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6

        對于炭吉郎而言，鬼化后的生活與從前在大山中的日子并沒什么不同。

        除了身體的鬼化讓他很不習慣外，并沒有太多的影響。只要他平時做事小心些，注意不要破壞身邊的物品就好。

        這讓炭吉郎恍惚間有種什么都沒有發生過的錯覺。

        昨夜，大山上又下了一整夜的雪，紛紛揚揚的白色自天際灑落，仿佛這樣就能夠將世間的污濁都遮掩埋、沒在深處。

        “玲子，你怎么又到樹上去了。”

        山雪已經停了，夏目玲子不知何時一個人爬上了樹，站在樹頂的枝丫上一只手扶著樹干，另一只手做鳥瞰狀眺望著遠方。

        深雪埋沒了大山，雪白的一片鋪滿了目之所及的大地。

        這里沒有色彩繽紛的鮮花；

        沒有茂盛冠密的青綠山水；

        大雪塵封了一切，

        但偶爾

        還能夠聽到遠處飛鳥的啼鳴。

        這是冬天的大山。

        深紅色發的男人從雪林中走來，他慢慢走到樹下仰頭看她，赤紅色的眼眸里是經久不變的溫和笑意。

        分外的讓人、讓她倍感安寧。

        “我準備了你最喜歡的饅頭。”

        炭吉郎仰頭看著她，看著這個‘樹上的精靈’。

        在炭吉郎的眼中，玲子身邊一直都是很熱鬧的。她是被這片天地所眷顧的人，精怪妖鬼都很喜歡她，喜歡圍繞著玲子的身邊。而現在，一個個白色的小團子就漂浮在她的身邊，唧唧的嬉笑回蕩在空曠的山野間。——那些都是雪的精靈。它們誕生在大雪中、消融在陽光下，喜寒畏暖，離世獨居。美麗純潔而又脆弱單薄的小精怪。

        炭吉郎腳下用力一踏，在樹上幾番起落便平穩的落到了玲子的身邊。

        他的手中還小心的護著一個小小的包裹，里面幾個圓潤可愛的小團子正散發著淡淡的香甜氣息。

        “雖然比不上七辻屋買的饅頭，但味道還是挺不錯的。”

        他把懷中的一只饅頭遞給玲子，笑著看她幾口解決掉，又不滿的用眼神催促他快一點。

        接到玲子示意他繼續投喂的眼神，炭吉郎笑著又奉上了一只胖團子。

        啊呀，真是可愛！像是一只貪吃的小狐貍。

        “玲子，我喜歡你。”

        輕輕的聲音消散在山風里。

        “玲子，我愛你。”

        對面的少女依舊在與嘴里的白團子奮斗。

        “玲子，我們結婚吧。”

        “好啊。”

        突然的回答讓炭吉郎猛地看向了樹梢上的少女，天際金色的陽光好似給她鍍上了一層薄薄的金邊。

        看著炭吉郎不敢置信的面容，嬌俏的少女又重復了一邊。

        “我說，好啊。”

        玲子的眉眼染上狡黠的笑意，

        “炭吉郎，我們結婚吧！”

        ……

        他們要結婚了！

        灶門炭吉郎和夏目玲子，要結婚了！

        歷經苦難，他們終于還是走到了一起。

        于是，兩人決定趁著新年的光景，完成他們的婚契。

        夏目玲子要結契了！

        八原的妖怪之主要與一個人類結契了！

        兩人結契消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迅速地在妖怪們之間傳開了。

        或許在普通人類眼中，夏目玲子雖然是個年輕漂亮的女孩，但她的性格十分奇怪，經常做出一些不符常理的事情，過去的傳言也并不好聽，在大多數人的眼中她并不是一個好的結婚人選。

