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二十二章
白芷在空蕩蕩的藥材庫房轉了好幾圈,確認和手上的藥材存單上那少得可憐的數字沒有差錯,是就剩這么點,方才嘆著氣沉著臉走了出來,準備去問問押運隊的,下一批藥材什么時候才能送過來。
只是,剛走到庫房門口,就見五個士兵急匆匆的朝她而來。
見了她,當先的士兵瞬間朝她奔跑過來,揚起手中的單子,急道:“白大夫,上頭說急用,讓我先取點麻黃過去。”
后頭立刻也有士兵跟上,將單子直接塞到她手上:“白大夫,連翹、桂枝、黃芪……”
“你怎么要那么多?”有士兵不滿的打斷,隨即討好的看向白芷,“白大夫,咱頭兒說了,啥藥都行,您看著給點吧。”
“白大夫,這邊也要……”
看著這一張張來取藥的單子和那些神色滿是期盼的士兵,白芷心里難受極了,可庫房里的藥材根本不夠,她沒法子,只得搖頭道:“這里也沒多少草藥了。”
見大家的眼里瞬間布滿了失望,她建議道:“你們去其他庫房看看吧,城北、城東或是城西的庫房。”
有士兵垂下眼去,輕聲道:“城東是專供匈奴人的。前天就斷了藥,今天連糧都斷了。”
也有士兵哭著喊:“城北也已經斷藥了。”
“城西的藥也已經全進了煎藥房。”
“白大夫,全城只剩您這里有藥了。您看著給點吧。”
白芷索性回了頭,推開本就沒關好的庫房門,無奈嘆息道:“這里也只剩這么點了,你們自己看吧,我拿什么給呢?”
雖說從門口看就空空蕩蕩,可白芷邀請了,幾人還是不死心的進去轉了幾圈,卻只能看到一小點,也就約莫十多個人一天的藥量,遠少于他們任何一個人手上取藥單上的份量。更何況,除了他們,外面還有人在等著。
“白大夫,這是麻黃吧?”
雖是詢問著,那士兵卻已經把其中一小袋草藥小心翼翼的提了起來,護在懷中,生怕被人搶了,小心翼翼的看著白芷,懇求道,“白大夫,上頭說急用,您就讓我把這些先領走吧。”
“那不成。”
“就這么一點,你怎么能全拿走?好歹給我們留點。”
“就是。你急用,我這也急用呀。”
……
白芷還沒開口,立刻有其他士兵叫嚷起來。甚至,有士兵上了手要去搶那袋草藥,也有士兵趁亂去搶其他的草藥。
在時刻被疫病威脅著的西寧,糧藥就是命。就算是軍紀如此嚴明的葉家軍,在死亡和絕望面前,也會為了搶奪身邊同袍的一線生機,而拼命的爭搶著這救命的糧藥。
白芷是見過這樣的場景的。
剛來西寧的那幾天,煎藥房滿了人,何笑以揭穿她女子身份為威脅不準她出外診病,和因年紀小不被允許外出診病的知白一樣,被他以何家捐藥人的身份留在了藥材庫房,負責庫房里藥材的管理和發放。
那時,何笑帶來的藥草確實也算得上很大一批,前兩日白芷還應付的來那些領藥的士兵。可很快,更多的士兵聞風而至,拿著取藥的單子蜂擁到了她所在的庫房,甚至還同值守庫房的士兵起了沖突,幾乎要把草藥搶回去。
她聲嘶力竭的擋在那阻止他們,卻毫無作用,甚至被推的跌在了地上,若非一旁值守的士兵拉了她一把,全力護著她,恐怕她也不能毫發無傷的繼續呆在這兒。
當時,她就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們忘了一切,瘋狂的掙扎著去搶那些救命的草藥,為此受傷喪命也在所不惜。
那樣的瘋狂,止于庫房周圍突起的火。
于是搶藥的士兵和值守的士兵不約而同的放棄了對抗,而是有志一同的開始救火。
旁邊沒有水,他們幾乎半分猶豫都沒有,直接用身體去撲火。
火不大,滅的也很快。
眾人便去找起火的源頭,然后便看到了不知何時爬到庫房頂上的陳知白。
他手上拿著一把還未引燃的火折子,精致的臉龐面無表情,冷笑著看向大家:“搶啊,不是要搶嗎?繼續呀。”
“既然要搶,我看還不如燒了干凈。”
在底下的眾人被震到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沉著臉的何笑不知何時趕到了,一邊往前走一邊道:“確實不如燒了干凈。”
“知白,”他抬頭看向知白,語聲疲憊又蒼涼,“燒吧。”
終于有人反應過來,又是質問“你憑什么說這樣的話?”,又是上前要去想去把知白抓下來,又礙于他手上的火折子猶猶豫豫。
“糧食和草藥雖說是已經捐給了西寧,可我想,我也該還有處置它們的權利。”
何笑走到了庫房門口,轉身看著大家,啞聲開口,“我是江南何家的何笑。”
“我捐這些東西,是想和大家一起活下來的。”
他看著所有人,語聲鄭重而決絕,“可如果,大家不想活,我也不介意陪著大家一起死。”
