里出了人，大公子也出錢出力。”

        “如果你真的什么也沒有做，那么這里就不會有改變。”他握住白芷的肩膀，字字鏗鏘，“白芷，是你讓整個上谷紅葉館和大公子看到了這里，這就是你的力量。”

        白芷終于展顏，說的卻是完全不相干的話題：“你先前不是說，何家的女眷，是不能出來拋頭露面的嗎？”

        “是呀。”何笑一時沒反應過來，順口訴苦道，“家里規矩實在是太多了，對女眷更是嚴苛。白芷，你是不知道，我在家還算是得寵的，好些規矩不用守，就算是這樣，回家想要和全家人一起吃頓飯，都折騰得很呢。”

        “那溪兒……”白芷回頭，看向身后的煎藥房，她知道，賀溪在里頭負責煎藥，“你這次讓她出來，是……”

        “賀師姐就你和溫柔兩個朋友。你每日在紅葉館，溫柔也在家里安心待嫁。可礙于何家的規矩，賀師姐又不怎么能出門。我上次碰到她一次，看她精神不太好，就想著，我先前是不是做錯了。”說到這兒，何笑也很苦悶，“我原是想幫她的，可她如今雖然生活無憂了，人卻沒有她先前在館里鮮活快樂。”

        “剛好遇上這事，溫柔這待嫁的新娘子都陪著高之恒一起來幫忙了。我想了想，賀師姐也是學醫的，讓她一起來幫忙，或許能開心點。”

        “溪兒如今是你的女眷。”

        白芷凝眉，“如果連你都要守何家的規矩，溪兒可以不守嗎？”

        “我說過，我同賀師姐的事，只是一個托詞。”何笑解釋的都快不耐煩了，卻還是耐下性子道，“先前是我想岔了，既然賀師姐以后不會是我的女眷，那就沒必要守著何家的規矩了。”

        說完這句，何笑生怕白芷再問關于賀溪的事，連忙留下一句“我去找青葙了”就溜之大吉。

        見何笑走了，白芷也沒追過去，而是想了想，準備去煎藥房里找賀溪。

        剛走了幾步，卻不承想，抬眼就望見了溫柔。

        她有些奇怪，那邊的溫柔顯然也看見她了，眼睛一亮，加快腳步朝她跑過來，同時歡快的同她打招呼：“阿芷。”

        高之恒則小心的護在她身旁，待溫柔停下腳步來之后方才把視線放在了白芷身上，客氣的微笑：“白師妹。”

        “高師兄。”

        白芷同樣微笑著點頭，然后才轉向溫柔問道，“小柔，你今日不是家里有事嗎？”

        “我有事急著要告訴你呢。”溫柔抿唇一笑，臉上便帶了些紅暈，顯現出難得的羞澀，“阿芷，我和之恒的婚期，定了。”

        “小柔，恭喜。”白芷真心為她祝賀，也為她開心，“是定在哪一日？”

        “九月二十五日。”見溫柔還害羞著沒回答，一旁的高之恒接口道，臉上客氣的笑容已換成了真心實意的滿足，“是今日剛定下的，請柬還沒來得及寫，晚些時候一定補上。”

        “我們的婚禮，還請白師妹一定要來。”

        “這個自然。”

        白芷挽住溫柔的手，“小柔的婚禮，我怎么舍得錯過。”她垂眸看向溫柔，“小柔，溪兒在后面的煎藥房。走，這么大的事，我陪你去告訴她。”

        “我自己去吧。”溫柔笑著把手抽出來，同她眨了眨眼，“阿芷，今日不只是我有事要告訴你。”

        “之恒，你在這陪阿芷等會。”溫柔指指后面的煎藥房，“我先去找溪兒了。”

        “嗯。”高之恒點了頭，溫柔便一臉歡快的往煎藥房去。

        剩下一頭霧水的白芷看向高之恒：“小柔讓我等誰？”

        “他和我們一起來的。”

        高之恒客客氣氣的回道，“只是我們進來時，有個病人有些棘手，坐診的林師兄不敢確定，他便去幫忙了。”

        白芷猜到是誰了。

        只是，既然是有棘手的病人，白芷當即道：“既然如此，高師兄，那我們也一起去看看吧。”

        高之恒下意識抬頭看了煎藥房一眼，然后才跟著白芷往診堂去了。

        “阿和。”

        溫和正扶著剛診好的病人往里走，便聽見熟悉的聲音叫他，便一邊回應一邊抬起頭：“阿恒，小妹，這么快……”剩下的話停在喉嚨里，他頓了頓，然后朝高之恒身旁那個溫婉秀麗的女子淺淺一笑，“白……師妹。”

        高之恒很快走到他身旁，不由分說接過他扶著的病人：“阿和，是傷寒嗎？我送他過去。”

        “不只是。”溫和搖搖頭，凝眉道，“他病況有些復雜，我正要送他去找先生或是陳師弟。”

        “好。”高之恒點頭，很快把病人扶著走了。

        于是，人來人往間的診室，其他人都忙忙碌碌，未做事的溫和與白芷便退到了一旁。

        “溫師兄。”直到這時，白芷才終于打了這聲遲來的招呼，“小柔說，你有話要和我說。”

        “嗯。”溫和笑著說，“只是，話有些多，怕是會耽誤事。”他凝眉看著身周忙忙碌碌的同門，“晚些時候，我再同你說吧。”

        白芷應了，便同他分開，去做先前分派給自己的工作去了。

        白芷醫術尚算不錯，又是葉承瑾首肯的人。原本，她除了診治之外，其實應該主要負責人手的調度安排。只是，上谷紅葉館全體參與，白芷自覺自己不太會管理，索性將主動權全部交給了喻館主。就連秦忻那兒，在長葛下街一事上，也一并讓他聽從喻館主的吩咐。

