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第一次從比十層更高的樓上自由落體。

        在或許不到一秒鐘里，我的腦海里閃過自己已知的幾種應對方法——一是就這么落下去，但我不敢確定我的赫子能緩沖得了這個高度下的沖擊力。二是直接用赫子插進旁邊的樓房，但這樣會給墻壁造成損害，被人發現晚間有食尸鬼在此活動……

        當我糾結之時，我的腰被有力地環住了，從半途截住我的那根赫子隨著慣性跟著我向下又沉了一米多，然后將我撈到赫子的主人所停留的高度。

        “你輸了。”身著黑色夜行衣的金木研對我說。

        ……

        距離與壁虎的那次遭遇已經過去了半個月。在佐藤的幫助辨認下，我得知我那晚是誤打誤撞地離開二十區，接近了四區和十四區交界的那片地帶。那一帶盛行共食，或許這就是為什么壁虎會在那附近蟄伏。我執拗地持續前往十四區，循著各色各樣的食尸鬼氣息追蹤壁虎，可這半個月來我遇上了好幾起搜查官的討伐和食尸鬼的獵食，卻只碰到過壁虎一次，而且并沒有與他分出勝負。

        壁虎還沒有恢復到他的巔峰狀態，這是我與佐藤共同得出的結論，但我的實力還不足以讓我壓制他。每多一個日夜，他都有可能獵殺了更多無辜的人、吞噬了更多同類的赫包，我在尋找中日益焦躁，對進食的渴望也隨著這種不安與日俱增。在近來最后的一次十四區之行中，我不僅搶走了搜查官的庫因克，還忍不住啃食了與我起沖突的食尸鬼的赫子。我總害怕，如果自己對于rc細胞的攝入跟不上壁虎，下次見面時說不定他又會占據上風。

        由于分頭行動，佐藤花了半個月才在電動車教學期間聊天時發現我行動重心的偏移。他當即叫停了我的夜間外出，讓我跟他一起出去一趟。

        ……

        “所以這就是你的目的嗎，讓我和金木先生模擬對戰？”

        與金木研從大樓上下來后，我問和萬丈一起等在樓下的佐藤。

        “是啊，毫無章法地在短時間內大量攝取rc細胞可不是變強的捷徑，我不想再看到有同伴和山下一樣精神錯亂到需要看醫生了。”佐藤揉著他的板寸頭大大咧咧地說。“我相對熟識一點的人中，只有金木研和醫生足夠強到可以指導你，所以我就聯系萬丈了。”

        “真是麻煩你們了。”我殘念地向金木研低下頭。“是我太貿進了……而且說到底壁虎現在還活著從根本上來說就是我的錯。”

        “請別這么說，小森小姐，和你練習對我自己也很有幫助。”金木研安慰般拍了拍我的后背。“世界不只有一條行進的軌跡，你也不必把責任全攬在自己身上。我們來談談對戰吧——你的反應速度應該能比剛剛表現得更快的。”

        “誒？我覺得我已經發揮到極限了，畢竟是在那種危險的地方，金木先生也攻勢兇猛……”

        “這不是你是否隱藏或發揮實力的問題。”金木研搖了搖頭，環顧四周后摘下面具，從萬丈手里拿過常服外套披在身上，我見狀也趕緊脫掉面具收起來，現在我們就像是四個普通的路人行走在大街上——雖說深更半夜兩個社會青年加兩個年輕學生的組合看起來本來就不是很普通。佐藤似乎第一個注意到了這一點，他拉著萬丈放慢了一點腳步，與我們保持了幾米的距離。

        金木研用余光看了看他們，向萬丈微微點頭以示認同，隨后轉過頭來繼續詢問：“小森小姐在與人交戰時，會事先想象對方的攻擊方式嗎？”

        “好像真的是這樣。”我回憶起之前與壁虎的交手，不得不承認這一點，但是——“應該是從遇到鈴屋什造那次開始的。”

        “鈴屋什造？我好像見過他。”金木研重復了一遍。“是那個小刀使得很厲害的搜查官嗎？食尸鬼之間關于他的傳聞很多，如果你能夠應對他的攻擊，那么你的實力在普通食尸鬼中應該已經是偏上層了。”

        “我應付不來他，之所以能從他手下逃脫完全是因為我引誘壁虎與他交手了。”說到這個，我又不由自主地縮起了肩膀。“我在‘預知’里見過鈴屋什造，我知道他擁有常人無法比擬的靈活性，所以我滿腦袋都在猜測他會從什么奇怪的角度襲來，就算我自以為防御了每一個方位，他還是會沖破我的防線……”

        “這樣想象敵人的攻擊方式會讓你錯失對抗的勇氣和最佳反應時機。”金木研認真地指出他剛剛所提的問題。“預知與實際交戰是不同的。不要因為那些憑空想象而提前恐懼，你只需要觀察敵人實際做出的動作，從而構思自己的反擊方式。”

        “……不要閃避，專注進攻？”

        這句話我脫口而出，金木研愣了一下，才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痛覺多少會影響動作。但如果你的恢復能力足夠強……也可以考慮這種攻勢兇猛的戰斗方式。”

        “啊不……我是想起了壁虎當初教給我的東西。”我捂住頭，郁悶地嘆了口氣。“我都不知道為什么現在我還能記起那么久之前的事。我真的想糾正壁虎沒有死這個錯誤，但拋開與預知不符這一點不談，我懷疑我真的能殺掉他嗎？抱歉，金木先生，對你說這個可能很冒犯，但……他不僅是我的敵人，我曾是他的附屬，而且‘殺人’這件事，從根本上就……”

