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高馬大的亞門鋼太郎擔(dān)起了劃船的重任。我們在流島登陸后不久，永近就單獨行動了。他告訴我和亞門，撤退時不用管他，他會與那名要去會面的潛在盟友一起離開。

        “……亞門先生知道英君要去見什么人嗎？”我抬頭望向亞門，企圖撬開他緊閉的嘴。

        “專注我們自己的任務(wù)。”亞門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略帶責(zé)備地說道。“現(xiàn)在我們還不確定島上的勢力分布，先一起行動吧。”

        “啊……好的，請多多指教，亞門先生。”

        我無奈地閉上了自己的嘴，與他一起循著氣味尋找食尸鬼和搜查官的蹤跡。我們途中目睹了幾處殘局和廢墟，樹木和破舊房屋都被破壞得一塌糊涂，地上躺著一具具冰冷的尸身，有身著制服的搜查官，也有披著紅色袍子的食尸鬼。有的勉強稱得上完整、只是布滿咬痕，還有的已經(jīng)支離破碎、看不出人形。

        亞門鋼太郎在折斷的樹干旁停步，查看上面殘存的赫子痕跡，我則跑到戰(zhàn)場中央，蹲下來聆聽，試著捕捉到殘存的呼吸或心跳聲。

        不一會兒，沉重的腳步聲接近我身邊，亞門同樣蹲下身，從斗篷下伸出一只呈詭異形狀的猩紅色右手，覆蓋到一具尸體的傷口處，摸索了幾下。他眼神微黯，低聲說道：“這里的戰(zhàn)斗是在超過十二個小時前發(fā)生的，即使有幸存者，醫(yī)療班也已經(jīng)把他們帶走了。”

        ——是在g時的經(jīng)驗吧。

        我猜測著他的判斷理由，有好多問題想問，包括他身體的狀況、在古董討伐戰(zhàn)中的經(jīng)歷、以及為什么會和永近在一起，可在他散發(fā)的近乎悲憫的沉靜氛圍下，我一個都問不出口。

        我們離開這處戰(zhàn)場，尋覓其他氣味，碰到了一小撮落單的食尸鬼。他們可能是想要逃跑卻來不及撤離流島的底層成員，只有寥寥幾個鼓起勇氣放出了赫子。

        亞門鋼太郎默默舉起手中的長柄庫因克，那群食尸鬼中有一個舉起雙手，喊道：“我不知道你們是什么人！但我們都是食尸鬼不是嗎？我們沒必要交戰(zhàn)！”

        “等等，是小森嗎？”一個站得靠前的食尸鬼忽然掀開袍子的兜帽，露出一張覆蓋在骷髏面具和軍官帽之下的面孔。他的聲音我已經(jīng)無從辨認(rèn)，但這張臉讓我想起了一個我根本沒來得及叫過幾次的名字：“石冢先生？”

        “你認(rèn)識的人？”亞門低頭問道。

        “之前我被困在青桐樹時，他是監(jiān)視糧食處理班的組長。”我說著站到他前面，避免他們一言不合發(fā)生沖突。“雖然那段日子相當(dāng)不好過……但是，我也不想無謂地浪費體力。”

        “真是時過境遷啊。夢魘的干部能記得我的名字，我該感到榮幸的。”石冢的聲音也不如當(dāng)年一樣蠻橫又嚴(yán)厲了。“你在憐憫我們嗎，小森小姐？”

        “我不想憐憫對我頤指氣使的家伙，只不過作為干部，我永遠(yuǎn)樂意對新成員敞開夢魘的大門，只要你們愿意服從夢魘的組織安排。”我抬手指向我和亞門的來路。“那個方向沒有戰(zhàn)局，暫時是安全的，能不能活到流島討伐戰(zhàn)結(jié)束就看你們自己的運氣了。”

        石冢深深一點頭，他身后的其他食尸鬼相互私語一陣，做出了決定，向著我指示的方向跑去。亞門忽然踏出一步，攔住了他們：“你們從青桐樹的駐地來，應(yīng)該知道你們的那些干部都在哪里作戰(zhàn)吧？”

