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兩顆青梅
金穗穗低頭看了看手中的油紙包,上頭隨著光線隱隱流動的暗紋是蜜制齋的店徽。是她從小就吃慣的那家。
她自小體弱多病,爹爹娘親養得也格外精細些,久而久之便養成了嬌氣挑嘴的脾性。胭脂水粉只用彩云居和點貴堂的、首飾只戴鴛鴦簪與金星輝的,蜜餞點心只吃蜜制齋的……個頂個的銷金窟。
爹娘與兄長姐姐在家時是他們給買,不在家時便是長孫姨姨叫長孫曜去買了送來。長孫曜懶得逛,每次都買上一大堆。她的小庫房已經快放不下了,去歲買的胭脂還是嶄新未用的。
浪費!
長孫襄看了一眼金穗穗手中的油紙包了然輕笑:阿世這孩子,明明是特意去給穗穗買的,偏說是什么吃不下了……
長孫曜懶洋洋地坐在金穗穗旁邊,隨手碰了碰她鬢邊垂下的流蘇。寶石珠子叮當亂晃,碎光映在少女白皙的臉頰上調皮地跳躍。
“阿世別鬧!”小姑娘一臉嚴肅,扒拉開他的手坐得筆直:在娘娘面前也不老實!
“你爹爹他們快到了。”長孫曜微微靠近,說著悄悄話,“你不用再哭鼻子了。”
“我哪有哭鼻子……”金穗穗小聲嘟噥著反駁,一雙圓溜溜的杏眼已經往外看了去。
上面一對小兒女說笑著,下頭的官眷夫人們瞧了也覺得可愛。
說話間,外面傳來幾聲爽朗大笑。
“愛卿今日可要陪朕多飲幾杯!”
“圣上盛情,臣可就不客氣了!”
“臣妾、臣女參見皇上,恭賀金將軍平安凱旋。”
“諸位平身,不必多禮。”齊佑淮心情不錯,面上笑意未停下過,他掃視一圈,目光落在長孫襄身旁的金穗穗身上。小姑娘高高興興的,一雙圓眼卻是濕漉漉的。他招了招手:“穗穗快來。”
金穗穗起身走過去,規規矩矩地行禮:“穗穗參見皇上。”
“自家人莫要多禮。”齊佑淮笑道。
金大勇看著三年未見的小閨女高興得合不攏嘴。穗穗長高了,也好看了,他是個粗人想不出太多漂亮的詞來形容,但就是覺得小女兒比天上的月亮還要好。
眼眶熱淚滿滿,金大勇后退一步,鄭重其事地跪下。
齊佑淮見了忙伸手去扶:“愛卿這是做什么?”
“臣一家出征在外,唯留小女一人在京……”金大勇跪在地上,鐵塔似的中年男人哽咽出聲,“多虧皇上與皇后娘娘悉心照料教導,臣感激不盡。此后定當竭盡全力報效朝廷,讓大齊百姓都平平安安。”
“爹爹……”金穗穗小聲呢喃,眼眶跟著紅了一圈。
“愛卿快快請起。”齊佑淮也是眼含熱淚,“金家一家為大齊出生入死,朕為你照顧女兒本就是分內之事。況且穗穗懂事知禮,朕也是拿她當親妹妹看。”
長孫襄也笑著湊趣兒:“先生們常常夸穗穗,穗穗可比本宮那些皮猴子爭氣呢!”她摸摸金穗穗的頭,“金將軍快入座吧,辛苦趕路,想必也乏了。”
“臣多謝娘娘。”
金家的坐席位于帝后下首,一干皇親國戚都要靠邊站,上等榮光惹來無數艷羨目光。
時辰差不多了,宮人魚貫而入呈上菜肴美酒,一時間觥籌交錯熱鬧非凡。
金穗穗坐在金大勇身旁悄悄將酒杯推遠,殷勤地給爹爹夾菜,水晶蹄花、螃蟹小餃、松瓤鵝油卷……皇后娘娘準備的都是爹爹素日里最喜歡的!
