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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第三十五章


那日臨走之前,何笑單獨同青葙說了幾句話,然后便笑意冉冉卻頭也沒回的走出了燕郡紅葉館,走出了他們的視線,回了江南。

        直到這時,躲著的知白才走了出來,眼睛還是紅紅的。

        青葙看著白芷和知白道:“何笑說,他一直不敢當面告訴你們。”

        “何笑是他入上谷后取得假名。”

        “他在江南時,喚作何詩澤。詩禮傳家的詩,澤潤天下的澤。”

        知白更氣了,可人已經走了,氣又如何。

        白芷卻并沒在意,何笑也好,何詩澤也罷,名字雖是假的,可那些情誼、那些過往的經歷、那些他帶來的歡笑與快樂,卻總是真的。

        何笑離開后,日子照舊一天一天的過,大家都忙著學習問診,日子似乎與往常并無什么區別。

        只除了,再沒有人會找著各式各樣的理由,拉著他們出去走一走、轉一轉、玩一玩。

        十二月初的時候,館里散了學,白芷他們便回了上谷,拿著何笑的銀票和委托書,同葉家簽了買賣契約,又去戶曹司做了房契變更,把他們目前住的這套宅子落在了何詩澤名下。

        也是在這時,白芷細看那委托書,方才發現,那委托書上的落款,何笑的私印,赫然便是“何氏詩澤”四個字。

        而她去辦這些的時候,葉家的人更是什么都沒問,只是配合著趕快辦了。

        知白給白芷的叔叔和白芨診了脈,卻沒說什么,只是給他們開了藥。

        對此結果,大家都很是習慣,也就談不上什么失望,白芨打了個岔,大家便很快略過此事不談,各忙各的去了。

        將近一年不見,家里的小院被種上了白芷、白芨、白茯苓三種草藥,草藥旁擺了一扇廢棄的木板門,一旁還放著一個裝了半桶水的水桶和一塊濕抹布。

        白芨的雕刻已學的十分不錯,如今已在師父的鋪子里打下手了。

        方嬸照舊是在酒樓里幫忙,陳嬸眼睛越來越不好,已經不再接繡活了,只和白芷的叔嬸一直在攤子上忙。好在生意不錯,雖說結不了什么余錢,倒也能維持家里人的開支。

        茯苓書讀的好,人又聰明,白芨就不許她不再去攤子上幫忙,也不讓她接繡活,只讓她帶著小燕兒專心在家讀書,還把自己用的筆墨紙硯全數給她了。

        至于方耀,先前雖說是跟著白芨一起讀書,可他沒什么天分,人又好動,到現在也就只能寫寫家里人的名字罷了。

        后來,方耀便負責家里和攤子上所有的力氣活,就連洗衣做飯,也不讓茯苓插手,自己一手包辦了。

        而每日辰時,先生必定準時來教白芨讀書。

        只是,白芨有時候在,有時候不在。

        茯苓帶著小燕兒,卻是日日都在,依舊是占著最好的位置。

        而小小的院落里,則依舊是擠滿了人,一直延伸到院落外的巷中。

        而這些人里,有男孩,亦有女孩。有的衣裳整潔,有的衣不蔽體,此時此刻,卻是或坐或站,人人安靜無聲,只聚精會神的聽先生講課。

        午時,先生講課結束回了家,擠滿了人的院落便慢慢冷清下來。

        卻不曾想,到了未時,人又慢慢聚集起來。

        白芷有些奇怪,便從窗邊往外看,只見茯苓站在上午先生講學的地方,旁邊是已經立起的廢木板門,正朗朗講著《論語》。

        這樣的茯苓,是她從未見過的大方自信,同在她面前總是怯怯的茯苓有著天壤之別。

        她想出去看一看,可走到門口卻收住了腳。

        這些年,是她與家里太過疏離,才讓茯苓至今無法在她面前放松自己。

        她怕她的出現,會讓茯苓重新變得怯怯,會毀了她的教學。

        傍晚時分,她堅持跟著方耀一起去廚房做飯,一邊幫忙一邊問:“阿耀,我去燕郡這一年,家里都發生了什么,你和我講講吧。”

        方耀正生著火,聞言頭也沒抬就道:“白姐姐,我嘴笨,家里發生的事,阿芨會和你說的。”

        阿弟是會說,卻也不過是說些最后的結果罷了。這些年,家里發生過什么難事,他一句也沒提過。

        白芷只道:“可我想聽你說。”

        “好。”

        方耀答應了,卻想了好一陣才道,“家里同往常一樣,阿叔阿嬸陳嬸還是在攤子上忙活,我娘換了個酒樓幫工,茯苓長高了許多,性子也變了,不怕人了,如今可是我們院里有名的女先生呢。小燕兒雖說如今跟著茯苓讀書改了點性子,可一旦動起來還是調皮的很。”

        “阿芨也好,師父說,等再練兩年,阿芨的雕工就會超過師父,就能自己開鋪子了。”

        白芷沉吟:“你同阿弟說的,倒是差不多。”

        方耀只回:“家里就發生了這些。”

        “茯苓性子變了,可為什么見到我,卻仍是怯怯的?”