        “別擔心，這樣才是正常的。”

        金木研沒有表現出一絲不滿的情緒，他把一只手放到我肩膀上，聲音一如既往地溫和，與剛剛在樓頂對我發動攻擊時判若兩人。

        “掠奪生命本來就是一件不正常的事，拋卻人際關系也不止是嘴上說說這么簡單。我們的目標與達成的方法只有自己能決定，所以更要小心謹慎。我知道，我即將走的是一條由鮮血染成的道路，我也明白，即便古董的大家和小董香是我重要的同伴，在常人看來，他們也是罪無可赦的殺人魔——”

        “董香他們與壁虎是兩回事！”我激動地提高聲調叫了出來。

        “是的。我只是想說，經歷了不同的事，我們當然會對一個人持不同態度。但只有擁有足夠的力量，我們才有資格去執行自認為正確的選擇。”金木研在我肩頭用力捏了一下，他眼神堅定，那淡淡的微笑卻反而令我覺得飄渺遙遠。“如果你還沒有做好準備，就先把殺死壁虎這件事放到一邊，比起注重他，更加關注你自己吧，小淺海——我可以這么叫你嗎？”

        “呃，當然可以，金木先生……謝謝你告訴我這些。”我緩緩低下頭，陷入了沉思。

        ——對我來說，怎樣算是正確的事情呢？和佐藤進行的蝙蝠俠式行動到底是過家家般的玩耍，還是沒有前途的無用功，又或者……這樣的行動真的會為食尸鬼的未來帶來一絲好的影響嗎？

        在漫步中，我們回到了金木研小分隊的居所。客廳的燈還開著，一個腦袋后面扎著小辮子的青年坐在沙發上讀雜志，見我們進門，愉快地招了招手：“好久不見響尾蛇和弗萊迪了！要給客人泡杯咖啡嗎，金木先生？”

        ——furaidi？這又是什么稱呼？

        這個問題只在我腦海中糾結了片刻，因為比起這個我更在意該如何招呼回去。我只記得他是二璐的兄弟，費了半天勁才從記憶中揪出佐藤曾提到過的幾個名字中的一個：“晚上好，三特先生。”

        “既然來都來了，怎么能不坐一坐呢？”佐藤倒是直接就答應了。“要是能勞煩傳說中的咖啡店‘古董’的前員工，我們可就太榮幸了。”

        “既然佐藤先生這么說，那我就練一練手藝吧，不然也會生疏的。”金木研微微一笑，走向了廚房，三特興致盎然地跟過去，起著哄要學一手。佐藤熟絡地拾起他放下的雜志，不知看到了什么，笑得格外開心。

        直到又一個星期后，我才知道他根本不是在因為雜志的內容而笑。

        ……

        高一時，我曾經在第一學期學了騎自行車，好方便上學。第二學期時操場翻修，直接修沒了學生停車場，氣得我在朋友圈大放厥詞要把車扛上樓放在教室。雖然有半年的空窗期，但有之前那半年的自行車基礎在，我還是很快達到了可以騎著電動車在馬路上穿梭的程度。快餐店老板如約分配給了我送外賣的工作，我也如愿減少了和客人的接觸。不過有得必有失，我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我得把外賣送到g。

        ——就是進個大門，應該不會有事的。誰會懷疑來送外賣的年輕女孩是食尸鬼啊。

        我從保溫箱里拿出食品袋，毅然邁步走了進去。步履匆匆的搜查官和工作人員與我擦肩而過，其中有幾個向我這邊投來目光。我不自在地咽了一下口水，舉起食品袋，但還沒等我開口要找訂單上的那個人，就有一個人影從側面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大聲喝令：“不許動！”

        ——什么情況？！

        我一頭霧水，差點就要當著滿滿一大廳搜查官的面爆出赫子。除了抓住我的那個人，很快又有幾名警衛按著腰間的警棍圍了過來，我條件反射地舉起手，卻引起了又一片呼喝。

        “——制止她！”

        我身旁的那個搜查官眼疾手快地奪過我手里的外賣，另一個沖上來將我的雙手反扣在背后，隨即將我按在墻上。

        “臥槽……怎么回事！請問發生了什么！”

        剛吐出兩個中文音節，我緊急切換回日語，帶上被老板叮囑過無數遍的敬語喊出聲。

        “不要說多余的話！跟我走！”

        制住我的那個搜查官低聲命令，帶我走向不遠處的安檢門，像是要把我押到內部去。

        ——我沒有在誰面前不戴面具放出赫子吧？有也是進入青桐樹之前的事了！難不成是嘉納因為我從醫院逃出去而報過警？不對，我頂著這張臉光明正大地生活了好長時間了，為什么只在g被針對？

        我渾渾噩噩地被帶過了安檢門，但押住我的那個搜查官忽然松懈了下來，呢喃道：“不是‘弗萊迪’嗎。”

        ——對了，這個安檢門是排查食尸鬼的“rc檢測門”來著。我從一團亂麻的腦袋里抽出了這一條信息。金木研能安然通過這道檢測門，所以我也沒問題。而且通過了這道門，就能有效打消搜查官的懷疑……不過他們到底為什么懷疑我？……

        這時，我想起了一個星期前在金木研的住處聽三特提起過的那三個音節，與剛剛從搜查官口中聽到的別無二致。

        ——弗萊迪。我早該問問這到底是哪兒來的名字，跟我和佐藤有什么關系。問題難道就出在這個名字上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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