“爹爹快吃,都餓瘦了!”
“餓瘦”了的金大勇看著面前堆成小山似的碗止不住地笑,一遍遍地摸著閨女的后腦勺,只恨閨女長得太快,不能像她小時候那樣貼貼小臉。
“穗穗也吃。”金大勇將那碟松仁玉米往金穗穗跟前挪了挪。
穗穗卻是擺了擺手:“我不太喜歡宮里的東西。”
宮里的御廚為了增添菜肴的香氣,是以多用葷油。香是香,偏偏穗穗吃不慣那個味,沾上一點都會吐得七葷八素。
“金伯父。”長孫曜老遠就瞧見了她皺成一團的臉,起身走過去向金大勇問安。
平日里乖張的少年規規矩矩地行禮,金穗穗怎么瞧怎么別扭,忍不住彎著眼睛笑。
“去我那。”長孫曜看見穗穗笑得臉頰微紅,自己唇邊也不禁揚起一抹弧度。他彎腰貼近她耳邊輕聲道,“長姐宮里小廚房做的,沒有葷油。連點心都沒有酥皮的。”
折騰了小半天的金穗穗已是饑腸轆轆,她聽了轉頭看向爹爹。
小姑娘頭轉得快,發髻輕輕擦過他的鼻尖留下點點花香。長孫曜一愣,“蹭”的直起身來。
金大勇眸子半瞇,盯著長孫曜看了許久:這小子臉紅個什么勁!
金穗穗絲毫沒注意身側的少年臉紅到了脖子根,見爹爹不做聲便抱住金大勇的胳膊晃了晃:“爹爹?”
“啊……”金大勇回過神來,“去吧去吧。”
金穗穗笑瞇瞇地起身正要同長孫曜離開,就聽見金大勇又開了口:“黍黍也去。”
金黍黍抬眸,看著自家小妹與長孫曜親密無間的樣子瞬間領悟了金大勇的用意。她一言不發默默起身走過去,不著痕跡地牽上金穗穗的手將二人分開。
金穗穗沒察覺幾人間的暗流涌動,仍舊一副笑瞇瞇的樣子,唇邊兩個梨渦乖巧可愛。她拉著姐姐的手,覆在她耳邊說著悄悄話:“姐姐,皇后娘娘宮里的東西特別好吃!”
長孫曜跟在后面,看著親親熱熱的姐妹倆沒來由地嘆了口氣。
一場慶功宴,別人都是熱熱鬧鬧的。唯獨長孫曜整晚愁眉苦臉。
不過……他隔著一身鎧甲的美艷女子看向那個咬著蝦蓉餃的小姑娘,還是情不自禁地跟著笑。
月朗星稀,宮宴已散。金家是帝后親自送到宮門口的。
往日交好的都來同金大勇一一道別,笑著相約改日找酒喝去。
“那我回去啦!”金穗穗朝長孫曜擺擺手轉身上馬車,心情很好。方才皇后娘娘跟她說父兄姐姐都回來團圓,給她放了兩日假叫她與家人好好聚聚,不用去尚書房了。
明天不用早起去念書,小姑娘高興得彎了眼,垂在臉頰的發簪流蘇晃啊晃,顯得雀躍又喜氣。
少女側著臉,膚色白得晃眼。長孫曜眸子微瞇,目光落在她臉頰上的一點紅印子上。
“呀!”金穗穗忽地覺得頭上一輕,忙抬手捂著發髻。她沒摸到發簪,圓圓的鹿眼茫然無措。
那可是她最心愛的發簪!
“戴這勞什子做什么。”長孫曜摸了摸流蘇底下墜著的玉石珠子撇撇嘴:這玩意兒打人怪疼的。
她聞言,低頭看向長孫曜。少年骨感分明的手中閃著點點光華,正是她的發簪。
“你還我!”
