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死別
初夏的夜還是有些涼的。
帶著梔子花香氣的夏風輕輕撩起寧芊穗肩上的薄紗。寧夜尋乖乖地跟在她身后,偷偷嗅著寧芊穗身上的香氣。
不知道為什么,一年四季,寧芊穗身上總帶著淡淡的梅花香,清淡疏離。和寧夜尋初見寧芊穗那晚的香氣,如出一轍。
明明是股清逸幽雅的清冷香,寧夜尋卻覺得這就是寧芊穗獨有的春天的味道。
濃郁熱烈的梔子花香混著梅的暗香。
兩個世界的碰撞。
寧夜尋盯著眼前只比自己大了一歲的女孩,像是看見了誤入勾欄的圣女。高潔而又淡漠。
寧夜尋覺得這位寧小小姐和這偌大的寧府有一絲不同。她身上若有若無的疏離與沉淀在眼底的心計,是旁人所沒有的。但這世上應該也只有寧府才能養出這驕傲又干凈的寧芊穗了吧。
倆人安安靜靜地走在小院里。
寧芊穗停在石桌前,轉過身,對著寧夜尋輕輕笑了下。
寧夜尋愣在原地,他似乎很久沒見過寧芊穗的笑了。
一陣風經過,帶起幾片梔子花瓣,落在寧芊穗的發梢。
寧芊穗沒太大的反應,若無其事地摘下花瓣,放在石桌的古琴上,而后坐下抬眼示意寧夜尋坐在旁邊。
本應是雙自帶媚氣的桃花眼,但寧芊穗的眸子卻干干凈凈,清澈明朗,蒙了層霧似的,始終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看著你。燦若星辰又游刃有余。
既像干凈脫俗的圣女,神明立于天界,俯瞰人間,救人水火。又像戲游人間的妖女,惡魔進退有余,玩弄人心,假裝無辜。眼中的小痣成了束縛圣女的烙印,將她困于世俗。
寧夜尋頓時明白了寧芊穗與這寧府的不同在何處。
寧府熱烈明媚,寧芊穗清冷淡漠。
天生的,矛盾體。
可到底是血脈相承,寧家長輩言傳身教,讓這亦正亦邪的矛盾體堅守忠義,成為可以照亮別人的太陽,成為可以溫暖別人的春日,成為高潔靚麗的梅。
寧夜尋覺得寧芊穗不該屬于京城,像她這樣的背離世俗的小姐,應該屬于塞外,屬于邊疆,屬于風沙漫天的戰場。
她不會被京城的規矩束縛,她不會甘于困在閨閣,她更不會為了任何一個人放棄心中所堅守的正義。
那雙纖纖玉手上握著的不會是針針線線,只會是所向披靡的長劍。
她身上浸滿的是耳濡目染的堅韌。
這是寧家人獨有的氣質。
寧夜尋在寧穹和寧期安等人身上都見過。
無論未來如何,他都會盡量保全小姐透進骨子里的驕傲。他心甘情愿做她的劍刃,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同時,寧夜尋也迫不及待地想撕開寧芊穗與這世俗之間的隔膜。
他一邊想供奉起這純潔的神女,護她生生世世。一邊想拉她進人間,沾染上些煙火氣,不要再一個人虛無縹緲地飄蕩,秉持著若即若離的疏遠待人。
說來也奇怪,這心思是在那晚他第一眼看見寧芊穗就產生的。
寧夜尋頷首坐下。
“小姐……”
“你可會撫琴?”寧芊穗打斷了寧夜尋,右手輕輕拂過琴弦。
低沉闊遠的琴聲撞在樹枝上,重重地回蕩在寧夜尋耳邊。
“屬下的故鄉未曾見過這種琴。”
他又自作主張地說自己是寧芊穗的侍衛了。
寧芊穗這次倒沒惱他,輕輕撥著弦,“我有個很好的朋友,他很擅長彈琴。”話音未落,還像是沒忍住笑出了聲,“還會演戲。”
“……小姐的這位朋友或許很有趣。”寧夜尋饜足地看著寧芊穗的笑。
“有趣?哈哈哈……”寧芊穗又沒忍住笑起來,“你倒是是第一個夸他有趣的人呢。”
寧夜尋不明所以地撓撓頭,“小姐在拿我取笑?”