說到這兒,他甚至笑出聲來,“屆時,有公子和整個西寧郡相陪,我何笑,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他提到了公子,下面原本就是想反駁的,這會也垂著頭全都不敢說話。
然后,管事的將軍急匆匆的趕了過來,帶走了所有鬧事的士兵,也重新定了在庫房取藥的規矩。
那之后,庫房平靜了好一段時間。
所以,此刻重新見了這場景,白芷心中膽戰心驚,生怕再發生流血沖突,就欲往外走去喊人。
白芷還沒來得及,就有另一位士兵低喝道:“住手。”
“都忘記規矩了嗎?”那士兵的聲音帶著怒氣,“還不快把草藥放下,向白大夫道歉。”
爭執的幾人看了說話的那人一眼,又互相看了看,方才各自放了手,把草藥放回原處,羞赧著卻規規矩矩的向白芷道了歉。
都是為了救命,有些甚至還不是為了自己的命,而是同袍兄弟的。
白芷不甚在意,只是覺得難過:“藥只剩這么點了,我、我真的是沒法分。煎藥房那兒,明天的藥都還沒著落呢。”
“白大夫,我打聽過了。江南何家的藥每五天就入一次城南庫房。而上一次江南何家的藥入庫到今天,剛好是第五天。”
剛剛出聲勸阻的士兵開口,“等何家的藥到了,您給我們分點吧。”
白芷一怔,何家雖說前幾次都按時送了藥過來,可情勢變動快,何況西寧郡如此情況,周邊草藥價格飛漲,仍然缺的厲害。
何家縱然家大業大,可要收集如此多數量的草藥,恐怕也需要時間。
就連何笑,也沒許過每五天就送一次草藥的承諾。
更何況,若按照先前的情況,何家的藥,兩個時辰前就該到了。此刻未到,恐怕是到不了了。
可此刻,看著眼前這一雙雙期盼的眼睛白芷怎么也沒法說出這樣的話,只是點頭道:“等何家的藥到了,我、我一定……”
只是,在庫房門口干等也不是辦法,白芷道:“既然如此,我們去押運隊問問,何家的藥幾時能到吧。”
幾人便跟著往押運隊的方向去。
路上,白芷同往常一樣遇見那些來取藥的士兵一樣,向他們打聽:“我在上谷紅葉館有個師兄,前些時候來的西寧,喚作溫和,你們見過嗎?”
幾人互相看了看,隨即一個一個道:“我那兒沒聽說有姓溫的大夫。”
“我那營里倒是有幾個姓溫的大夫,可都是軍醫,沒有上谷的。”
“我那邊是新來了好幾個大夫,可沒聽說有紅葉館的。”
“我那邊也沒有。”
“我那兒倒是有一個姓溫的大夫,只聽說是外地的,可也不知是不是上谷的,只是……”那士兵說到一半,便吞吞吐吐說不下去了。
白芷急了:“怎么了?”
那士兵只是慌慌張張的顧左右而言他:“沒什么,白大夫,你別擔心,那應該不是你師兄。”
如此模樣,恐怕那個溫大夫已是兇多吉少。
白芷心內難受,卻是勉強自己笑了笑,安慰道:“我沒事,你說吧。他怎么樣了?”
“那個,白大夫,你師兄多大年紀,什么模樣呀?”
“師兄今年二十歲。”
白芷想了想,才開口,“他身形同你差不多,人如其名,眉眼干凈、性情溫和。”
“那就不是了。”
那士兵放下心來,“我那的溫大夫看著都三四十歲了,肯定不是你師兄。”
他趕緊保證:“白大夫,你放心,我會去打聽溫和大夫的。”
其他士兵也在一旁搭腔:“我們都會去尋找溫和大夫的。”
“白大夫,放心,我們一定把溫和大夫帶到你身邊來。”
“謝謝。”
白芷道了謝,然后安靜下來。
今日,已經是十二月初九了。
她入西寧,已經是第二十天。
這二十天,她始終沒找到溫和,只在送藥的間隙和匆匆前來取藥的高之恒見了一眼,連招呼都沒來得及打一個,就連一同過來的青葙與何笑,也只能在晚間休息的時候見上幾次,可累的連話也說不了幾句。
而她與知白就算整日只呆在庫房,也知道西寧的情況是一天比一天危急。
疫癥的藥方沒找到,糧藥卻先告了急,天氣又冷,過冬的物資也不夠,好多病人受不住寒,睡過去后就再也沒醒過來。
白芷有時候會想,她來西寧,難道就只能看著一個又一個的生命在她眼前消逝嗎?
她想的專注,沒注意腳下的路,踉蹌著幾乎摔了一下。
好在身旁的士兵扶了她一把,白芷回過神,剛要道謝,卻聽那士兵恨聲道:“怎么又下雪了啊。”
白芷抬頭,天空果然紛紛揚揚的又開始飄下了雪。
她曾短暫的喜歡過雪,喜歡雪花的晶瑩,喜歡雪后的白衣素裹、萬籟俱靜。
可是,這樣的喜歡,在雪后的寒風凜冽中,在一家人凍的瑟瑟發抖時,而早已消失殆盡。
而今天的這場雪,又該會拿走多少人的生命呢?
就在這時,她忽然看見了早就不知去哪兒了的知白。
他裹著件舊棉衣,幾乎將腦袋都裹了進去,只剩那雙清凌凌的眼睛露了出來。
此刻,他急匆匆的跑到了白芷身前,喘著氣道:“藥、藥送來了。回去、去找何笑,把何笑找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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