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總在失去之后開始學會成長。

        甘芷煙這一路來，到了眼前，幾乎失去了所有。

        綠枝效忠了柳拭眉，去北齊做反向間諜，就算她不會死在北齊人手里，回來也是要在梁家祠堂以死謝罪的。

        這是保住甘芷煙付出的代價！

        甘芷煙這陣子一直被關著，什么事也不能做，她是認認真真面壁思過了的。

        事到如今，她已經什么都沒有了。

        她這種人，也不敢主動說要認爹，可現在他們幫她相認。

        粟威是她最后還擁有的一點血緣關系！

        她也想做點好事，哪怕粟威沒有養育過她，她也愿意陪他最后一段路。

        慕將離對此還算滿意：“可以。梁家這邊，有人會去打招呼，不會為難你。”

        以梁家人的心胸，也確實不會怎么為難甘芷煙，不可能說她留在梁府照顧粟威，會短她的吃喝，不給她行方便。

        但，以他們滾刀肉的暴脾氣，也不會給她好臉色就對了！

        人活在世上，比三餐不濟更可怕的，是千夫所指！

        肚子餓，可以忍、可以努力去找食物。

        但被親人指摘，內心需要非常強大，才能挺過來。

        而……

        這是甘芷煙為自己前面的無知造下的罪孽，而必須付出的代價！

        甘芷煙屈膝行了一禮：“多謝大國舅！”

        她的那些任性不懂事，在沒有人寵著慣著以后，終究是把刺摘了個干干凈凈。

        慕將離沒有再說別的，開始與舒涵商議，給粟威的用藥。

        在用藥上面，慕將離說自己第二，沒人敢說第一，柳拭眉都不能。

        舒涵自然是聽他的。

        因為大國舅不可能做主治大夫，所以粟威后續的狀況，還是要交給舒涵。

        甘芷煙在梁家住下，照顧自己親爹的病榻。

        慕將離去跟大舅母王氏打了個招呼，王氏雖然對甘芷煙很有意見，但想到粟威是為了皇甫令堯成這樣的，也只能忍了。

        從梁家出來，金爽跟著慕將離回宮。

        坐在馬車上，她有些沉悶。

        慕將離習慣了她嘰嘰喳喳地說話，突然安靜如雞，他轉頭看她，問：“怎么了？”

        金爽對上他的目光，也沒有隱瞞自己的心情，說道：“我在想啊，這個甘芷煙還是命好的。她原本的爹娘都不是什么好人，但她還有個親爹。”

        慕將離微微一怔。

        原來，她是想到了自己的身世。

        她是個孤兒，從小被拋棄的那種。

        在路邊乞討的時候，被大宗師——也就是慕將離的父親遇見。

        金爽看見大宗師坐在酒樓里用飯，膽子也是極大，仗著自己的身形短小混入了酒樓，去跟大宗師乞討。

        大宗師欣賞她的膽量，又見她不但長得水靈，一張小嘴又很會說話，一時心軟，便請她吃了一頓飽飯。

        誰知道，她第一次吃飽了肚子，就一直跟著大宗師。

        大宗師本是一時善念，沒想到自己多了個跟屁蟲。

        也是雪山之巔的生活太無聊，而自己的兒子也好，徒弟也罷，沒有一個敢跟自己親近的。

        他對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小乞丐，還是挺寬容，于是，又帶著她吃過幾次飯。

        然后，他發現：這小孩才三四歲，從來沒人教過，竟然會算數！

        每頓飯，哪一個菜要花多少錢，這頓飯總共需要多少銀子，掌柜的還在打算盤，她小腦袋瓜子已經算出來了。

        大宗師故意考她，帶她去點心鋪子，包了七八樣點心，然后問她：“這總共需要多少銀子？”

        金爽叫他大開眼界。

        因為，她不但一口報出價格，甚至還對這家鋪子的十來種點心、每一種都賣多少錢

        、是什么材料做的、是什么口味的，都如數家珍！

        算數能力強大，記憶能力逆天。

        這是個好苗子！

        發現她這方面的天分，大宗師決定，帶她回要藥宗！

        能不能學有所成不一定，做一個藥童綽綽有余。

        因為，藥童對于藥材的記憶力、還有用藥的稱量，要求極高。

        加上她會說話，很討大宗師歡心，大宗師破格收她為徒，她才得以在藥宗生根。

        但，終究是外來的，還這么有本事。

        師兄弟姐妹、還有藥宗其他人，對她排擠，是理所當然的。

        金爽回過神來，嘆了一口氣，道：“我連個爹娘都沒有，不知道是什么樣的狠心父母，才把兩歲的我扔在雪地里。沒被野獸叼走，都是奇跡。”

        慕將離不知道說什么，這種事也無法寬慰。

        最終，伸手將她的手攥入掌心。

        突然而來的溫度，讓金爽轉過頭來，詫異地看著他。

        見他雖然面無表情一臉淡漠，但眸中似有安撫之意，不由笑了，問：“師兄，你關心我啊？”

        “不行么？”慕將離反問。

        金爽笑意加深，突然福至心靈，問：“你心疼我啊？”

        一雙眼睛璀璨如繁星，差點亮瞎慕將離的眼睛！

        慕將離：“……”

        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避開了與她對視。

        金爽失聲而笑，突然松開他的手，倏地鉆進他的懷里抱著他的腰，道：“我也不算可憐啊，我有師兄心疼了！”

        慕將離愣了愣，僵硬的手終究還是落在了她的后背，輕輕拍了拍，應了一聲：“嗯。”

        總喜歡用笑，來掩飾內心的失落的師妹，確實是叫人心疼啊！

        因為她知道自己哭沒有人心疼，所以她不哭，笑面以對任何命運的不公。

        兩歲的時候被父母拋棄，她頑強地活下來，小嘴還學會了一溜兒的好話，讓大宗師動了惻隱之心。

        在藥宗受到排擠，她卻心無旁騖，認真學習技能，求知若渴。

        等到自己能力差不多了的時候，毅然放棄了宗門的安穩生活，跟大宗師自請下山歷練。

        而那時候，她也還不到十歲。

        歷練多年，一個人在江湖上飄蕩，不到萬不得已，不會去尋求師門幫助。

        這世上，唯一讓她愿意去依賴的，也只有這么一個師兄而已！

        但，過去那個愿意幫金爽的慕將離已經死了，后來柳行云用了這具身子。

        一開始，對她并不算好。

        或者說，幾年來對她一直都不算好。

        但她從不往心里去，依舊死死抓住這一根救命稻草。

        她行蹤漂萍，命無所依，總是用不同的身份混跡市井，根本沒有幾個人認得她……

        認得真正的金爽！

        如果她少年早夭，唯一能記住她的，也只得一個混蛋師兄了！

        他若不心疼她，這世上大概不會再有任何人心疼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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