寧芊穗還是笑而不答,指尖的琴弦轉了調,清冽空幽,與夜色混在一起。
“屬下的故鄉,在西域那邊。”寧夜尋眼神中閃過一絲落寞,寧芊穗知道他是想起已經滅國的黎國了,“我……我阿娘很擅長樂理,不過我們那最有名的是琵琶和箜篌。這些年中原也都很常見了……”
寧夜尋也安靜下來,無言地聽著又轉向悲戚的琴聲。
四弦一聲如裂帛。
“小姐似乎身子不太好?”寧夜尋又問道。
寧芊穗停下演奏,心不在焉地撥弦,“哦?你倒也是第一個這么說我的人。”
不過寧夜尋也沒說錯,自她綁架被救以來,她的身子確實弱了些,不過也只是無關緊要的小病。
但無藥可解,因為是心病。
“……小姐以前沒有過侍衛嗎?為何如此抵觸侍衛?”寧夜尋猶豫了半天,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寧芊穗,他還是把壓在心底的疑問說出了口。他不是不可以問別人,但他覺得,這種事,應該問本人更好。
寧芊穗看向浩瀚的夜空,三三兩兩的星光撒在月亮邊。
寧芊穗抬了下右眉,“我三歲起,就被安排入宮伴讀,所以從那時起,我就一直有個侍衛跟著。”
“他叫逆忍。”
“是……寧府最機靈的侍衛。”
“我三歲時,阿爹指了他給我做親衛。那年,他也不過十四歲。是寧府最小的侍衛。”
“逆忍是萬瀟從小帶大的。他的武功和醫術也都是跟著萬瀟學的。”
笑意從寧芊穗的眼角蕩開,同樣,蕩開的還有她眼角的淚花。
“所有人都夸逆忍是最有天賦的親衛。阿爹也說,逆忍能力非凡,當侍衛都是暴殄天物,應該好好培養成小將軍,保家衛國的……”
“前些年,齊人屢次侵擾大林,詭秘的戰場陣法困擾著林軍。寧家軍也不勝其煩,疲憊至極。是逆忍,出其不意,獻計給阿爹,破了這陣,奪回戰場的話語權。”
“我阿兄劍法可謂一絕,天賦異稟,有名動京城第一劍之稱,能與他切磋一番的,逆忍算一個。”
“三年前南疆舊案,是逆忍請愿暗中調查,這才平了那年枉死的眾人……”
眼前流轉的是五年來與逆忍相處的點點滴滴。
寧夜尋靜靜地聽著她繪聲繪色地描繪出一個才華橫溢的逆忍。
“逆忍不是個古板的人,說他武癡倒也不是哈哈。”
“他總是沒個正形兒的逗笑,把萬瀟那套風流學了個十成十。”
“逆忍總是帶我壞規矩。宵禁了還帶我去荷花池摘蓮蓬。酷暑難耐時,又帶我翻墻去買冰沙。明明是冬日,還陪我潛進那水塘里看池底的魚。阿嬤罰我學女紅時,他又笨笨地接過針線亂縫。生病的夜里,我無理取鬧非要吃糖葫蘆,他又馬不停蹄地跑到街上,結果大晚上的,賣糖球的老婆婆早就回家了,他又急急忙忙趕到郊外,挨家挨戶地找那老婆婆,就為了串夢魘中的糖葫蘆……”
“我小時候喜歡配著劍或者別的什么,在街上亂晃,美其名曰‘巡街’,還喜歡逞英雄,今天治治坑蒙拐騙的小攤小販,明日罰罰欺軟怕硬的地痞流氓……”
“以前覺得自己真厲害,可現在想想啊,人家哪里是怕我這丁點兒大的小丫頭呀,怕的是后面張牙舞爪的逆忍,怕的是寧家威名在外的暗衛……”
那時候,天不怕地不怕的寧家小姐憑著張人畜無害的小臉,帶著逆忍,當著京城的混世小魔王。
吉祥默不作聲地走來,輕輕放了個驅蚊蟲的香囊在石桌上,而后退在一邊。
吉祥比寧芊穗大了兩歲,是從小和她一起長大的侍女。親如姐妹。吉祥心里也清楚自家小姐別扭的原因,也暗自為逆忍掉眼淚。
“那……逆忍公子去了哪里?”寧夜尋剛問出口,心里隱隱約約就有了答案。可他無法想象那個驕陽似火的天才少年會落得個那樣的結局。
“去了……九重天吧?”寧芊穗苦笑出聲。
寧夜尋的心一個勁兒地往下沉。
不是生離。
不是還能再見的離開。
是死別。
是陰陽兩隔,此生不見的死別。
撥云見日,寧夜尋瞬間明白了為什么寧芊穗如此抵觸他成為侍衛的原因。
有過那樣的親衛,已經刻進骨血的熟絡,是陪她長大的、護她周全、陪她瘋陪她鬧的人啊,怎么可能還會再輕易接受別人來頂了他的位置呢?
寧芊穗的視線停在了寧夜尋身上,緩緩開了口,“我不需要侍衛,不是因為覺得你不如逆忍。逆忍在我心里,確實不可替代。但……這不是我拒絕你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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