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鬼嬰
三月春陽早,帳暖睡遲遲。
彌若睜眼時,屋外的天光早已大亮,她下意識地想抬手遮在眼前,卻猛地發覺手臂被什么重物壓著,難以動彈。
她抬眼,正正對上一張熟睡安然的臉,相隔咫尺,鼻息相聞。
是李炯。
彌若忍著將他踹飛的沖動,將自己從他半個身子的重壓下抽出,翻身下榻。
她整了整皺紋深深的衣裳,突然想起什么,回頭朝靠墻的那面墻看去。
雪白無暇的墻面,別說一具白骨骷髏,連半根蛛絲不沒有,毫無異樣。
若非幾個時辰前,自己親眼所見,親耳所聞,恐怕也不會相信,傅初如,豫國公府真正的二夫人,竟早已化為枯骨,且還藏在一面墻里頭。
許是聽見屋內有了動靜,守在外頭的下人才敢隔著房門輕言出聲:“三公子三夫人,可需要奴婢進來伺候?”
彌若掃了一眼,榻上抱著枕頭撅著屁股正睡得香甜的夫君,嘆了口氣:“進來吧。”
“是。”
捧著洗漱用具與換洗衣物的下人們魚貫而入,領頭的,卻是個有幾分眼熟的丫頭。
那丫頭察覺到彌若探詢的目光,卻也沒抬頭,只輕輕地出聲:“奴婢含月,是二公子吩咐奴婢等人來此,服侍三公子與夫人洗漱更衣的!
彌若慢慢記起了這個喚“含月”的丫頭,她與流霜一樣,都是傅氏調來伺候自己的。
“你們去伺候夫君洗漱,”彌若掠了一圈含月身后站立的下人,清淡的目光又回到含月身上,“你,來替我挽髻吧。”
如預想的一樣,李炯的起床氣果然不小。彌若剛在妝臺前坐下,身后便傳來震天響的捶床聲。
“我還要睡覺覺!不要起不要!都走開你們都走……”
“公子您……”
彌若看著銅鏡中,正輕輕梳弄自己青絲的少女,手指微顫,小心翼翼,心里不由苦笑了聲,看來經昨日處置流霜一事后,自己在那群下人的口中,定已成吃人不吐骨頭的惡婆娘了。
“二嫂,如何了?”彌若悠然開口,想借著說話的由頭,消減些她的懼意。
含月握著彌若發絲的手一抖,似乎吸了口氣,才輕言細語地回道:“回、回三夫人,二夫人誕下位小公子,母子平安!
彌若點點頭:“二兄呢?”
“二公子在正屋陪著二夫人。”含月頓了頓,又補充道:“將將公爺派人來傳話,早膳過后,便要來看望小公子!
說完,含月大著膽子地抬起幾分,卻正正撞上鏡中彌若看著自己的目光,笑意清淺。
“我最容不得的,便是發尾的分叉,一發兩分,就如一人二心,令人恨不得剪了去!睆浫籼謸崃藫狒W間的幾縷發絲,狀似無意語態悠悠,卻是一語雙關。
含月會意垂下頭,重新打理起彌若的發絲,聲音卻比之前輕松了不少:“謝夫人提醒,奴婢懂得!
待含月手腳麻利地為彌若整好了頭飾衣裳,那廂的李炯仍半閉著眼,在一群下人的半哄半求半拉半抬下,只勉強穿上了一只衣袖。
彌若朝早已被折騰出一腦門汗的下人們抬抬手,示意他們先退開,自己上前對著猶自在夢會周公的李炯輕描淡寫道:“你爹一會就過來,你若想被他看見你的這般形狀,就繼續蒙頭睡吧!
彌若的話音剛落,李炯便一個鯉魚打挺地從床上跳了起來,從目瞪口呆的下人手中奪過衣裳,不顧頭尾地就往身上套。
趁李炯將衣服徹底崩裂之前,彌若趕緊招呼那些呆愣的下人:“還不去伺候著。”
待在房中草草用完早膳后,彌若便拉著嘟囔著沒吃飽的李炯出了房門,直直地往燕歸閣的偏廳行去。
因傅氏在正屋產子,血氣未散,故而此刻的偏廳歡聲朗朗,笑語連連。
人群中,只見李闋抱著一杏黃色的襁褓,甚少有喜怒變化的臉上,此刻卻是布滿笑紋,不再是那個叱咤三軍的國公爺,而只是個和藹平常的祖父。
彌若李炯二人上前,朝李闋行禮問安。李闋眉眼舒展,也顧不上計較他們姍姍來遲的因果。
“我瞧瞧,這鼻子眼睛與二媳像得很!崩铋犐焓,輕輕碰了碰嬰孩的小臉,臉上的笑意依舊,“這不吵不鬧的性子,倒是跟老二一模一樣,看來以后也會是個沉穩的小子。”
站在一旁的李煊,看著熟睡中的嬰孩,嘴角掛著初為人父的喜悅:“性子沉些也好,日后省心。”
彌若趁機打量了那嬰孩好幾眼,小眼小鼻小口,稀稀拉拉毛發下的小腦袋,還不及她的拳頭大。別說看不出半分妖鬼的模樣,甚至連李煊傅氏的半分影子也找不到,活脫脫就是個剛煮熟的地瓜,丑的近乎可怕。
她不禁皺眉,這孩子真是李煊親生的?
