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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九十二章前沿

    大凌河城，城墻上。

    孫承宗穿一襲黑色貂皮大氅，用千里鏡打量著城外的虜軍陣地，滿是皺紋的老臉被寒風吹的皸紅，卻頗有些風發(fā)的意氣。二次出鎮(zhèn)遼東，這位老大人終一雪前恥，領(lǐng)六萬遼兵將建虜十五萬大軍，死死擋在大凌河城。

    下首，馬崇武，祖大壽，何可綱一干將領(lǐng)也是心氣極高。

    經(jīng)過開原士官整頓后的山西鎮(zhèn)軍，爆發(fā)出驚人的戰(zhàn)斗力，背靠大凌河城死戰(zhàn)不退，竟打的虜軍寸步不得進。

    放下千里鏡，孫承宗豪氣道：“放信鴿，叫馬城要穩(wěn)的住，老夫要將建虜拖成疲兵，殘兵！”

    過不多時，城中數(shù)只信鴿沖天而起，往開原方向傳遞軍情。

    祖大壽先恭維道：“督帥英明。”

    孫承宗陰霾盡去，長笑道：“老夫不過是守成之將，哪里英明了，遼東侯才英明，遼左決戰(zhàn)之勢已成，諸位，死戰(zhàn)吧！”

    “遵令！”

    齊聲應諾，大小凌河城一線關(guān)寧軍淤積多年的悶氣爆發(fā)出來，士氣如虹。

    前線，天蒙蒙亮。

    明軍陣地上開始埋鍋造飯，士卒三五人一伙蹲在壕溝里，生起炭盆烤些肉干，餅子吃，熱騰騰的吃食趨散了寒意。范長杰咬一口干巴巴的肉干，吞一口熱騰騰的米湯，感覺身子熱起來了，蹲在地上拍拍身上嶄新的棉甲，覺著這才活的象個人了，有飯吃有甲穿又光棍一條，別無所求了。

    “做個飽死鬼吧！”

    范長杰一嗓子吼出來，左近同袍紛紛哄笑起來。

    左近一個隊官咽下一口餅子，翻著白眼罵道：“嚷什么嚷，吃不死你個沒臉沒皮的，噤聲！”

    范長杰打個飽嗝頗不以為然，吃飽了，舒坦了不能嚷一嚷么，自打那天熱血上頭吼了一嗓子，認了崇武小將爺，小將爺還夸咱敦厚樸實，親自授了個副隊官，授了甲，這沉甸甸的棉甲穿在身上既厚實又暖和，還能擋箭，那能不以死相報么。對于同袍，上官異樣的眼神，范長杰是滿不在乎的。

    老子二十好幾的一條光棍，死也要做個飽死鬼，哪管他人如何看，崇武小將爺就是那及時雨宋江，咱老范就是黑旋風李逵，那就算小將爺在飯菜里下了毒，咱吃下去眉毛也不帶眨一下的，這叫忠勇。

    “做個飽死鬼吧！”

    兩百步外后金軍的壕溝里，一伙漢軍被對面明軍一嗓子嚇了一跳，紛紛從冰涼的地上爬起來，探頭探腦的往對面張望。

    “白面饃饃熱粥飯，給個嫦娥也不換！”

    對面那明軍又是一嗓子，讓又冷又餓的漢軍直吞唾沫，抱著刀輕又坐了回去，地上很涼肚子里又沒貨，吃食得晌午才能運上來，每日一干一稀餓的腸子都轉(zhuǎn)筋了。大軍糧草不濟了，沈陽城里也沒糧食了，這是近幾日才在軍中流傳開的謠言，傳謠的被督戰(zhàn)的旗兵砍了幾十個腦袋，血淋淋的。

    佟佳木蜷縮成一團躺在土坡上，將冰涼的棉甲裹緊了點，能暖和些。大軍缺糧么，佟佳木是心中有數(shù)的，他是抬了旗的包衣，漢軍左翼正白旗，上官是漢軍旗左翼固山額真石廷柱，計一百二十九個佐領(lǐng)，兩萬四千五百人。佟佳木自認也不是沒有跟腳，他祖上是遼東望族佟氏的分支，撫順人。

