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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26章


汴州不缺大小宴席,伯爵府的餃子宴卻是頭一回興辦。京里不乏有頭有臉的貴女,到了年歲,總要出來見見世面。讓人相看一番也好,打好交道熟絡關系也好,橫豎不是沖著那幾個餃子來的。

        華蓋馬車接二連三地停在伯爵府門前,馬車前懸著各府姓氏的燈籠,只消一瞧,便知是哪戶人家的女眷。

        今日伯爵府的吳夫人身著墨綠色的織金短襖,發(fā)髻梳得一絲不茍,她本該在前廳招呼貴眷,現(xiàn)下卻是立在府門前,獨獨在等著誰。

        一輛彰顯提督府身份的馬車停在伯爵府門前,打起轎簾,里邊露出一張明麗清新的臉來。

        吳夫人立時迎上去,牽著她的手,眼尾上揚:“瞧瞧,這魏國公府三位姑娘,當真是各有千秋,先前見過你大姐姐和二姐姐,已然覺得麗質天成,竟不知府里藏著的四姑娘更是天資絕色。”

        這突如其來的客套,教陸芍有些不習慣。

        她其實見過吳夫人,只因她當時才從余州回來,又是府里庶出的姑娘,沒個根底,自然就沒引起貴眷的注意。

        如今搖身一變,成了大梁重權在握東廠提督的沖喜夫人,身份不同,待遇也不同。縱是有些人心里瞧不上宦官,卻還是礙于其中利益,上趕著來討好她。

        吳夫人也不例外。

        陸芍只是淺笑著,由吳夫人引至前廳拜茶。廳里圍簇著好些貴眷,瞧見吳夫人過來,皆是起身道了句萬福。

        瞧見陸芍,也免不了熱絡一番。

        就連著王氏也頓臉面有光,在一旁感慨著說道:“她入府時,我就將她當作嫡親的女兒,眼下瞧她萬般皆好,我也就放下心來了。”

        外人不知王氏逼迫陸芍替嫁,卻知道肯將府里姑娘送去奸宦府上,大抵也不算不上親厚。

        心里這般想,面子仍要給足。

        “可不是么,誰有夫人這般好的福氣。往后若有事,后頭也有人兜著。”吳夫人邊走邊說,語氣霎時哀怨下來:“不像是我,嫡親哥哥蒙受冤屈,府里幫襯不上,竟是連苦都無處可訴。”

        吳友軒落獄的事,汴州官場多少有些耳聞,只聽聞他貪污不少銀兩,人證物證齊全,蒙不蒙冤的,大家心里都有個數(shù)。

        可是汴州從不不缺昧下銀錢的官員,或多或少都有些,她們不去挑明,實在是自家也不干凈。

        一時間,大家把眼神落在陸芍的身上。

        誰都知道這吳友軒是靳濯元命人抓的,仿佛陸芍肯說句求情的話,那吳友軒就能從詔獄出來似的。

        “好了好了,且不說這些傷心事,今日冬至,府里準備了各個餡兒的餃子,有幾個餃子里包著銅錢,誰吃著了,來年可有數(shù)不完的好運道。”

        吳夫人掖了掖眼淚,復又換上笑臉,牽著陸芍往院子里走。

        陸婳跟在一眾貴眷當中,她沒料到當時不起眼的小庶女現(xiàn)在竟成了一塊香餑餑,誰都圍著她轉,就連自己的母親也要上去替她說好話,臉上一時掛不住,又不好發(fā)作,狠狠掐著自己掌心的細肉。

        菡萏院里擺了水席,水席的中央窩著一座吞云吐霧的假山。幾碟子精致的點心晃悠在水面,順著水流緩緩流動。

        陸芍坐在貴女這列,身旁是翰林院學士之女裴茹兒。裴茹兒受祖輩書香熏陶,一言一行皆是典雅的做派。

        她擅長女工,同陸芍有過幾面之緣,說起來,二人能結這緣分,也是因著刺繡。

        裴茹兒平日里話不多,也不喜歡這種逢場作戲的場面,年初興辦春日宴,裴茹兒兀自坐在廊間賞春,那時陸芍初來汴州,有人笑話她是打南邊來的,沒有見識,她怯生生地躲在后頭,連話也說不上。

        還是裴茹兒拍了拍她的肩頭,沖她笑了笑,二人坐在一塊兒閑聊了幾句,得知陸芍的祖母開過繡房,就順著刺繡一事聊了好半晌,一來二去便也熟絡了。

        裴茹兒捻著點心放在陸芍面前的小碟子里:“你成婚時,我正同父親慪氣,被父親禁足半月有余,都沒能討上一杯喜酒。后來總想著過府來瞧你,又覺得貿貿然登府,恐給你招生事端,一壓再壓,才到了今天的日子。所幸終于見到了。你這幾日過得如何?”

