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館內縷縷行行，不少麻衣布履的百姓在這里歇腳，順嘴交談幾句，聊聊最近發生的事兒。

        “聽說了嗎？最近關于林家那案子似是又變了風向啊。”似是剛趕路而來，一老漢粗喘著氣，快步走進茶館坐在門口，悶下一盞茶，壓著嗓門對著一人說。

        雖已經壓過嗓了，但奈何干活兒的人嗓子都大，周圍還是不少人聽到，側耳聽著他的下句，誰料他卻不說了，等著面前的人問。

        “怎么怎么？快跟我說說。”不負所望，他那等上片刻的好友也沒在計較為何遲了這么久，連忙追問。

        “蕭家，蕭明景，知道吧？我聽說啊，蕭明景和林輔生的兒子林沐旭什么恩怨來著，還不止一點呢！據說啊，蕭明景還曾派殺手去抓林沐旭呢！如果真就因私人恩怨滅了人家滿門……嘖嘖嘖，蕭家真是可怕啊！”那人說的慷慨激昂，仿佛真與蕭家有什么大仇似的。

        “蕭家嘛，風光這么久，仗勢欺人的事兒做的又不少，只可惜了林大人啊，盡心盡力為咱們老百姓做事……”好友倒是心善，可惜起林家來。

        那人擺擺手，敞開了嗓門大聲反駁：“林輔生可惜啥，該可惜的，得是段老將軍啊……”

        上家茶館的人說蕭家是因朝廷紛爭被人誣陷，這家茶館卻說就是蕭明景因私人恩怨殘忍滅門，一時眾說紛壇，不知真假，誰又知下家茶館的人會說成什么模樣。

        角落里，一青衣女子靜靜聽著，端起茶輕輕抿了一口，略皺眉頭，又放下茶杯，起身出了茶館，拐進后巷，進了馬車。

        “這家如何？”熱依娜在車中等待著，笑看宋昭。

        宋昭點點頭：“消息傳遞很快，人流量也不少，這一年應該能賺得不少吧？”

        熱依娜揚了揚眉，輕哼道：“那是自然。閩都一半茶館戲樓都是衛濱或他心腹在管。他的手段你是知道的，能賺一兩銀子的東西非得讓你掏二兩出來！這么熱鬧的地方，還是衛濱地盤，定是少不了姜玄提的耳目了。畢竟消息都是在人與人之間傳遞的嘛。”

        “可惜，這家的茶略多苦澀，不如上家甘甜清香，我不太喜歡。”宋昭聳聳肩，無可否認。

        “哎喲喂我的大小姐，您這是來巡查還是來玩樂來了？要是讓姜玄提那老家伙知道了，不得訓你半日啊？”

        宋昭輕笑著向熱依娜求著情，心思不由飄遠。

        昨夜她睡得晚，也睡得不太好，心緒不寧，不好入睡。

        顧譽似乎一直在做某個東西，在書房旁邊的小屋里乒乒乓乓搗鼓了半天，又怕吵到宋昭安睡，放緩了聲音回到房間內，躺在床上瞪著灰沉沉的天花板出神。

        “你剛才在做什么？”宋昭出聲，把顧譽嚇了一跳。她愣了愣，又輕輕笑，在黑暗中像只小貓，可愛地看著顧譽。

        沒想到宋昭還沒睡，便被她驚到了，顧譽還有些害羞，聽到她的笑聲，又放平了心態，任她笑夠了才回。

        “做□□。”

        “□□？”宋昭有些疑惑，“你武功這么好，還做□□作甚？”

        □□這個東西也是不好做的，萬一有些失誤，反而傷了自己。似羅閣倒是有很多□□機關，但那是因為內設禮四喜，有專人制作這類東西，安全好用，特別適合碧羅水內像宋昭這般武功不高又經常需要提防的人。

        “常年夜中行走，孤身一人，寡不敵眾，還是備著些暗器得好。”顧譽聲音淡淡的，平靜得聽不出什么，但宋昭有些難過。

        “鬼面閻羅……講講你的故事嗎？”

        兩人像是回到了在巴蜀的那段日子，狐貍少年給少女講著外面的秀麗風光，勾得少女憧憬向往。而現在，鬼面閻羅講述著自己的驚心動魄，明知已經過去，卻還是引得她心懸一線，不由擔心。

        也不知何時，宋昭迷迷糊糊睡了過去，腦海里還是顧譽在寨中與土匪廝殺，負傷劫出無辜百姓的畫面。

        昨日雖是睡得晚，但今日顧譽依舊起得早，天蒙蒙亮就在院里練著功，絲毫不避諱家里下人。他打拳練武很安靜，幾乎沒有什么聲音，盡管就隔著一扇門，宋昭依舊睡得安穩。

        等宋昭睡醒，顧譽已經打完一套拳，正用著帕子擦汗。

        看到她起來，顧譽沖著她一笑，后退兩步，隔得遠了些，說今日要進宮去給皇帝做思想工作。

        “怎么，刑部的工作不做了？”宋昭不知為何心情很好，沒忍住打趣了他兩句。

        重逢后對著別人有些生動的宋昭便很不常見了，顧譽目不轉睛盯她看了會兒，歪著腦袋想了想，規矩回答：“要！”