小姑娘委屈巴巴的聲音響起,惹得已經上了馬的金家人紛紛回頭看了過來。
金黍黍反應最快,燕子似的翻下馬來奔到長孫曜跟前:“拿來。”
其他人也隨后趕來。
金家的四個男人盔甲未卸,走路時滿是金屬摩擦的唰唰聲,極具威懾力。
長孫曜向來識時務,轉身上馬跑得飛快,還不忘回頭朝穗穗大聲道:“趕明給你買新的!”
“這小王八羔子!從小就喜歡欺負穗穗!”金大勇嘴里罵著,騎上馬就要去追。
金穗穗怕長孫曜吃虧忙拉住爹爹的手:“爹爹!阿世跟我鬧著玩呢,我們不理他,穗穗困了,想回去睡了。”
女兒聲音軟軟的,金大勇瞬間熄了火:“好好好,咱們不理他,咱們回去睡覺。”
“好!”
夜深人靜,金家一家路上說說笑笑,惹得月兒也笑彎了腰。
*
翌日清晨,朝露濕了行人衣衫。
少年靠著柳樹雙手環胸,抬眸看了看緊閉的金府大門。以前金穗穗都是在門口等他同他一道去尚書房。
長孫曜懶倦地直起身子,扔了手中的柳樹枝子利落上馬。馬鞭一揚,馬兒疾跑,濺起的沙土染臟了他的黑靴。
也罷,少了個慢悠悠的小累贅!
只是……心里卻是空落落的。
尚書房內,先生正慷慨激昂地講燭之武退秦。講至興奮處喜笑顏開,大贊燭之武能言善辯是百年難遇的奇才。
長孫曜腳踏在椅子上,手撐著頭,恣意瀟灑的樣子與一眾坐得筆直們的皇子對比鮮明。
他百無聊賴地望向窗外,覺得今日這課出奇的枯燥乏味。
長孫曜懶散地發了個哈欠,轉過頭來把玩桌上的小木盒。
左邊的那張桌子空空如也,長孫曜更覺得無聊。
今日陽光明媚,正適合放風箏。
長孫曜抬眸瞥了一眼背對著學生們講得正手舞足蹈的先生,拿起木盒子十分熟稔地翻了窗,身姿靈活的像雀。
一眾皇子習以為常,只是看了兩眼,年紀小些的臉上寫滿了羨慕。
“長孫曜你來說說燭之武為何……”先生手摸胡須,慢悠悠地轉過身來瞧見長孫曜的位子空無一人微愣,忙不迭小跑到窗邊,他還能望見那個跑得飛快的少年,青綠衣袍衣袂翻飛,十分囂張跋扈。
老先生氣得胡須發抖,手握戒尺連聲嗟嘆:“朽木不可雕!朽木不可雕!”
*
“東西都備好了嗎?”金穗穗惦記著早晨要與爹爹他們一起用飯,昨夜就吩咐人將牛筋用砂鍋煨了。
夏蟬提了食盒過來:“都盛好了。”
金穗穗打開蓋子看了看,牛筋浸在湯汁里色澤鮮亮,軟糯得微微顫動。香香辣辣的味道溢出,是爹爹素日喜歡的那個味道。
她滿意地合上蓋子正要走,忽地瞥見院墻上頭的青綠枝葉沙沙響動一陣亂晃。
現下明明無風,穗穗嚇得止了步,黑白分明的瞳仁都在發顫。
“唰”的一聲,枝葉被扒開,一個俊朗少年突然竄了出來。
那人煩躁地摘了頭上的葉子隨手拋下:“爺明日就把你院子外的這棵樹給砍了!”
“阿世!”金穗穗仰頭看他,語氣略帶慍怒又覺得無奈,“你又逃課了!”
院中少女仰著頭,脖頸膚色白得晃眼。
長孫曜撇撇嘴不甚在意:“課實在是無趣。”他說著躍入院內,掏出袖中的小木盒子,“你瞧瞧我給你帶了什么……”好東西。
他話還沒說完,忽地就聽見一個爽朗寵溺的聲音:“穗穗,去陪爹爹用飯?”
長孫曜一愣,下意識地轉頭看去,小山似的男人已經踏進院門。
視線相撞,大眼瞪小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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