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周芊有點扁桃體發(fā)炎, 肺部也有輕微的炎癥,問題不大,診所給開了點滴。診所條件不好,床鋪不干凈, 周芊不太想躺上去, 就坐在旁邊。
郁溫全程沒有講話, 她也講不出來, 只是沉默地幫周芊拿藥,買早飯, 調(diào)節(jié)點滴。
她乖得不像話。
也平靜得不像話。
像一杯水,在悄無聲息中結(jié)成了冰。
步西岸曾經(jīng)見過這杯水在熾熱中沸騰,也見過她在春夏里把溫度調(diào)節(jié)得萬物適宜,如今一場秋雨剛過,她的世界仿佛已經(jīng)進入了冬天。
“不要在這守著了, 你也去吃點。”周芊跟郁溫說。
她說完不等郁溫說什么,又扭頭跟步西岸說話:“你是郁溫的同學,成績很好的那位?”
步西岸不知道自己的出現(xiàn)會不會讓周芊覺得難堪,至少外表來看, 周芊還是很得體, 沒有人能從她臉上看出她剛剛經(jīng)歷了什么,路過的人也許只會猜想她是不是剛好身體不太好, 所以臉色有些蒼柔。
“嗯, 是我。”步西岸說。
“今天謝謝你。”周芊說得很誠懇。
步西岸說句應該的。
周芊笑了笑, 很溫柔,“那能不能麻煩你帶郁溫去吃點東西?”
步西岸看向郁溫。
郁溫抿了抿唇, 起身走了。
周芊看向步西岸, 點點頭, 似乎在囑托什么。
步西岸也朝周芊點頭,然后跟上郁溫。
隔壁不遠就有早餐店,郁溫喉嚨痛,吃不下什么,就隨便喝了一碗豆?jié){。
步西岸給她剝了一個雞蛋,放在她面前的碗里。
郁溫看著碗里的雞蛋,恍惚中想起很久之前他們在學校附近的餛飩店里,他也曾給她剝過鵪鶉蛋。
她抬頭看他。
步西岸還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樣子,他并沒有因為她的家庭巨變而對她態(tài)度有所轉(zhuǎn)變,行為也沒有出入。
那是不是代表,從從前到現(xiàn)在,他都是真摯的。
他沒有討厭她,也沒有在拒絕她,他只是生來如此,不會表達。
不會表達的人,總是要吃虧的。
郁溫收回目光,垂下眼眸,把雞蛋吃了。
飯后,郁溫出了聲,她說:“去看房子吧。”
步西岸說:“好。”
他們走之前跟周芊說了一聲,周芊讓他們放心去,郁溫擔心周芊,看房子也沒有看太多,他們錢不多,只能盡量選便宜的,最后定在了步西岸家隔壁巷子最里面的一家。
是一家老人,孩子都在國外,二樓的房子空著,好在家具齊全,不用郁溫他們在添置東西。
郁溫快速定了房子就回去接周芊,他們在旅館收拾東西,步西岸全程跟著,郁溫不太想麻煩他,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知道錢對生活有多重要,她不想自己一塌糊涂的同時還耽誤步西岸掙錢。
“你先回去吧,我們一會兒打車過去。”郁溫說。
步西岸抬手把她手里的包裹拎到自己手里,“你先跟我走,一會兒我回來接阿姨。”
郁溫看著他,沒說話。
步西岸沒再多說,只繞過她,進屋里跟周芊說了一遍。
從旅館到舊城區(qū)距離不算近,打車開銷不小,而且他們帶著東西,零零散散的,遇到不好說話的司機說不定還要臨時加錢。
想到這些,周芊沒有拒絕步西岸。
步西岸點點頭,轉(zhuǎn)身出來時,沒有說話,也沒有停下,只是在和郁溫擦肩而過時,他順手牽起了她的手腕,往前走。
郁溫沒反應過來,被帶著往前走。
他們下樓,坐上摩托車。
車子啟動,引擎聲響在風里,響在耳邊,郁溫瞇著眼,看遠處紅燈跳轉(zhuǎn)成綠色,他們駛進人/流,與無數(shù)人擦肩而過,也和她曾經(jīng)生活十六年的世界在沒有回頭中無聲告別。
下午一直在收拾東西,郁溫不想周芊跟著收拾,就先把床鋪收拾好了,然后讓周芊躺著睡一會兒。
周芊問:“你要出去?”
郁溫說:“要買點日用品。”
“你哪里知道什么日用品,我去。”周芊說著就要穿外套。
郁溫拉住她,周芊一頓,扭頭看郁溫,她問:“怎么了?”
郁溫看著她,搖了搖頭,小聲說:“你別去了,你在……”她說不出家這個字,停頓了下才繼續(xù)說,“你先躺著。”
周芊笑了笑,拉著郁溫坐到床邊,“你是不是擔心我?”
郁溫垂著眼,她思緒有些散,視線也模糊,沒什么焦點,但耳邊卻能清晰地聽到周芊說:“我沒事,我不會倒下的。”
良久,郁溫才悶悶“嗯”了一聲。
她嗓子還是啞的。
周芊嘆了口氣,抬手抱住了郁溫,她老了,郁溫長大了,她已經(jīng)沒辦法再像從前那樣輕而易舉就把郁溫抱在懷里了,也沒有辦法給郁溫一個頑固漂亮的堡壘。
可她不會倒下。
她還有很多要做的。
“好,我不去了,”周芊摸了摸郁溫的腦袋,“可是你真的知道日用品都是些什么嗎?”
