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紅狐
綰塵想想,好像入洞房都是大晚上的,現在這青天白日的確不合適,左右這婚儀的禮數也都行了一遍,他們也已是天地承認的夫妻,自己的賠禮也算是送到了。
遂也不大計較地點點頭,揮袖在面前變出一席酒宴,一手執起酒壺一手拿過酒盞:“既然不入洞房,那就來陪我喝酒,林間暢飲,最是痛快了!”
相唯倒也不推辭,朝彌若暗暗使了個眼色,拉著她便在綰塵的下首處坐下。
“來來,這第一杯,就敬你們夫妻二人,萬年相守,不離不棄。”說著,綰塵也不等他二人舉杯還禮,就仰頭一口飲盡。
萬年?彌若有些愣然,瞬時又苦澀一笑,看著仍被相唯緊緊握著的手,不禁也加大了些手勁。
哪來的萬年,百年十年恐怕都是奢望,她眼下能把握住的,也就是這一刻罷了。
連飲著幾杯,綰塵看著眼前相依的二人,犀利微冷的眼眸也漸漸和緩下來,彎起幾絲藹然的笑意:“年輕著真好,早幾千年的時候,我也曾想著會有這么一天,與心上的郎君定下不離不棄的生死之約,可惜啊……”
話語漸漸黯淡下去,但不過片刻,她又無謂地笑笑,看向相唯,看向他的那雙熠熠的金眸:“話說回來,他和你一樣,也有一雙這樣的眼睛,比日月星辰更耀眼的顏色。我初次見到他時,便是迷上了他的這雙眼,足以令萬物失色的眼,即便是過了這么多年,還是忘不了,可笑吧,哈哈哈哈……”
在她自嘲的笑聲里,離她不遠的相唯卻可以隱約看見她眼眸下的水意,不自覺地開口:“想來他定非佳偶,與其癡纏痛苦,倒不如斷了干脆,另擇良木而棲。”
“不,”綰塵從笑聲中回過神,定定地看向相唯,眼底回憶的光芒時隱時現,帶著閱盡世事的滄桑,“他是無雙的良木,只是我不愿做攀附的藤蘿。”
“我不愿意為他舍了這片山林,舍了這山中的生靈。說到底,是我負了他。”
說著,閉上有些神傷的眼眸,仰頭飲下一杯,待再睜開眼時,面上又恢復了片刻前的隨意與舒然:“今兒是你們大喜的日子,不說這些不痛快的事,白白沖了喜氣!來來來,再敬你們夫妻一杯,話說,這是第幾杯來著……不管不管了,就是那個意思。”
綰塵睜著有些迷離的眼,半是玩笑半是認真地推了推相唯的肩膀:“你小子日后可得好好對你媳婦,知道不?看你長著一副桃花泛濫的模樣,估計日后糟心的事情也不會少。”
她喟然一聲,又轉眼看向彌若:“小娘子啊,日后這小子若敢沾花惹草,一哭二鬧三上吊什么的都別用,忒費力氣了!管他醉生夢死還是自生自滅,直接甩包袱走人!若是無處容身,你就來我這無花山。怎么說我也算是你的半個媒人,再給你尋門好親事就是了!一個兩個不夠,三個四個隨你挑!咱這無花山別的沒有,就是飛禽走獸多,個頂個的都能將你這郎君比下去!”
看著綰塵拍著胸脯,一副管飽管夠的厲害靠山架勢,相唯一陣哭笑不得:“不敢不敢,我日后一定將娘子當作自己的命一樣護著,絕對不會負她半分!”
綰塵嗤笑一聲:“命算什么?這世間比命重要的事物海了去了!就單說是這杯中物,若有人讓我一日不飲酒,我就算是豁出命去,也要與他同歸于盡的。”
相唯狀似愕然:“您的這番言論,倒是與家師頗為相似。家師也曾說,寧可一月無肉,也絕不能一刻無酒。”
“哦?你師父倒也是個妙人。”綰塵的眼底生出些興趣,“不知尊師身居何處,名號為何?這般志同道合者,他日定當拜會一二,切磋切磋酒藝。”
相唯定定地看著綰塵:“家師名諱上扶下兮,號千面蝙蝠,說來也巧,與您一樣,也是無花山人氏。”
“扶兮?”綰塵扶額略略想了想,“我在這無花山住了上萬年,倒還真不知有這號人物。不過說起蝙蝠,我倒有個子侄的小輩,小名喚作‘兮兮’的……”
相唯一聽,差些笑出聲,兮兮?!師父這小名也太招人愛了吧!
坐在一旁的彌若多少也琢磨出些許滋味,戳了戳相唯的胳膊,低聲道:“你師門的長輩么?”
卻不想喝酒上頭的綰塵,耳朵尖得厲害,柳眉一挑,不服老地亟亟反駁道:“長輩?我哪里像長輩了?雖然已經活了上萬年,但還是正當紅的嬌花一朵!你們不知道吧,我綰塵可是六界天上地下僅此一只的九尾狐貍,想當年,為了改善后代品種而上我家門提親的六界才俊,那真是如同過江之鯽啊,足夠做一整盤鯽魚大雜燴了……”
相唯與彌若皆是一驚:“九尾?”
