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我講述自己的異世界概念已經十分熟練了。奈何在壁虎面前，我沒有任何證據輔佐。

        面對笛口朝木時，我可以說出他妻女的情況。面對金木研時，我可以說出他朋友與古董其他人員的情況。但是，我所看過的官方劇情里，關于壁虎的內容，僅限于他遇上了一個惡劣搜查官并染上了和對方一樣的施虐欲。而這件事，壁虎也已經在拷問我時向我吐露過了。

        至于知道獨眼之梟的身份？尼可是潛在的情報源。能講述壁虎與金木研每次的交鋒？金木研本身就可能是情報源。而身為偷渡客的后代卻過陰歷春節？可能是那個本是虛構的媽媽的影響。我完全拿不出有力的證據證明自己真的來自異世界，還曾是預知者。

        到最后，壁虎打著哈哈表示“你說是就是吧”，但那語氣顯然像是在妥協于得了妄想癥的青春期小孩。

        第二天，我坐了好幾個小時的地鐵來到四區時，心里還在窩火。

        在這些偏僻小巷里，隱藏著不少小店鋪。它們無一不拉下卷簾門，掛了新年休假的告示，這讓我越走越慌，怕自己是要白跑一趟了。一年沒有來這里，街區的陌生感也讓我慢下了腳步，謹慎地拐過記憶中的彎，讓那扇酒吧般的木門映入眼簾。

        ——太好了，門檐旁的燈是亮著的。

        我松了口氣，踩著薄雪走過去，握起門環，推開了門。

        唄正與一個紅發女子聊著天，他們一人手里拿著塊像是零食一樣的東西，倚著一張工作臺的女子首先注意到門被打開了，意味深長地抿起嘴角。唄見狀，將轉椅轉了過來，看到是我，隨和地抬起一只手打招呼：“是小森小姐啊。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唄先生。還有這邊這位是……伊鳥小姐吧？”我摘下外套的帽子，略有些緊張地向女子一點頭。對于她，我只有耳聞，還沒有真正見過面。

        “阿啦，你知道我呢。”伊鳥嫣然一笑。“聽說你就是那個今年開始活動的弗萊迪？”

        “我的名字是蝎子，扮相像弗萊迪純屬巧合……不過，弗萊迪的裝束挺方便的就是了。衣服和褲子都很普通，而且還有手套……”

        一邊說著，我一邊從口袋里掏出來的路上買的一雙皮質手套，遞給唄。

        “那個，唄先生，之前你教過我做皮具活，所以我在想，我可不可以在你這里定制一雙手套？”

        “是因為要貼近弗萊迪的形象嗎？”唄展開手套看了一下版型和大小，沒有明顯的想要拒絕的意思。

        “不是沖著這個去的。我最近才想到，雖然一般在外面做什么都會用赫子，但戴一雙手套正好可以更有效地避免留下指紋。”

        “好的。”唄同意的速度令人吃驚。“小森小姐是希望我基于這雙手套進行改造嗎？想要定制成什么樣子？”

        “唔，我想在手腕加一根帶扣子的綁帶，避免脫落。指關節那里多疊上一層更硬的皮革……兩只手都要，但不用加弗萊迪手套上那種刀片。”

        唄將我的要求一一記錄下來，握著鉛筆思考了半晌，說道：“最近沒什么訂單，小森小姐這周日再來一次吧，那時候大概就可以做好了。”

        “謝謝你，唄先生，請問價格是？”我掏出錢包準備付賬，唄像是我不提他就不考慮一樣，重新提筆，在紙上算起了材料費，伊鳥也不打擾，就這么靜靜地打量著我。我窘迫地轉向店鋪其他墻壁，想要去看看樣品面具來逃離她的視線，但在我邁步的同時，面具店的內室傳出了一陣輕盈的腳步，伴隨著我絕對不想在此聽到的詭異聲線——

        “這兩瓶都是今晚用的嗎，伊鳥？”

        一只涂著酒紅色指甲油，握著長頸酒瓶的手掀開內室的簾子，出現在我視野中的赫然是化著妝、燙卷了頭發的尼可。他一眼就捕捉到了我，并露出笑瞇瞇的表情，但我猜他早在屋里就聽到我來了。

        “好久不見，小淺～”

        他把酒瓶交給伊鳥，親昵地抱住我的肩膀，并用帶著胡茬的下巴在我鬢角蹭了蹭。

        “我聽說了不少弗萊迪的傳聞，看樣子小淺很活躍呢～”