        妖怪是慕強的，它們的目光只會追尋強者。

        在妖怪們看來，玲子美麗而強大，憑借著自身實力打敗眾多妖怪、以獨特的魅力成為了統治八原的妖怪之主，哪怕夏目玲子只是一個人類，也是一個值得眾多妖怪終身追隨的大人。

        而此時，聽聞他們尊敬的大人要結契，對象據說還是一個孺弱的人類時，妖怪們炸了！

        他們強大而美麗的玲子大人怎么可以委身于一個弱小的人類！

        拜倒在玲子校服水手裙下的小妖怪們嗷嗚怪叫著撲向了灶門炭吉郎。

        然后，

        就沒有然后了。

        炭吉郎以絕對的實力告訴了它們，夏目玲子的眼光絕對不會錯。作為她未來的伴侶，灶門炭吉郎的實力絕對不會弱。

        他，是能夠與玲子比肩的人。

        ……

        “玲子，那個家伙……”

        一身華貴衣裳的女性妖怪并沒有參與小妖怪們的鬧劇，她放下手里的長煙斗，輕輕地呼出了一口薄薄的煙氣，沉靜的眸子看著吐出的煙霧在面前消散。

        “我相信他，丙。”

        “……好吧，隨你去吧。”

        兩人的婚禮如期而至。

        夏目玲子的親屬只余下遠親，婚事完全可以自己做主，不需要外人的干擾。

        且炭吉郎如今的情況也不適合與外界過多接觸。

        香奈乎多番考慮，最終也只是邀請了交好的我妻一家以及嘴平一家。其實對于是否邀請產屋敷家的輝利哉大人，香奈乎是有過糾結的。但最后，她還是將他剔出了邀請的名單。

        請原諒我吧，

        原諒我的自私，

        原諒我作為一個母親的私心……

        大山深處的雪林，火光將周圍的一切映照，灼灼的火焰翻騰，這是火之神的祭典。

        簡陋但又輝煌，清冷且灼熱。

        這就是兩人婚禮的序幕。

        從一開始，炭吉郎與玲子他們就沒有前往寺廟或者神社的打算，其中不乏妖怪們不喜接近的原因。炭吉郎所處的灶門家世代供奉著火之神，年年祭祀、歲歲舞樂，雖然沒有修建神社，百年誠心供奉，不是神官、勝似神官。

        由火之神為他們見證對于長久以來侍奉著火之神的灶門家無異于是最鄭重的儀式了。

        進過一番小意外，婚禮順利的舉行了。

        按理來說，神前式的婚禮因是十分莊重嚴肅的，畢竟是以得到神明的許可、見證為前提的結婚儀式，但兩人的婚禮卻并非如此。

        一來是因為參加婚禮的大多是妖怪，而妖怪們大多都喜歡熱鬧；

        二來則是婚禮的兩個當事人，兩人都不是普遍意義是的普通人。

        通常而言，霓虹的神前式婚禮自明治改革以后在穿著的顏色上更加貼近西方婚禮的習慣，服裝以黑白二色為主，新娘穿的是專門的禮服“白無垢”，新郎穿的是以黑色為基調的“紋付”。

        而篝火前，夏目玲子的長發挽起，卻并未帶上“角隱”，一身絢麗的紅色織金唐草百扇打卦遮掩了里襟的衣飾，這身服裝皆是出自妖怪之手的杰作，哪怕是人世最頂級的和服裁縫也裁剪不出的絢麗奪目。