“不信?”綰塵顯然不喜歡別人質疑自己,“瞧好了!”
說著,從高處的大石上一躍而起,在半空中劃過一道半弧,等她再落至地面時,就已變成一只通體赤紅體型異常優美的狐貍,最關鍵的是,她身后的毛絨尾巴不多不少,正正是九條。
彌若驚愣地差些松了手中的酒盞,眼前的九尾狐貍,除卻毛色不同,與相唯的狐身形狀,根本所差無幾!
她回頭朝相唯看去,卻發現他也是一副震驚無措的表情,金色的眼眸里神色變幻莫測,辨不出悲喜。
而綰塵卻仿佛毫無覺察到二人驚訝之下的異常,只當他們是第一次見到九尾,不由得還有些小得意,身后的九條尾巴歡快地搖著,像朵盛開的妖嬈紅花。
“怎么樣,我的狐貍真身是不是傾城傾世六界無雙?”
相唯已是無言,彌若只能點頭應著:“自然、自然是的。”
許是聽出這奉承話下的言不由衷,綰塵晃了晃狐貍腦袋:“好吧,我這狐貍毛是老了些,但我當年的風姿可不是瞎吹的,不然那些眼高于頂的神族,怎么會眼巴巴地跑來我無花山求婚!”
綰塵刨了刨腿,又伸了個懶腰,撲了個身就鉆入彌若的懷里,蹭了蹭他二人握在一處的手,撒嬌似的打了個呵欠:“有人陪著喝酒,感覺就是不一樣啊!喝得頭都暈了,我先補個覺,你們的洞房隨意隨意啊……睡覺果然還是狐貍身子舒服……”
不等說完,翻了個身就呼呼大睡起來。
“她、她是你家中親戚?”彌若看著懷中似曾相識的一團赤色絨毛,不確定地看向相唯,低低問道。
相唯的視線也緊緊凝在那微張的狐貍嘴上,狀似沉思地默然良久,終是搖了搖頭,吐出三個字:“不知道。”
“時辰快到了。”相唯透過郁郁蔥蔥的枝葉,看了看頭頂微偏的日頭。
彌若會意,正欲小心地將懷中的狐貍抱起,相唯卻伸手過來,低低的聲音里帶著些不明的情愫。“我來。”
彌若也隨著相唯一道站起,看著他小心地將綰塵那只紅狐貍抱在懷中,一步步朝不遠的洞口里走去。彌若沒有跟上去,她覺得,他也許想單獨與綰塵呆一會兒。
但相唯只在里頭待了片刻,就返身出來,透過枝葉的斑駁日光,灑在他微垂的金色眸子里,里頭流轉的光芒,美得令人炫目。
彌若驀地想起了綰塵的那句話,不禁暗暗感嘆,這的確是雙容易令人迷失自我,縱是過了千年萬載也無法忘記的眼。
感覺到彌若的注視,相唯抬起眼對上她的視線,眼底因迷惑而郁積的暗影盡去,笑意粲然地朝彌若伸出手,薄唇微啟卻吐字清晰:“娘子。”
彌若也笑著迎上前去,卻在相隔咫尺的距離,晴天一道霹靂,正正劈在二人之間,割裂出一道無底且不斷分離的鴻溝深淵。
不過眨眼的片刻,腳下的土地便沒有一寸完好,二人沒有絲毫躲閃的立足余地,便直接朝身下幽暗的深淵里跌去。
“相唯!”
只是咫尺的錯過,那朝她遞來的手,在瞬間便已相距天涯。
“彌若……”
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深淵里急速墜落,相唯顧不得粉身碎骨的結果,亟亟地朝四面呼喊,朝周圍伸手,但除了他呼喊的回音和耳邊急急而過的風聲,別無其他。
就在無盡的絕望襲上心頭,相唯的身子卻陡然停止了墜落,背部被一柔軟的事物托墊住。
他緩緩地睜眼看去,眼前是不斷飛速而過的繚繞云霧,云霧間隱約可見起伏的山巒,以及建于山巔峭壁上的亭臺樓閣。
這是哪兒?
他撐著手下柔軟的物什起身,才發現自己身下的竟是只大鳥的鳥背。
這鳥長著白色的長喙,背部青色的羽毛上,生著些許紅色的紋理。
相唯愕然,這竟是上古時,便已隨神族一同隱世絕跡的,神鳥畢方!
這畢方鳥穩穩地負著相唯,穿過重重云霧和無盡的山巒,朝眾山中最高聳獨立的巔峰疾飛而去。
隨著距離越來越近,相唯可以漸漸辨清那山巔上臨風站著個人影,身上的灰藍布袍并著皓皓勝雪的長發被風吹起,但那英挺似松竹的站姿,卻不見半分老態,反而迎面帶著一股凜冽冷肅的英氣。
“客至,有失遠迎。”清清冷冷的聲音由遠及近,在那身影躬身抬首時,相唯的視線正巧對上他的眼眸。
一雙金色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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