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芍是不敢麻煩這位祖宗的，很快便接過手，自己搓揉了起來。

        靳濯元兩指捻著指腹上的碎殼，默不作聲拿帕子擦了許久，擦到指腹泛紅，才蹙著眉頭丟了手里的帕子。

        今日的晨食與以往不同，賣相好壞肉眼可見。擺在面前的幾道，灌湯包有些破皮，小米糕缺了口子，只有稍遠(yuǎn)處的灌肺、羊湯、燒雞還算是上得了臺(tái)面。

        他本想發(fā)作，轉(zhuǎn)而猜到大致是這丫頭自作主張做了幾道菜式，想以此哄他開心，見她還在搓揉自己的手腕，便也歇了嚇?biāo)�的心思�?

        心里頭雖煩躁，到底還是抿了口白糖粥。白糖粥配灌湯包，賣相入不了眼，味道倒是正宗。

        他也曾到過南邊，對(duì)南食有些印象。最后一次嘗，是喝了一婦人端給他的白糖粥，后來回到汴州，輾轉(zhuǎn)幾家粥鋪，都喝不出當(dāng)時(shí)的味道。

        既然嘗甚么都沒滋味，也就不在乎吃甚么了。今日倒是破天荒地多吃了許多，誠順瞧在眼里，默默記下他動(dòng)筷的菜式，無一例外，都是陸芍做的。

        陸芍不敢同他爭食，只好去吃羊湯、燒雞。她不挑食，捏著個(gè)油亮的燒雞腿，也是吃得眉眼彎彎。

        用完早膳，靳濯元那廂不需她伺候，陸芍沒有多呆，回了自己的院子。

        靳濯元的脾性全仰仗他自己的心情，陸芍一回生二回熟，忌憚歸忌憚，也只是怕在一時(shí)，這樣的日子不知要過多久，她若遲遲緩不過勁兒，恐怕真要丟去半條小命。

        然而比起靳濯元，她反倒是更怕禁中的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想盡了法子，才將她以沖喜的名頭送了進(jìn)來，又送頭面，又讓女官送嫁，十里紅妝鬧得滿京皆知，一來眾人都知曉沖喜一事，靳濯元縱使要取她性命，也非得拿個(gè)正兒八經(jīng)的借口才好下手，橫豎不會(huì)讓她死得悄無聲息，暗暗處置了。

        陸芍嘆了口氣，太后召見是遲早的事，只是不知會(huì)選在甚么日子。

        “姑娘在想些甚么？”云竹端著件正紅燙金補(bǔ)袍，補(bǔ)子上繡著魚鳥紋飾，下面壓著黛藍(lán)色的織金馬面：“姑娘若是得空，瞧瞧明兒穿的衣裳吧。”

        “明日？”

        云竹不提她倒是忘了，明日是她三朝回門的日子。

        “呀�！彼�騰然起身，喊著流夏。

        流夏正清點(diǎn)置放嫁妝，聽到陸芍喚她，還以為出了甚么急事，撂下手中的楠木匣子趕了過去。

        “回門禮可備下了？”

        流夏松了口氣：“原是這事。姑娘寬心，一應(yīng)備了雙數(shù)，齊全著呢。是我記性不好，忘同姑娘說了�！�

        回門本是樁歡喜的事，于陸芍而言，卻是揭傷疤的破敗事兒。打她那日邁出陸家門檻，期盼了整個(gè)年歲的溫情便破滅在敲鑼打鼓聲中。

        陸芍的眸子黯淡，喃喃自語：“不妨事，備齊就行，無非是過個(gè)流程，堵住眾人的口。”

        云竹放下手中的托盤，拿著衣裳在陸芍身上比試，誠然她仍有些清瘦，站近了瞧，娥眉曼睩，骨相絕佳，大有愈長愈開的架勢。

        “姑娘明日就穿這件吧�！�

        陸芍點(diǎn)點(diǎn)腦袋，同云竹道：“我適才忘問廠督了，明日回門，也不知他是否得空�！�

        云竹也摸不清廠督的的脾性：“福來公公好說話，不若我先去他那兒探探消息�！�

        陸芍遲疑了半晌。

        三朝回門，為求和滿自是講究成對(duì)出入，萬沒有叫姑娘家獨(dú)自回門的道理。她明日若是獨(dú)自回去，指定要被她那二姐姐恥笑一番。

        云竹正要出門，卻被陸芍叫�。骸傲T了。他才轉(zhuǎn)醒，哪里受得住外頭的冷風(fēng)，況且朝野俱知他身負(fù)重傷，便是不去，也少有人說嘴。只是這事仍需同他稟明，晚些時(shí)候，我再過去主院一趟，同他說開�！�

        云竹有些訝異，獨(dú)自回門說到底有些不好聽，可陸芍眼里沒有遺憾與做作，是真心實(shí)意替旁人思慮的。

        午間休憩了一會(huì)兒，不敢多睡，生怕睡過頭。陸芍囑咐膳廚煮了酒釀圓子，打算給廠督端去一盅。

        行至主院，發(fā)現(xiàn)原本守在屋前的錦衣衛(wèi)撤了大半，屋門敞開著，有小公公魚貫出入，打掃庭院。

        陸芍沒有認(rèn)全，只認(rèn)得其中正在訓(xùn)斥下人的福來公公。

        福來瞧見她，小步快走地行至眼前，抬手?jǐn)v扶：“姑娘怎來了？門前正掃石階，仔細(xì)臟了姑娘的衣裙”

        陸芍清晨吃了教訓(xùn)，眼神不敢飄來瞧去：“廠督可在屋內(nèi)？”

        “姑娘來得不巧。廠督同您用完晨食，便趕著入宮替圣上分憂去了，眼下當(dāng)是走了大半日了�！�

        “入宮了？”陸芍張了張嘴：“可他可他還在病中，怎好來回折騰！”

        “姑娘不必憂心，圣上恩典，特將寧安殿賜予廠督，若是政事繁多一時(shí)回不來，他便直接在寧安殿歇下。姑娘若有事只管同奴才說，奴才替您傳達(dá)。”

        “本也沒有甚么要緊事，明日是我三朝回門的日子，特來同廠督說一聲，這樣才好安心回去。”

        福來非齊全之人，婚嫁之事也略有耳聞，三朝回門于姑娘家而言算是頂頂重要的，一個(gè)不慎，便要淪為鄰里的笑柄。

        但他也知曉，督主素來不愛料理這些瑣事，怕是同他說了，也不會(huì)放在心上，更遑論這樁婚事本非他意，是太后伙同國公府下的套子，無以復(fù)加再入國公府的門。

        “姑娘盡管去，只是廠督這廂”

        陸芍立時(shí)擺手：“我沒有要他同去的意思，只是明日要出提督府，便想著要與他說一聲。”

        事事謹(jǐn)慎些，總是出不了錯(cuò)的。

        福來笑道：“姑娘哪的話，廠督說了，姑娘若要出門，只管去便是，就是囑咐底下的人斷不能教姑娘有閃失�！�

        有了這話，陸芍便安下心來。

        翌日五更時(shí)分，行者打鐵牌子報(bào)曉。陸芍在流夏的催促下，洗漱更衣，昏昏欲睡地上了回門的馬車。

        馬車駛過瓦市，酒樓茶坊前門庭擁擠，行人摩肩擦踵，太平車、串車、癡車絡(luò)繹不絕，云竹嘆聲道：“車子走不快，又要耽擱一程。”

        陸芍被叫賣吆喝聲吵醒，忍不住掀起氈簾，朝外忘了一眼。汴州是大梁的京師，集各地物產(chǎn)于一處，白日彩樓歡門，臨街對(duì)立，寒風(fēng)卷著繡斾，上頭描著乳酪張家、段家爊物，樓前還有賣盤兔、野鴨肉、炙烤豬皮的，幾乎到了張袂成陰的地步。

        “姑娘可是瞧得饞了？”流夏打趣道：“一會(huì)子回府，著人帶些回去便是。”

        陸芍回汴州后，除了赴宴，極少出門，回回路過瓦子，也只是像今日一樣，挑開簾子瞥上一眼，亦或是囑咐流夏下車去買。

        她搖了搖頭，瓦氏街巷不光是瞧，要下車逛才有趣。今日怕是不能了，只能另尋旁的日子。

        馬車停在國公府門前，出來迎她的是原在清梨院伺候的康媽媽。康媽媽同她說過體己話，見她獨(dú)自回門，忍不住嗔怪了幾句，好在陸芍一一圓了過來，二人一路笑著去了前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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