        她聽過不少有關靳濯元的惡言,心里實在擔心她。又怕提督府的那位不喜陸芍同外人來往,便規(guī)規(guī)矩矩地沒去相擾。

        陸芍知她好意,抿著糕點,紅著臉說道:“我挺好的,他也沒有先前預料的那般可怖。倒是你,如何同裴大人慪起氣來了。”

        裴茹兒放下銀筷,并不遮瞞:“父親想替我說親事,我也見了那人,不論樣貌,那行事作風當真是不堪入目。我實在是喜歡不起來。”

        陸芍沒有挑揀過夫婿,也不知如何論斷好壞。但她知道裴茹兒雖重規(guī)矩,卻是個溫柔小意的人,可見那人當真是不堪至極,這才惹得裴茹兒心生厭惡。

        她寬慰道:“天底下好男兒多得是嘛,這個不行,就再換一個。”

        裴茹兒沒料到她會說這樣的話,不禁抿嘴偷笑:“你何時這般肆意了?看來提督府的日子并未拘束著你。”

        說起拘束,還是有些。不過這幾日心情極好,便也不去計較了。

        二人正說著,便有侍婢上來送茶,侍婢腦袋壓得極低,給陸芍遞茶的那位,不知怎地,手腕一抖,青綠色的茶湯潑了她滿身。

        還未待她說話,那侍婢跪在地上:“奴婢手笨,臟了夫人的衣裙,請夫人責罰。”

        陸芍忙站起來,拿出帕子一一擦拭,既是無心之舉,她自然就沒有責怪的意思:“不礙事的,擦擦就好了。”

        那侍婢也掏出帕子,扶著陸芍的手腕,揀去沾在衣袖上的茶葉片。

        侍婢略帶歉疚地說道:“當真濕了好大一片,這天兒多冷,夫人隨我去廂房烘烤一下吧。”

        陸芍沖她笑了笑,正要婉拒,掌心處陡然便被人塞了張紙條。

        抬首時,正巧對上侍婢意味深長的眼神。侍婢示意她展開字條,陸芍愣了好一會兒,才借著衣袖遮擋,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瞥了一眼。

        待她瞧完,侍婢讓開道:“姑娘這里請。”

        陸芍有些手足無措。

        裴茹兒問她怎么了,吳夫人好似聽見陸芍這邊的動靜,問她出了甚么事。陸芍收起字條,囫圇應付道:“方才喝茶時,濕了衣裙,我想找個碳盆烘烤一下。”

        吳夫人想要差遣身邊伺候的侍女前去領路,陸芍卻擺手道:“多謝夫人,我身側已經有人引路了,讓她帶我前去也是一樣的。”

        吳夫人還要招呼其他的女眷,并未對陸芍身側的侍婢起疑。

        陸芍拍了拍裴茹兒的肩,輕聲說道:“你先用著,我一會兒就來。”

        說罷,便轉身離席,與那侍婢一道往幽靜的小道走。

        二人在后院彎繞了一陣,好不容易尋找處無人的角落,陸芍隱在月洞門后,福身行禮:“見過姑姑。”

        那被喚“姑姑”的侍婢扶住她的手:“夫人這幾日氣色極好,待我回稟太后娘娘,她老人家也就不必為夫人操心了。”

        這便是太后宮里的官事姑姑,春晴。

        “承蒙太后娘娘恩典,芍芍一切都好。”她緊緊揪著那張字條,心里發(fā)怵,摸不清管事姑姑的來意。

        想來伯爵府夫人并未宴請宮里的人,這姑姑化作侍婢的模樣偷來府中,應當不會是寒暄問候這般簡單。

        陸芍沒見過風浪,記起在慈福宮時的叮囑,暗道該來的總會來,太后將她送入提督府,總有派上用處的那一日。

        只是她并不知道太后娘娘會命她做哪些膽戰(zhàn)心驚的事來。

        春晴走近一步,壓低聲音問道:“近日提督府,可有甚么不妥之處?”

        陸芍拿一早就斟酌好的話應付:“并未有不妥之處,廠督大多時候都在宮內,只有下了值才回府,回府后進食、看公文,隨后便要安置了。”

        她的話雖是滴水不漏,于春晴而言,卻未有多大的用處。

        春晴盯著她不斷撲閃的羽睫,打算換個法子問話:“太后娘娘送你的那箱子禮可都派上用處了?”