        因此，如今這兒是喻館主主事。

        青葙年紀雖然不大，可在人際上卻誰也比不了他，一早便被喻館主看中從旁協助。知白雖然年紀小，可勝在醫術好，天分高，便同先生們一起負責疑難病人。何笑醫術雖然好，可畢竟是富家出身，做不來伺候病人的活，便只負責診病。而白芷，因著先前青葙的話，想著要了解長葛下街，需從里面的人入手，便干脆自請了最臟最累的活，那便是照顧病人，而且多是那些意識雖清醒，卻無法自理或是只能半自理的重病人。在同他們的交談中，一點點了解他們，也了解長葛下街。

        她先前照顧的幾個病人中，有兩個已經去世，便新送來了兩個。

        一個年輕些，看著不過三十歲的模樣，手腳俱全，卻不知為何，會氣息奄奄的出現在長葛下街。

        另一個年長些，已是頭發花白，全身瘦骨嶙峋，整日都在咳嗽。

        送來的時候，白芷便把了脈，心下就有些悲戚。那年輕些的，雖說血氣不足，傷了肺腑，又著了風，可畢竟年輕，用藥將養著，就算會留下些許后遺癥，可總救得回來。

        而那年長些的，卻是五臟皆傷，已是油盡燈枯之像了。

        自進了長葛下街，白芷每一日，都是看著自己照顧的病人去世的。

        正如此刻，白芷已經知道，過不了幾日，她便要送走這年長些的了。

        只是，病人是最看得懂大夫的臉色的。所以，白芷收拾好心情，溫聲道：“你們好，我是上谷紅葉館的白芷。今后若有不舒服的，喚我就好了。”

        那年長些的在咳嗽，年輕些的閉上了眼睛，不知是不舒服還是在休息，都沒有搭她的腔，白芷也沒在意，只是仔細瞧他們的面色，照顧著他們。

        黃昏時候，白芷把手頭上的工作交接給秦忻請來的來接班的人，便準備回家了。

        只是，方走出診室，卻意外的再次見到了溫和。

        “溫師兄。”

        她笑著打了招呼，然后便在門口等青葙他們。

        “師妹。”溫和看出了她的心思，解釋道，“何師弟送賀師妹回去了。青葙還有事，說大抵要到酉末時分，有陳師弟在一旁就行，讓你先回去，不用等他。”

        “哦。”白芷點頭，心知溫和等在這里是要把白日未曾說出口的話說完，便邀道，“既如此，溫師兄，我們一起走吧。”

        溫和自是答應了。

        同行的前一段，有些沉默。

        溫和似乎是在醞釀，到底要如何開口。

        白芷也不催，只是安安靜靜的往前走。

        “師妹，我要結婚了。”

        溫和最先說出口的，卻是這樣一句話。

        白芷雖有些驚訝，可細想之下，便知此事是在情理之中。先前，溫和便同她說過，今年年初會訂親。如此，結婚自然是順理成章的事。

        她笑著送上祝福：“溫師兄，恭喜。”

        “她是西寧人，姓李，比我小一歲，畫像上的眉眼也生的不錯。而因著父親是守城軍士的緣故，聽說性子也干脆利落，爽朗大方。”

        溫和眉眼清淺，語聲平淡，“爹娘和我說，她持家有道，以后會是我的賢內助。”

        “婚期是昨日定下的，有些匆忙，是下個月二十八。”

        白芷原本只安安靜靜的傾聽，聽到這臉上卻不由現了訝異之色，下月二十八，不過只剩四十多天的時間。更何況，新娘是西寧人，路上便要花費五六天的時間。

        上谷俗禮，便是平民之家嫁娶，為表鄭重，自請期到親迎，一般也會至少間隔三個月。

        何況那些大戶人家，更是要間隔半年以上，務求將婚禮辦的盡善盡美。

        溫和家境不錯，又是家中唯一的兒子，他的婚禮，怎會……

        “合了八字，說是錯過了下月的吉日，便要等明年。李姑娘已經十七歲了，父親又是軍人，良緣司催的急，等不起。”許是她臉上的訝異太明顯，溫和解釋道，“更何況，我也不能耽誤了阿恒和小妹。”

        不錯，溫和是溫柔的兄長。他若未娶，溫柔自是不好先嫁。

        “師妹，我記得，你今年已經十六了。”

        說到這兒，溫和抬頭看她，“你選的那個人，有說什么時候娶你嗎？”

        白芷抿唇笑了笑，沒有回答。她選的那個人，雖說不會讓她失望，可一時半刻，還無法娶她。

        好在溫和并沒有追問下去，只是頓了頓，便繼續道：“師妹，我的婚禮，會請青葙，會請陳師弟，也會請何師弟和賀師妹。”

        “可唯獨，我不會請你。”溫和停下腳步，朝她彎下腰去鞠躬道，“師妹，請你原諒。”

        有過先前的過往，他們到底是做不成朋友。

        白芷停下腳步，伸手扶起他，笑道：“溫師兄，說什么原諒不原諒的，我原本就不適合去你的婚禮。我原本還想著，你若是請了我，我得想什么托詞才能不去呢。”

        “不，師妹，接下來才是我真正要對你說的話。”

        溫和搖搖頭，一向清淺的眉眼流光溢彩，熠熠生輝，“我不請你，并不是因為我不把你當成朋友。”

        “白芷，我喜歡過你，所以，我的婚禮不請你，因為我要對我未來的妻子負責。”

        “可是，你是我師妹，更是我的朋友。”

        這就是溫和啊。

        眉目清淺，性情平和，善良而有責任心，知情識意的溫和啊。

        白芷粲然一笑：“溫師兄，你也是我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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