        “多多良總是守在島嶼中間的屋子里。”

        “死堪應(yīng)該在嘉納醫(yī)生的實驗室附近。”

        “我聽說白西服組去支援刃組了。”

        “貓頭鷹神出鬼沒的，我們也不知道他可能會去哪兒。”

        “torso好像在島另一邊的洞穴里蝸居。”

        幾個食尸鬼七嘴八舌地說著指向不同的方向，我們花了點時間捋順?biāo)麄兘o出的情報，然后趕往最近的一個目標(biāo)地點——中央的屋子。

        亞門沒有收回武器，保持著隨時能應(yīng)戰(zhàn)的狀態(tài)將庫因克持在身前。我邊跑邊盯著他紅色的爪子看了好久，實在忍不住問了出來：“亞門先生的手臂是怎么回事？”

        “三年前的古董討伐戰(zhàn)時，被砍掉了。”雖言簡意賅，至少他回答了。

        “沒，沒能恢復(fù)嗎……你現(xiàn)在也是食尸鬼了……”

        “正是因為這么多年都沒能恢復(fù)，才證明我確實是‘失敗品’吧。”亞門目不斜視，聲音也未因奔跑而過多起伏。“獨眼之梟從古董討伐戰(zhàn)里帶走了落敗的‘不殺之梟’，青桐樹還從戰(zhàn)場上擄走了數(shù)十個負(fù)傷的搜查官。這些搜查官全被用來做了梟赫包移植的實驗，我幸存到了最后，但依然沒能發(fā)揮梟那個等級的實力，所以他們決定了廢棄我。永近就是趁他們押送我去荒郊野外進(jìn)行廢棄的途中，把我從他們手里救出來的。”

        說著，他低頭看了我一眼：“你一直想問的吧？我的來歷。”

        我抿著嘴唇默認(rèn)了。

        “而我要找的人，就是移植了梟的赫包的搜查官中適應(yīng)性最強的、現(xiàn)在正作為干部在青桐樹持續(xù)活動的搜查官——現(xiàn)在他叫做貓頭鷹了。”

        “貓頭鷹……我知道他。他在去年的拍賣會討伐戰(zhàn)里突然露面，屠殺了好多搜查官。”我從外勤成員過去的報告中回憶起這個名字曾出現(xiàn)的位置。

        亞門略一點頭：“你還記得我們的第一次見面嗎？那時候你說，‘不想讓任何人成為殺人犯’……你能將那句話貫徹至今實屬不易，所以我尊重你對那些青桐樹逃兵的縱容。但瀧澤……貓頭鷹迷失了自我，我必須討伐他——把他從食尸鬼的心魔中拯救出來。”

        “亞門先生原來知道我就是那個戴著小丑面具出現(xiàn)在診所附近的人啊。我以為你早忘了那時候的事了。”我稍稍減速，捕捉隨風(fēng)而來的血腥氣息。“如果你和貓頭鷹都用了梟的赫包，氣味應(yīng)該會有所相像吧？現(xiàn)在的上風(fēng)處就有類似的味道。要去看看嗎？”

        亞門聽從了我的建議，我們改變方向，在移動中，我感受到側(cè)后方有幾個食尸鬼反應(yīng)逐漸與我們拉近距離，仔細(xì)分辨后，我認(rèn)出了兩個庫因克斯的味道。

        “亞門先生，后面有搜查官跟上來了。我來爭取時間，你繼續(xù)前進(jìn)。”

        說著，我放出赫子拽住樹干，將自己拉到了空中。亞門意外地頓了片刻，隨后重新加快腳步。我在高處掃視后方，看到了六個人影。

        ——我記得除了佐佐木琲世以外，現(xiàn)在庫因克斯一共有七個人吧？

        我擴(kuò)大感知范圍，也探測不到更多的伏兵，只能當(dāng)做他們沒有全員出動。不知吟士明亮的發(fā)色讓他成為了最顯眼的靶子，我瞅到他身后揚起了羽赫，立馬將自己彈射向下方，替亞門擋下了這一發(fā)追擊。