        “請叫我蝎子，尼可先生。”我用手抵在他平坦的胸口，但沒有那個閑心費勁把他推開。

        “好好好，我知道，你現在有這么個綽號，最初錯在我。”尼可舉起雙手作出投降的樣子。“那么，作為久別重逢的慶祝，要一起去喝咖啡嗎？你現在實際上還是未成年，不能飲酒吧？”

        我望向唄，他已經開始照著我給出的手套畫草圖了，隨意地朝我揚了一下手：“等我做好后再定價吧。小森小姐盡請去敘舊。”

        尼可用他的胸膛貼住我的肩膀，不容拒絕地往門口那邊施力，我被迫跟他離開面具店，回到了寒風里。尼可好像看出我的不滿，指了指巷子對面：“五分鐘的路程，不遠的。”

        我定睛細看，從那堵斑駁的墻上分辨出了一扇用涂鴉當做牌匾的鐵門。由于它的顏色與墻壁混為一體，門外又沒有照明，我來的時候完全沒注意到那里有一家店。尼可熟稔地拉開大鐵門，昏黃的燈光得以灑出來，鋪著鵝卵石作為裝飾的地板、吧臺前酒桶形狀的圓凳和木制家具更為它添一分復古色彩。我向來對這種裝修風格沒有抵抗力，興致一下子被點燃了。

        雖然這家店怎么看怎么像酒吧，但吧臺后面的侍應生研磨咖啡的動作非常嫻熟。他將兩杯咖啡帶著紅色糖塊推到我們面前，尼可帶我走到了店鋪深處的一個卡座里，我把自己陷進寬大扶手椅上的柔軟墊子里，舒適地呼出一口氣，問：“尼可先生請客嗎？”

        “嗯。”他輕快地笑著，翹著小拇指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小淺真是挑了個不巧的時間，新年期間這邊開著的店很少。”

        “尼可先生還有唄先生他們是要辦新年聚會嗎？”我想起了那兩瓶酒。如果沒事的話，我覺得尼可和伊鳥不會跑來面具店這邊。

        “沒錯。要是你再晚來一會兒，說不定會碰上我們另外的同伴——不過，小淺也不希望自己暴露在更多危險分子眼皮底下吧。”尼可仿佛意有所指地眨了眨眼睛。

        “這么說，我還得謝謝你帶我離開面具店咯。”我從靠墊里直起腰，把糖塊加進咖啡里去。“我本來就不喜歡和陌生人相處的場合，伊鳥小姐在那里的話，我很快就會走的。尼可先生是想讓我欠你一個人情嗎？”

        “動動手指頭就能給‘夢魘’的頂梁柱賣一個人情，何樂而不為呢？”他聳聳肩。“而且，小淺，你記得嗎？在青桐樹時我是怎么看待你的？”

        “……好像無所不知又一無所知？”我第一時間想起的，是在我從壁虎的虐殺后醒來時，尼可說出的那句令我繃緊神經的形容。

        “嗚呼。你對那天的事印象真深刻啊。”尼可掩嘴一笑。“不過我想說的，是壁虎砍斷響尾蛇的手臂那一天——我告訴你，我覺得你很有趣，所以我想看你們存活下去的樣子。”

        “啊……你說那個。我也記得呢。”

        “現在依然如此。”尼可說著，臉上的神色沉靜下來。“我有自己的美學和價值追求，而小淺你所相信的美與追求，是與我完全相悖的。可好巧不巧，你正在扭曲我曾傾心的壁虎，害他變得越來越無趣了。”

        “說到底，你是在抱怨嗎？還是想阻止我，或者希望我有所補償？”我設想著他可能的目的，干巴巴地笑道。

        “不。這矛盾的交錯，我同樣覺得有趣。有趣到，讓我忍不住想要繼續觀望下去——與我相悖的這種理念，究竟是否足夠壓倒壁虎。”

        “我并沒想過要壓倒誰。”我邊整理思緒邊反駁，試圖展現出我是個人畜無害、盡可以忽視的存在。“只不過我很容易找不到方向，所以跟在強大的人身邊也有助于激發我的動力……”

        “但我覺得，在精神和意志方面，小淺或許比壁虎更加強大哦。”

        尼可忽然打斷了我，我遲緩地眨眨眼，不能確定地發出一聲疑問的：“誒？”