        白芷百思不得其解,她待人一向平和,尤其是對家里人,那更是和聲細語,“阿耀,你又為什么每次見我,都有些緊張?”

        明明茯苓在阿弟面前,嬉笑怒罵,嬌媚大方,親昵自然,可一見了自己,卻總是垂著頭,連話都不敢大聲說。

        就連方耀,同白芨可以隨意玩鬧,和茯苓之間也是兄妹友愛,只見了自己,便立刻規規矩矩,恭恭敬敬。

        “白姐姐,茯苓的事我不知道。”

        方耀回道,“只是,是你救了我和我娘、小燕兒,也是你帶我們到了白家。白姐姐,這份恩情,我永不敢忘。”

        這是方耀第一次明明白白的說這些,白芷想說,幫他們的不是她,是葉家。

        可最終,她只是道:“阿耀,當年之事,就不要總記著了。這些年,也多虧了你們,幫著照顧家里。”

        她頓了頓,終于問出了心里最在意的問題:“阿弟他……晚上還會偷偷流淚嗎?”

        “我不曾見過了。”

        方耀搖著頭,“白姐姐放心,阿芨如今喜歡雕刻,日日都過得開心。”

        白芷一邊切著菜,想起頭上戴著的桃木發簪,問道:“叔嬸有給阿弟說親么?”

        過了年,阿弟也就滿了十七了,也到了娶妻的年紀了。

        “白姐姐,這事你可千萬別問我。”

        方耀急忙搖頭,求饒道,“阿芨說了,不讓我打聽這事。我要是問了,他就讓我娘去替我說親,讓我出去單過呢。”

        這家里就白芨的話好使,他可不去做白芨不讓他做的事,既會惹白芨不高興,還得冒著出去單過的風險。

        白芷不想他為難,也就不問了。

        原本,這些話,她該去問叔嬸的。只是,叔嬸總是說,家里的事,讓她別操心。她目前最重要的事,就是安心學醫,學成后當個大夫,賺錢養家。

        那日之后,白芷便不留在家看醫書,而是同青葙和知白一樣,每日都去攤子上幫忙,好讓叔嬸他們能歇一歇。

        她也避開了白芨和茯苓,悄悄同叔嬸說,讓他們盡管找人幫著阿弟去說親,聘禮的事,不用擔心,她會幫著置辦。

        嬸嬸卻只問道:“九丫頭,幺幺說親的事,我們自然會去辦。可你已經滿十七了,這一年里,官府的人可前前后后來催了四次,說是你再不嫁人就要加稅了。”

        旁邊叔叔拉扯著她的衣服讓她不要再說,可她仍然堅持問道:“九丫頭,你自己說,你是什么打算?”

        白芷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叔叔卻忍不住了,埋怨道:“幺幺都說了,不讓你問九丫頭的婚事。這事要是讓幺幺知道了,我看你……唉……”

        幺幺是白芨的小名。

        叔叔這話明面上是埋怨嬸嬸,可分明卻是在埋怨她。

        白芷垂下頭,有些酸楚:“我不會和阿弟說的。”

        “叔、嬸,我的婚事,讓你們操心了。但我現在不準備嫁人,我還要去燕郡紅葉館學醫。加稅的稅金,我已經準備好了,請叔嬸不用擔心。”

        葉承瑾的事,她到底還是說不出口。

        那之后,他們再也沒有提起這事。

        白芨的生辰過后,白芷三人便再次回到了燕郡紅葉館求學。

        日子流水一般過,轉眼便到了烈日炎炎的七月。

        那一日,秦忻如往常一般送上葉承瑾寄給她的短箋,卻不曾想,那短箋上寫的,卻不是往常那些所見所聞或是訴說思念的語句,卻是約她酉正時分見面。

        白芷很是驚喜,向秦忻打聽:“瑾郎什么時候回的燕郡?”