        庫因克斯們有條不紊地張開包圍圈，不知吟士與我正面相迎，他豎立著赫子，神情復(fù)雜地喃喃念叨。

        “‘不殺的夢魔’……”

        “——蝎子！我們的鼻子可是不會騙人的！你認(rèn)得我吧？”

        另一個聲音從我身側(cè)傳來，我隱約想起艾特也對我說過類似的話，這讓我不由得微微側(cè)過身望過去。站在那里的是米林才子，這是我第一次從正面親眼看到她的臉，蓬松的雙馬尾辮垂在她圓乎乎的臉蛋兩側(cè)，她直直地注視著我，庫因克沒有處于激活狀態(tài)。

        “我的嗅覺不會騙我。”她看著我，堅定地重復(fù)了一遍。“我們扮作食尸鬼向你要應(yīng)急糧食時，你給我們的是你自己的肉吧？”

        “嗯……是又怎樣呢？”我作出一副綽綽有余的樣子，向后微仰，暗中觀察另外幾個位于我視野邊緣的搜查官。

        “米林，不要在清剿戰(zhàn)中交流。”一個黑色短發(fā)的庫因克斯低聲呼喚，像是在催促。不知吟士卻接上了米林才子的話，攥著庫因克上前一步，艱難地開口：“可這是‘不殺的夢魔’，不是青桐樹的成員啊。為什么蝎子會在流島上？”

        “我想要和蝎子交談！”米林才子堅持道。“你把你自己的肉作為糧食送出去，介入月山討伐戰(zhàn)又介入流島討伐戰(zhàn)，雖然承認(rèn)這個很不甘心，但從結(jié)果來說，你從野呂手中救了我們……你到底想要什么，蝎子？”

        “如果我說，我想要的就是你這句‘交談’呢？”我抬起右手，手掌直指向米林才子。“我希望食尸鬼和人類能夠擁有交流的機會，所以我不想讓你這樣兩邊都能應(yīng)對得游刃有余的人死去。”

        “現(xiàn)在可不是交流的時候啊，前輩。”我身后傳來一個焦躁的男聲。“蝎子在阻攔我們，這就是如今的事實。”

        不知吟士咬住嘴唇，下定決心般用力一點頭，這像是觸發(fā)了某個開關(guān)，庫因克斯們從四面八方向我展開了突襲。我揚起赫子擋住兩名庫因克斯的進(jìn)攻，一名黑發(fā)女子靈敏地繞過我赫子的糾纏，逼向我的側(cè)后方，用戴在腕上的小型庫因克劃向我腰部的赫子根。我用手肘夾住她的小臂，用一根赫子帶著我翻身騰上樹梢，通過反關(guān)節(jié)的旋轉(zhuǎn)動作逼迫她退后。但那個剛剛催促過米林才子的短發(fā)青年不知何時轉(zhuǎn)到另外一個角度，將長刀型庫因克刺向了我的下腹。我任憑他捅進(jìn)來，但他沒有做出切割動作，只是微微旋轉(zhuǎn)了一下刀柄，我就感覺有一股漩渦般的巨力在我的肚子里絞了起來。

        骨骼和臟器破碎所帶來的暈眩讓我暗叫不妙，我立刻鉗制住他的手臂并用赫子抽打在他的手肘上。庫因克斯就算被開膛破肚也不會輕易死掉，所以我用了足以打斷人骨頭的力氣，好歹是震得他庫因克脫手——這時我看清了，他所使用的庫因克就像野呂暴走的赫子一樣，刀柄分解成了枝椏般茁壯的觸手，每根觸手上都有好幾張嘴在一張一合。

        我剛把庫因克甩到遠(yuǎn)處，下一秒，短發(fā)青年肩上便涌出大片的甲赫，代替庫因克，氣勢洶洶地緊接著劈砍過來。我盯著他清冷而不乏進(jìn)攻性的面孔，注意到他眼下兩顆并排的小痣，隨后把這個特征和g官網(wǎng)上放出的證件照聯(lián)系了起來。