“只是瞅著個頭小許多,可是有何不足之癥?”
“孩子雖未足月,但大夫已看過,并無先天的缺癥!崩铎虞p嘆了口氣,言下歉然萬分,“只是苦了靜如。”
“這孩子的乳名,便暫且喚‘阿難’吧。剛剛出世,便經了這九死一生的劫難,權當是為給他積攢日后的福氣!崩铋牭皖^又看了看懷中的長孫,臉上的笑意又不禁浮起,“阿難,小阿難!
李煊一聽,倒是頗為意外:“謝父親賜名,靜如若是知道了,定會萬分歡喜的!”
“你告訴二媳,讓她好好將養身子,”李闋將嬰孩遞給一旁的乳母,聲音漸漸恢復平淡無波,“她是咱家的功臣,我心中自有計較,讓她放心。”
“是。”李煊明白了李闋的言下之意,目光狀似無意地瞥了彌若一眼,“靜如定會安心的!
李闋點點頭,正欲離去,卻看見李炯揣著一臉的懵懂好奇,正朝乳母懷中的嬰孩湊了過去。
“這是你的侄兒,你來認認!
李炯素來對李闋有幾分懼怕,本來就不靈光的腦子,在嚴父面前更加遲鈍了:“侄、侄兒是什么?吃的嗎?”
李闋今日心情甚好,頗為和顏悅色地跟自己的傻兒子交流:“侄兒就是你二哥的兒子。”
這回李炯聽懂了,歡喜地大聲嚷嚷起來:“兒子!兒子!我要抱兒子!我要!”
這話一出口,李闋聽得就是一陣開懷大笑。
旁邊圍著的眾人,除了倍感窘迫尷尬的彌若,也都笑了起來。
“三公子,這可不是您的兒子。您的兒子,可得向三夫人要。
興致正高的李炯,可聽不見別人的暗諷和嘲笑,張著雙臂就朝乳母手中的孩子奔過去。
“我要抱抱!抱抱!”
李闋朝那一臉擔心的乳母點點頭,笑著道:“讓他抱吧,左右他日后也得抱的。”
李炯從乳母手中接過那幾乎沒什么重量的嬰孩,臉上笑得天真而燦爛。
“侄兒,侄兒,侄兒……”李炯愉悅的聲音忽地一滯,雙目圓睜地盯著手中的襁褓,眼中陡然間布滿驚恐無狀。
“鬼啊——”李炯像突然被狗咬了一口般,猛地將手中的襁褓給拋了出去,身旁的眾人都來不及做出反應,皆是一陣驚愣抽氣。
好在彌若一直注意著李炯,在他臉色突變的瞬間,就察覺到了不對勁。故而,在他人都來不及反應時,她毫不猶疑地就飛身出去,在那個襁褓觸地前,將其穩穩接住。
“哇哇哇——”在嬰孩爆發的啼哭聲中,眾人才恍然意識到方才發生了什么。
“孽障,孽障!你這個孽障!”李闋被眼前的這一幕驚得渾身震顫,指著蹲在角落瑟瑟發抖的李炯,橫眉怒聲道:“來人!請家法!將這禽獸不如的逆子拖出去!家法處置!”
“父親!”
“父親息怒!”
伏身跪地求情的,除了抱著孩子的彌若,還有余驚未消的李煊。
“夫君遲睡剛起,方才,怕是被夢魘著了,一時迷了神智,乃無心之過,還請父親寬宥!”
彌若說完,將懷中啼哭不止但并未受傷的孩子遞給哆嗦著的乳母,眼角的余光瞥向一側同樣深跪伏地的李煊,既是告訴李闋,也是讓李煊放心:“父親勿憂,孩子無事。”
李闋走近仔細瞧了瞧孩子,的確安然無礙,臉色不由得和緩了些。
“如此……”
李煊突然俯首出聲:“父親,三弟自幼體質孱弱,怎經得起家法?望父親三思!”
李煊雖也是語言誠懇,但他所說的卻令彌若心下愕然。他的這番看似求情的言語,無疑是對李闋的火上澆油。
果然,李闋方有些恢復的臉色,越發沉得厲害:“孱弱?難道就是避罰的借口?我看就是平時你們以這般那般的借口由著他胡來,才讓他有恃無恐,如今竟敢對個剛剛出世的孩子下此等毒手!今日是摔擲嬰孩,明日豈不該殺兄弒父了?!”
“神智不清又如何?!我就不信,家法還治不了這逆子的癡癥!”
彌若欲言,卻被李闋冷冷掃來的眼風止住,冷厲中帶著三分警告:“正好,也讓三媳見見我李家的家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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