    沈陽缺糧么，佟佳木是心中有數(shù)的，他是從族叔佟養(yǎng)元那里聽來的。

    他的族叔佟養(yǎng)元是正牌子滿州正白旗，也是他的上官，漢軍左翼甲喇章京，族叔說沈陽城里的存糧已經(jīng)見底了。想來也是，遼東原本是有地的，好些地都被旗人圈起來跑馬放羊了，這些年大汗約束旗人不得侵占耕地放馬，情形好了一些，卻又連年干旱土地所出，卻仍無法滿足基本需求。

    大金有多少人口呢，人口超過三百萬，其中旗人五十萬，五十萬旗人是不事生產(chǎn)的主子爺，全靠兩百多萬漢人養(yǎng)活，漢人從干旱的土地里刨食吃，還要供養(yǎng)著旗人主子，日子過的是極凄慘的。

    關(guān)鍵是大金這些年連戰(zhàn)連敗，主子爺也搶不到吃食了，搶西邊被堵在白城，連科爾沁草原都進不了，搶南邊被堵在大凌河，連關(guān)寧，錦州的城墻都見不著，搶東邊，毛文龍領(lǐng)著朝鮮人鉆山溝，放冷箭，上躥小跳蹦達的歡實。大金，是靠擄掠為生的，搶不到吃食那能不出問題么。

    前線每日一干一稀，旗人主子們算有良心了，估摸著也怕餓死人。

    佟佳木是做夢也沒想到，有朝一日他這個抬了旗的包衣也要上戰(zhàn)場，佟佳氏那是漢軍八大姓呀，也哭過也鬧過，最后還是頂?shù)角熬�來了。佟佳木已經(jīng)不指望族叔照應他了，族叔那是正牌子的正白旗章京都自身難保了，不也蹲在土墻后面吃灰么。佟佳木算看透了，抬了旗的章京那也還是個奴才，主子有難奴才們那得先上來死。

    “孫子哎，餓的卵子都縮了么！”

    “孫子們，爺爺賞你一攤馬糞，接著。”

    對面壕溝里的明軍越來越囂張，吃飽肚子便罵上了，蹦達的歡實。

    這種罵戰(zhàn)每天都會發(fā)生，兩軍最前線交錯的壕溝，距離只有兩百步，那能不天天對罵么，罵的頻繁。吃飽了對著罵，號角聲一起沖出去打，打完了連滾帶爬跑回各自的壕溝，還得接著罵，祖宗十八代已經(jīng)罵了好幾遍，早麻木了。

    佟佳木抱著刀靠在土坡上，眼皮也沒抬，哼了一聲：“罵回去。”

    麾下半個佐領(lǐng)一百多漢軍紛紛起身，卻又慢慢坐回去了，張佳木心說這是連罵戰(zhàn)的力氣也沒了么，心里一個激靈突然警醒了，這不對呀，不至于連罵人的力氣也沒了，這是軍心不穩(wěn)要造反了呀。一個激靈，佟佳木心中頗為忐忑，偷偷將眼睛睜開一道縫，瞅著誰都象不懷好意，要在背后捅他這個佐領(lǐng)一刀。

    凄涼的號角聲起，一聲接著一聲，號角聲一停就得提著刀上去賣命。佟佳木在土坡上也躺不住了，翻身站起，拿腳將一個個漢軍踹起來，一百多漢軍亂哄哄的爬起來，將抱在懷里的鳥銃端起來，點火繩，刀出鞘，弓上弦，此時突然響起尖銳刺耳的呼嘯聲，一百多漢軍呼啦啦全趴下了。

    佟佳木也抱著頭死死趴在地上，整整帽盔，一顆碩大炮彈擦著壕溝上方掠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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