        像極了以前清晨起來就看到狐貍少年在林間練習輕功，問他去不去哪兒，做不做什么，他也總是這么擲地有聲地回答一個“要”，簡單又明了，莫名地乖巧可人。

        昨夜微微蕩漾的心又在此刻不安寧起來，宋昭立刻選擇離開，轉身前回頭看了看他，他還是那般洋溢著笑，呆呆地看著她。

        “傻子。”宋昭輕聲念。

        “不過衛濱還……啊？你說什么？”熱依娜絮絮叨叨，總算是發現宋昭沒在認真聽了。

        宋昭自然搖頭否認。

        不過熱依娜也不是白長這么幾歲，覺出宋昭不對勁，笑：“喲，這是在思念哪個情郎呢？這還是在考察時候。哎，別是瑞王殿下吧？可惜咱們瑞王殿下還在宮內，怕是來不及趕回來陪我們大小姐了，不知道鄙人能否有幸陪小姐一日啊？”

        熱依娜從沒叫過顧譽瑞王，這次一口一個瑞王殿下，還喚宋昭小姐，愣是把宋昭逗得臉紅。

        “阿恰，你夠了！”

        炸毛的宋昭并無任何威懾力，反倒是可愛得緊，熱依娜更是想逗。

        “哎，看來我是不配了，要不咱去宮里面瞧瞧？反正似羅閣在手里也翻不出什么事，走走看看無聊的很，還不如去見情郎了。”

        宋昭不接熱依娜的招了，讓她在旁邊自娛自樂去：“也不知道宮里面怎么樣了。”

        畢竟顧譽始終一人，朝中沒個能幫他說話的，還是有些麻煩。

        而另一邊，正在被宋昭擔心著的某人絲毫不畏，甚至又是快要睡著，又是被顧柯叫醒。

        腦子還不太清醒，顧譽有點懵，緩緩抬頭看著他皇兄微怒的龍顏，立刻跪了下去。

        顧樓真是拿這個弟弟沒任何辦法，他一跪，便氣消了。

        “瑞王，你也覺得蕭卿有罪？”

        此前顧譽已經跟顧樓說過查到過蕭明景，現在還專將他拉出來問一次，也不知是何用意。

        顧譽依舊跪著沒起身，連連搖頭。

        “瑞王覺得他沒罪？”

        顧譽依舊搖頭。

        “顧鑠泓！你是沒長嘴嗎？！”顧樓終是忍不住，怒火中燒，當場訓斥。

        “臣不敢妄言！臣只知臣妻清白無辜，至于蕭大人有罪無罪，圣上英明，臣又怎敢輕易決斷？”這就是顧譽的聰明之處了。

        盡管朝堂之爭從不參與從不傾聽，但時不時被顧柯拉出來溜一圈，也總是能巧妙地將自己撇開。事情不見得做得多好，倒是挺會討圣上開心。

        這話將顧樓捧高興了，蕭明景卻直冒冷汗。

        他與顧譽向來不合，先前宋昭受那么大委屈，又引起這么多關注，現在所有證據幾乎都指向于他，還被那賤人付合咬得死死的。顧譽這話沒明指他，但說得顧譽和宋昭像是多委屈，又多寬厚似的，先是說自己清白，又讓圣上做決斷，圣上不維護他維護誰？好一個顧鑠泓，手段沒用到自己身上，還不知道他心機這么深啊！

        蕭明景恨得咬牙切齒。

        他向來和朝中官員關系不錯，也常與他們喝酒對談，逢年過節送出去的禮更是不少。現在他落入危機，一個二個當做不知道沒看見似的，恐他三米遠，扭頭不認人！

        蕭家更是可惡，本用他在閩都做朝中棋子，現在眼看他沒用了，便救也不救一下，這事兒竟當做不知道，立刻快馬加鞭呈書跟他撇清關系。

        沒有任何辦法了，誰也不幫他，他也并未有顧樓對顧譽的信任，走投無路，只能自救。好在，他還手握某些人的把柄。

        提示一點點，總會有人救他的吧？

        “臣冤枉啊陛下！微臣對陛下，對大魏乃是忠心耿耿，林大人鞠躬盡瘁，臣又怎會做出如此有損陛下，大魏利的事啊！愿陛下明查千秋，還臣一個清白啊！”

        顧樓并未理會蕭明景，派人來將他壓入大牢。

        蕭明景被押著出了金鑾殿，本是掙扎著大喊冤枉，卻在走出金鑾殿的前一刻，猛然大笑起來，震了一席大臣。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巴蜀慘案重現于今，可悲，可嘆！哈哈哈哈，今日的我，往后的誰？今日的我，往后的誰？！！”他的雙眼發紅，像條毒蛇一般，兇猛而狠烈地掃過殿前每一人，“要小心啊，下一個，說不定就是你們了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蕭明景的聲音越來越遠，越來越遠，卻好似始終在這金鑾殿內回蕩著，在每個人的心中回蕩著。

        殿上眾人心思各異，面色重重，似乎誰也不知他口中的“巴蜀慘案”是什么，又好像每個人都清楚那事來龍去脈，只是默默藏在心里，默契的不敢說出口。

        顧譽靜靜打量著殿內每人神色，細細回想著剛才蕭明景的話，嘴角抹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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