        話鋒陡轉,陸芍怔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太后娘娘的禮她只瞧了大半,未瞧完全。

        那日午膳過后,伯爵夫人便拿著帖子登府拜訪,她拾掇了一番去前廳見人,余下的禮便著人暫且收了起來。

        她只好說:“都在屋里擺著呢,勞太后娘娘費心,送了芍芍好多稀奇的寶貝。”

        “擺著?”春晴瞪圓了眼。

        宮里對食之風盛行,她也是跟過尚寶監(jiān)掌印的人,自然知曉那箱禮的用處。

        陸芍卻將玉勢那類的東西擺在屋里,要么就是他們二人有特殊的癖好情-趣,要么就是陸芍并不知道這箱禮的用處。

        見陸芍面色如常,便知她是后者。

        春晴哭笑不得地摁著她的手背:“您當真不知那箱禮是用來做甚么的?魏國公府將您送出府時,沒往您箱底放畫冊子嗎?”

        陸芍茫茫然地搖了搖頭。

        畫冊子她倒是著流夏去買了,原是想著給廠督說些有趣的小故事,哄他入睡。

        可近幾日,廠督睡時命她緊貼著自己,半夜也不見轉醒,二人抱作一團,她的小手覆在他的手背上,不是她從身后抱住廠督,便是廠督在她身后抵著她。

        這樣的姿勢,雖說像兩塊木頭抱在一塊兒,但橫豎是沒有看畫冊子說故事的間隙。

        既然春晴姑姑這般問了,她回府后,著流夏取來便是。

        春晴有些著急,來回踱步,她沒料到陸芍對情-事一概不知,早知如此,就該著宮人前去教導一番。

        “那你如今還是住在自己的院子?”

        “那倒不是。”陸芍盯著自己的腳面,終于是紅起臉:“我有聽太后娘娘的話。”

        春晴這才松了口氣。她打量著陸芍的臉,見她神色羞赧,便料到他們二人多半睡在一塊兒。

        只要睡在一塊兒,入睡前總歸是有話說。

        春晴試探著問道:“聽聞近幾日,廠督要出遠門,他回府時可有同你說起具體的去向?”

        陸芍自然知道,她正要說出地名,轉而想到,春晴來打探廠督的去向一則說明余州的行程并未向外透露,二則說明此去余州當真是有極其緊要事,重要到連太后都想知道其中的蹊蹺。

        可他卻將這件事毫無保留地告訴自己,甚至愿意帶她一起去余州。

        陸芍心里權衡了一會兒,廠督這般信任她,她若透露出余州的地名,也不知會給他帶來甚么樣的麻煩。

        見她遲遲不做聲,春晴蹙著眉頭問道:“夫人在想甚么?”

        手里的帕子被她捏得皺成一團。

        她不敢看春晴,只是盯著鞋面。

        當真是想了一會兒,才想好措辭:“他確實同我說過出遠門的事,可是并未提及具體的去向。我昨日還追問了一番,他卻是兇狠地盯著我,那架勢活像是要將我生吞了。”

        陸芍捻著帕子,露出驚恐的神情,那模樣像極了一只受驚的小兔子,嬌滴滴地惹人心疼。

        大抵是靳濯元謹慎多疑的性子人盡皆知,春晴并未懷疑陸芍的話。

        她嘆了口氣,并未因此苛責陸芍:“也是,像他這樣多疑的人,哪會輕易透露去向。”

        本來也不抱著甚么期望,如今期望徹底落空,春晴也沒甚么好問的。

        她拉著陸芍的手,好聲好氣地說道:“太后娘娘送的禮,夫人也該用上了,倘或有甚么難處,也可請宮里的嬤嬤教習指點。”

        聽春晴的口吻,那箱子禮好似不是單做擺設這般簡單。

        可府里若是再多幾個太后身邊的宮人,廠督非得活剝了她。

        陸芍謝過春晴的好意,只道是:“不勞煩宮里的嬤嬤,我今日回去,便向廠督請教,由廠督教我,想必也不會有甚么難處。”

        在她看來,廠督這樣叱咤風云的人,甚么奇珍異寶沒見過,不過是一些玉勢之類的玩意,向他請教,總歸比太后身邊的宮人更有用些。

        “他若是肯親力親為地教”

        自然比宮里的嬤嬤更得心應手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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