        “不愧是庫因克斯班的一期生啊，瓜江久生先生，能把野呂的赫子使用得這么出神入化。但在我替你們吃下野呂的時候，你又去哪兒了呢？”我念著他的名字接下他的砍擊，余光掃到不知吟士朝著這邊作出了瞄準(zhǔn)的姿態(tài)。我現(xiàn)在最好的選擇就是繼續(xù)向高處逃竄，但只要我和瓜江久生的位置錯開，就一定會遭到不知吟士的遠(yuǎn)程彈雨攻擊。于是我干脆卷住瓜江的另一只手臂，抱著他跌回地面。他在觸地的第一時間就試圖用擒拿技巧把我壓制在下面，我將赫子插進(jìn)他的肋骨之間將他甩出去，終于結(jié)束了與他的近身糾纏。

        身后的幾名庫因克斯二期生的腳步忽地散開，我意識到米林才子已經(jīng)許久不在我的視野中了。這時，凜冽的風(fēng)聲襲來，就像是有一節(jié)失控的火車頭正從天而降。我本能地躍離聲音來源處，攀著樹枝跳向視野更開闊的角度，然后我看清了那團(tuán)從上空鑿下來的巨大黑影——米林才子粗壯的赫子，末端張著大嘴，我總算明白它是怎么咬斷野呂的身體的了。

        “草！……什么玩意！”

        米林的赫子咬了個空，它在撞擊地面的同時臨時變形，肉鞭似的赫身沒了骨頭般壓縮、反彈，像彈簧般折向我所在的位置，我敢說它確確實實地變成了一只拳擊手套的形狀。這只由赫子組成的拳頭正中我的臉，久違的來自細(xì)小神經(jīng)的酸痛涌上鼻腔，我被轟到了空中，高高飛出去不知道多遠(yuǎn)。米林才子赫子變化的自由度讓我滿腦袋的“拳擊手套？！認(rèn)真的？！”，半晌沒能調(diào)整姿勢，后背狠狠地砸中了一幢建筑的天花板。

        我隨著銹跡斑駁的橫梁和玻璃天窗碎片落到了一間破敗的屋子里。我條件反射地辨別出身下迸發(fā)的陌生赫子氣息，朝著下方那個還看不清面孔的人放出了一大片赫子盾。

        “鏘”地一聲，赫子上傳來的重?fù)舾嬖V我，我這個防御動作做對了。我在空中張開赫子插進(jìn)能夠到的最近的墻壁，把自己拉過去蹲在墻上，俯視室內(nèi)的情況。

        我剛剛下墜的那片空地上，橫陳著一具尸首，從破碎的長袍裝束來看應(yīng)該是個食尸鬼。他被玻璃碎片掩埋了大半，若不是胸口有一個不直拳沖擊打不出的空洞，說不定我會以為是自己害死了他。而在那沒有氣息的身體旁，立著一個披著黑色兜帽斗篷、一頭白發(fā)的獨眼食尸鬼。他仰頭注視著我這邊，身后的赫子若有所思地卷曲，剛才應(yīng)該就是他差點和我撞個正著。

        ——該死的，是貓頭鷹。那么亞門應(yīng)該也在這里？……

        我又將視線移到貓頭鷹對面，那邊已經(jīng)有一大片搜查官躺在了血泊中，唯有三人還比較有精神，而在那三個還在行動的搜查官中，有一個男子正與亞門僵持，有一個女子垂著手中的庫因克，還有一個應(yīng)該是沒與另外六人在一起的庫因克斯，他身形瘦削，皮膚呈深色，好像是曾在六區(qū)假扮過食尸鬼，被萬丈一伙人目擊的人。他那堪稱饑渴的眼神在我和貓頭鷹身上游移，赫子也在身后蠢蠢欲動。

        “蝎子，你有自己的任務(wù)不是嗎！”亞門掀開對手的壓制，吼聲響徹全屋。“這里交給我！”

        那個庫因克斯的注視令我頭皮發(fā)麻。我不再多言語，應(yīng)了一聲便從被砸壞的天花板抽身而出。這里的局面不需要更混亂了。既然亞門找到了貓頭鷹……我也該快點甩開庫因克斯班，找到白西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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