        尼可肯定地一點頭，慢條斯理地說下去：“壁虎被拷問后變得更加殘暴了，金木君被拷問后變得更加堅忍了，而你……好像比以前皮實多了。”

        被尼可這么一提，我隱約意識到，我與壁虎之間的對戰不像以前那么頻繁了。雖說有可能是我已經習慣了暴力這種交流方式，但他的施暴……好像真的減少了。只要我提供了他所需的肉食，他偶爾也會減少外出捕獵的次數。

        尼可由我沉思了一會兒，繼續開口說道：“壁虎自己或許也沒太注意，但他會去學習和模仿強者。正如他變成了那個拷問官的翻版，可能是因為他潛意識里在追求著自己印象中代表強大的形象。而你，小淺，在整合自己、與世界和解這一方面十分強大，說不定他一直在看著，你的愿望、你的原則是什么？你是否能潛移默化地……讓他去相信些什么呢？”

        “……如果我真的做到了的話，壁虎會變成你討厭的樣子哦？”

        面對我半逃避半威脅式的提醒，尼可只是微微揚起嘴角：“在這個世界上，有趣最重要。再說了，我心目中的好男人范疇可是很廣的。”

        “再說下去的話，感覺會變成女子茶話會。”我對尼可的戀愛唯恐避之不及，大口喝掉自己的咖啡，把杯子撂到桌上。“不管怎么說，今天謝謝你，尼可先生。我要回去了。”

        “既然都是可以聊成女子茶話會的交情了，那么以后就不要叫我‘先生’了。我一直都希望小淺能叫我大姐呢。”尼可伸手按住我的手腕，把我留住。“成為閨蜜的話，我也可以考慮再送小淺一條情報哦。”

        “那……尼可大姐？謝謝？”

        尼可滿意地咂咂嘴，身體也傾斜過來，壓低了聲音，盯著我的眼睛說：“如果你沒有做出大規模的捕食與破壞，那么即使很多搜查官目擊過弗萊迪裝扮的食尸鬼，g也不會輕易將其定性為高危通緝對象。如今g嚴肅對待弗萊迪，一定是因為他們覺得自己掌握了弗萊迪大肆獵殺人類的證據。”

        “可我遇到搜查官時從來沒有要過他們的命！我搶下他們的庫因克后就會立刻撤退的！”

        “所以說。”尼可搖搖食指，一個音節一頓地強調。“他們從沒見過你進食，而你又一定需要進食，一定有某個同樣沒被目擊和發現過的食尸鬼與你的生活與行動范圍相仿，而那家伙造成的死亡被算在了你頭上。”

        他從隨身的串珠挎包里拿出一疊剪報，平鋪在桌子上。

        “——我想，小淺和同伴們肯定都不怎么讀報紙，否則你們一定可以注意到這個現象。”

        被尼可收藏下來的新聞可以分為兩類——尋人啟事與兇殺案報道。那些簡略的報道中已經經過模糊處理的現場描述還是讓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這個孩子，和這邊這個案件里的孩子，是同一個。”尼可在我粗略瀏覽后，將一條尋人啟事和一條案件報告放在一起。“還有那邊那條，和你左手邊那條，上面說的是同一個人……”

        在尼可的指示下，我將能夠配成對的剪報全部歸納起來，整理后顯而易見——過去的一年里，東京西北部的失蹤案和兇殺案發生頻率高得嚇人，而被害人全部是十六歲及以下的少年，他們無一不被卸掉了身體的部件，有的是四肢，有的是內臟，被發現的剩余軀干上也布滿了凌亂的刀傷。

        我看著這些剪報堆起的厚度，感受到一股悚人的寒意。在促使g將弗萊迪認定為現實中的兒童殺人魔的背后，隱藏了多少血淋淋的慘案作為參考證據啊。

        “有人在覬覦你流傳在外的名號呢。”尼可單手托著臉，淺笑著說。“你打算怎么做呢？”

        “當然要先找到這個人。”我把手里一張邊角被捏皺的剪報放到紙堆頂上，心情沉重地把它們重新歸攏起來。“這些東西我可以拿走嗎，尼可先……大姐？”

        “當然，我拿這些也沒用。”尼可慷慨地又交出一個折疊紙袋方便我裝它們。“不過事先提醒你，既然那個家伙能夠做到把自己的捕獵全部扣在你頭上，那就意味著他的行動很隱秘，搜查官根本沒有意識到有這么一個人存在。如果你要對付那家伙，可要做好耗很久的心理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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