郁溫說:“我問步西岸。”
周芊有些疑惑,她不太理解一個男孩子為什么會了解這些。
郁溫猶豫了下,簡單說了步西岸家里的情況。
事實上郁溫對步西岸家情況也不了解,她只能粗略地說:“他家里只有爺爺和妹妹,大小事基本都是他在料理。”
周芊聽完沉默了一會兒,感慨道:“真是辛苦他了。”
郁溫忽然就不怎么害怕了,她發(fā)現(xiàn)周芊還是那個周芊,哪怕經(jīng)歷那么多,哪怕她們自己的生活已經(jīng)夠慘了,周芊還是會為別人的苦難感到難過。
想著,郁溫漸漸蹲下了,她雙手搭在周芊膝蓋上,仰面看著周芊,她說:“媽媽,我們要好好地,好嗎?”
周芊笑了,她摸郁溫的臉,“傻孩子,說什么呢,我們當然要好好地。”
郁溫重重點頭。
等郁溫要出門時,周芊忽然叫住了她,“郁溫。”
郁溫回頭。
周芊還坐在床上,她看向郁溫,神色柔和,但是眼睛是堅定的黑色,她臉色很蒼白,身體也纖瘦,可她坐在那兒,身子骨是硬的。
她說:“郁溫,你爸爸對你很抱歉。”
郁溫眼眶頓時酸脹起來,她紅著眼圈,哽咽說:“我知道。”
周芊一彎唇,輕輕一抬下巴,“去吧。”
門關上,外面陰天,屋里更暗。
周芊坐在床上,唇邊淡笑漸漸退去,她臉上沒什么表情地往外看,一直看,看到瞳孔漸漸擴散,大腦思考不出任何。
她只是重復地在想,郁學舟,真的對郁溫很抱歉。
他抱歉讓她提前長大。
他也曾許諾,他不會讓郁溫一個小孩子去操心。
那他,又怎么會跳樓呢?
-
郁溫出了門才發(fā)現(xiàn),她站在這個二樓,是可以看到步西岸家的院子的,她回想屋內(nèi)的窗戶,大概站在窗戶前也能看到步西岸家的院子。
他們離得真近。
但她沒打算麻煩步西岸,她可能確實沒辦法很全面地考慮到所有日用品,但她可以問,可以學,哪怕多跑幾趟。
然而下了樓,一出門,就看到步西岸站在門口。
他像在等她。
郁溫一怔,停在了原地。
步西岸察覺,抬頭看過來。
兩個人四目對視,各自安靜。
最后還是房東爺爺拎著鳥籠回來,看到步西岸,喚了聲:“西岸啊,怎么在這兒?”
房東爺爺說著走到門口,看到院里的郁溫,自問自答道:“哦,找郁溫啊,怎么,要出去買東西啊?”
房東爺爺都主動開口了,郁溫總不能還沉默著,于是接道:“嗯,是,爺爺。”
房東爺爺笑:“去吧去吧,西岸知道這附近有條百貨街,那兒的東西便宜。”
話都這么說了,郁溫只能低聲“哦”一聲往外走,走到步西岸旁邊時,步西岸適時抬腳,兩個人依然沉默著,步伐卻出乎意料的一致。
走出巷子,步西岸在拐彎處提醒:“左邊。”
郁溫始終垂著眸,一句話也不說。
她被步西岸帶著買了很多日用品,大多數(shù)重的東西都在步西岸手里拎著,兩個人一個負責拿,一個負責結(jié)賬,最后回到家,郁溫也沒有跟步西岸說一句話。
反而是周芊一直說:“辛苦了,真是麻煩你了。”
步西岸說沒事,然后遞給周芊一個袋子,轉(zhuǎn)身走了。
周芊看了眼袋子里的東西,全是去火止咳的,她轉(zhuǎn)身把東西放在郁溫面前的桌子上,郁溫本以為是什么需要收拾的,一抬眼看到是藥,頓了頓。
周芊說:“步西岸給的,你記得喝,小姑娘家家的,以后嗓子再壞掉怎么辦。”
郁溫看著那藥,幾秒后再次垂眸,一邊收拾東西一邊低低應一聲。
她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時候買的。
周日下午,周芊讓郁溫去學校,叮囑她:“不要多想,你現(xiàn)在的任務是學習。”
“郁溫,沒有出國這條路了,你現(xiàn)在只能盡全力了,知道嗎?”
郁溫:“我知道,你不用擔心我。”
周芊笑了笑,說:“好,媽媽相信你。”
她拍拍郁溫,讓郁溫放心去學校。
郁溫其實不放心,但好像也只能這樣。
她現(xiàn)在是一個沒有選擇的人。
她不奢求幫周芊太多,她只希望自己不要給周芊添亂。
下樓時,郁溫又遇到房東爺爺,房東爺爺隨口打招呼:“上學啊。”
郁溫“哎”一聲,說:“是。”
房東爺爺:“去吧去吧。”
郁溫朝他笑笑,走出大門。
她先走出短巷,到巷口時沒有扭頭看步西岸家,也沒有猶豫停下,而是拐彎徑直走出長巷。
走出長巷巷口,她正要拐彎,一輛摩托車停在她面前,車子前胎攔住她的去路。
郁溫抬眸,看到步西岸坐在車上,他單腿支在地上,手里拎著一個頭盔。
她的頭盔。
他看向她,伸手把頭盔遞過來。
他沒有表情,但郁溫能看出他眼神在說:戴上,上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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