        “昨夜亥時方到。”

        許久未見,白芷下了學,沒有去往日一般去藏書樓看書,而是回了房間,從自己不多的衣物中挑了一件綠色衣裙,梳洗打扮了一番,喜滋滋的前去赴約。

        葉承瑾約的地方不遠,就在燕郡紅葉館附近的一座酒樓,二樓臨窗的包廂。

        白芷推門進去時,葉承瑾正從窗邊走過來迎向她,唇角含笑,眉眼含情:“阿九。”

        “瑾郎。”

        白芷用手細細撫摸他的眉眼,又伸手搭了他的脈,眉目間有些心疼,“許久不見,你好像又瘦了些。”

        “不過是在軍中日日操練罷了。”

        葉承瑾攜著她的手坐下來,倒了杯茶遞給她,“阿九,燕郡紅葉館怎么樣?和你想象中一樣嗎?”

        “他比我想象中還要好。”

        說起這個,白芷的眼睛里都泛著光,“這里的先生,不僅醫術精湛、博學,對學徒也特別好,不藏私。學徒們也總是互相幫助,更不要說館里的藏書樓了,更是……”

        葉承瑾尤為喜歡她此時的模樣。

        不同于平時的寧靜溫婉,此時的她,眉眼浸滿了興奮,滿懷熱忱與希望,努力追求著自己所熱愛的事物,整個人都在閃閃發光。

        說著說著,白芷就在他專注含情的視線里,慢慢紅了臉,便掩飾性的端起手邊的茶水喝著。

        葉承瑾等她把手上的茶水放下,才笑著道:“阿九,葉家要反了。”

        幸而茶水已經喝下,否則白芷必定是要被這消息驚的嗆到。

        饒是如此,她還是嚇了一跳,明知包廂里沒有旁人,卻仍是左右環顧了一圈才低聲道:“瑾郎,你說什么?”

        “葉家要反了。”

        葉承瑾說的依然平靜,“皇室荒淫無道,朝中奸臣小人當道,苛政亂政大行其是,百姓民不聊生,離亂四起。”

        “葉家要以戰止戰,推翻桓朝,還百姓一個太平天下。”

        白芷不知道這些。

        她只知道,造反,是謀逆之罪,按律,是要誅九族的。

        她看了葉承瑾許久,方才問道:“瑾郎,你為什么告訴我?”

        這種事,本該是機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因為,我不想騙你。”

        葉承瑾說,自信而驕傲,“也因為,幽燕九郡,是葉家的天下。”

        葉承瑾說的是,在幽燕九郡生活的人,或許沒有人能想得到桓朝,而只會想到公子,想到葉家。

        白芷點頭:“然后呢?”

        “我要出征了。”

        葉承瑾眼中神情變得幽深,“此去之后,生死難料。”

        “阿九,我怕我再也無法回來見你,特意來向你告別。”

        “別怕。”

        白芷笑了,主動上前擁住他,“瑾郎,你一定會平安回來的。”

        葉承瑾回抱過去,低頭親吻著她的黑發,雖然不舍,卻依舊說道:“阿九,葉家若敗了,你便找個人,嫁了吧。”

        “葉家敗了,你就讓我嫁給旁人。”

        白芷垂下眼,啞聲道,“葉家若贏了,你也讓我嫁給旁人嗎?”

        “不。”

        葉承瑾搖頭,“葉家若贏了,你自然是嫁我。”

        他放開白芷,從袖中拿出一張大紅色的宣紙,攤開在白芷眼前,“阿九,這是我們的婚書,也是我對你的承諾。”

        “若是葉家贏了,我一定娶你做我的妻子。”

        白芷接過那婚書,用手指細細描摹上面葉承瑾的名字,歡喜著道:“你怎么知道我的生辰八字?”

        說起這個,葉承瑾有些不好意思:“是我找人在長樂縣衙戶房里查的。你看看,是對的嗎?”

        白芷只知道自己的生辰,并不知道八字,此刻卻不好否認,便道:“你既送我婚書,為何還讓我嫁旁人?”

        “葉家若敗,我必身死。”

        葉承瑾說,“阿九,我活著,你等我便罷。我若死了……”他凝眸看著她,專注而深情,“你還有你的一生,幸福的一生。”

        “葉家會贏,不會敗。”

        白芷收起婚書,笑著看他,明眸善睞,眉眼含情,“瑾郎,我不會等你。”

        “可我依然是那句話,你不娶,我就不嫁。”

        “好。”

        葉承瑾大笑著同她告別,“阿九,等我。”

        “我一定活著回來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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