        一旁的炭吉郎一身華麗的黑紅狩衣，正是往常舉行火之神神樂的祭祀打扮，只是沒有面附神紙，長長的深紅色發被細細梳理、高高束起在腦后，赤紅的斑紋在火光下灼灼生輝。

        兩人的婚禮在他們一致的要求下一切從簡。

        因此，他們舍去了傳統婚禮中的大部分流程，只留下了“三獻之儀”。

        第一杯炭吉郎先飲；

        第二杯玲子先飲；

        第三杯炭吉郎先飲。

        小、中、大三種杯子交替飲酒，及表示兩人永遠締結為夫妻。

        飲罷，兩人相視而笑。

        兩人都沒有準備戒指，作為替代的是由他們本人制作的手環。

        輕輕牽起他/她的左手，為對方帶上用自己的頭發編制的同心環，誓約凝結的金色鈴鐺無風自響。

        最后以炭吉郎的火之神神樂作為婚禮的收尾，同時楊桐樹的樹枝和紙條編成的玉串也被供奉在神前表示和神締結了牢固的契約，并表達感謝和祈禱。

        婚禮而后，便是妖怪們舉行的宴會，或者說是酒會。

        妖怪相互慶賀，圍著雪地的篝火跳著或是古怪笨拙、或是輕盈優雅的舞蹈。

        無形酒香在這片雪林間四溢。

        妖怪群中少數的幾名人類聚集在宴會的一角，安靜的享受著這別開生面的婚禮。

        香奈乎沉靜的眸子看著不遠處歡笑著的兩人。

        對于他們之間的感情，香奈乎并沒有多作評價，順其自然就好。

        是福亦是禍，因緣皆天定。

        她支持炭吉郎自己做下的決定，她的孩子已經長大了，已經是一個極其出色的男人了。

        047

        “炭吉郎現在的情況怎么樣？”

        南方戰區，醫療特殊觀察室，滿身風塵的奴良鯉伴徑直推門而入，一進門就是熟悉的問話。一身軍裝打扮的他似是剛從戰場上歸來，臉頰上沾染的血跡都還未干涸。

        緊隨他身后進來的是同為第七小隊的首無和黑田坊。

        軍方的佐倉兼信倒是也在，但他只是停留在房間外，并沒有入內。

        “奴良中尉，灶門下士依舊還在沉睡，并沒有蘇醒。他現在的情況已經穩定下來，目前已沒有生命危險。”

        值守的小護士見他們進來，老實的回復道。

        這番說辭在這近三個月時間里她們這些值守的護士不知重復了多少次。

        雖然病床上的這個人長得好看，來看他的人也都有著一副好皮囊，讓人看得很舒心，但每一次這些人都是匆匆的來、又匆匆的離開，好像有做不完的任務似的。

        不過每星期都有時間來看他，估計應該不是什么大忙人。

        見幾人自顧自的圍上了躺著的病人，小護士悄悄退到一邊，又偷偷瞥了眼門外的那個英俊的軍官。

        這個人也是奇怪，每次都一個人站在門外，像個門神似的。

        不過，之前有好幾次攔下主任問話的好像也都是他，這位軍官先生也不是表面上的那樣漠不關心嘛……

        這邊小護士的胡思亂想并沒有影響到圍在病床邊的幾個妖怪，奴良鯉伴伸手悄悄用妖力檢查了一下炭吉郎的身體，低聲說道：

        “炭吉郎的身體沒有問題，只是不知道為什么這么久還沒有醒過來，可能是有……”

        他正說著，目光隨意的轉向了炭吉郎的臉。

        下一刻，奴良鯉伴的眼睛突兀的與一雙蛇一般的眼眸對上了。

        一雙昏黃色的、蛇的豎瞳，

        從炭吉郎的眼眶中顯現，

        冷漠、陰寒、兇戾……以及淡淡的殺意。

        只是對視，奴良鯉伴心中就涌起莫名的戰栗，

        好似面前冰川上躺著的并不是一個人類，而是一個古老的兇獸。

        危險！

        十分棘手！

        比江戶的百物語組還要詭異的存在！

        奴良鯉伴很清楚，眼前這個家伙絕對不是炭吉郎。

        但直覺卻告訴他，這個家伙也是炭吉郎。

        滑頭鬼的妖力無聲的擴散，無形的結界將幾人與外界分隔開。

        一切的行動在瞬息之間便已經完成。

        “大將？”

        首無和青田坊還沒反應過來，他們并沒有看到那雙蛇一般的眸子，自然也不清楚自家的大將為什么突然展開結界。

        “你是誰？”

        腰間的彌彌切丸出鞘，雪亮的刀鋒直指病床上的炭吉郎。

        直到這時，首無和青田坊才看到了那雙陰冷的蛇眸，一瞬間汗毛倒豎，立刻戒備了起來。

        那雙半合的蛇眸緩緩睜開，目光直直地看著結界里的三人，不，是三個妖怪。

        “柳生。”

        “什么？”

        見他們還沒有反應，病床上的他又說道，

        “我名為柳生，是本體意志的代表……之一……”

        他最后又有些不情愿的補充了一點。

        ——像是個還沒長大的孩子。

        仔細觀察著柳生的一舉一動的奴良鯉伴自然也把他的小情緒都看在了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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