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一代完人劉宗周
劉宗周是在去年出發進京的。
去年十一月,朱由檢掀翻閹黨、打倒魏忠賢后,開始起復東林黨。
第一批起復的人員,就有劉宗周。讓他擔任僉都御史,負責調查總署組建,參與對閹黨的追究。
劉宗周接到消息的時候,已經是天啟七年十二月。當時他還在山陰縣蕺山講學,在安排了弟子之后,才帶著好友黃尊素的兒子、弟子黃宗羲進京。想要為好友伸冤,讓黃尊素有個身后名。
路上,他們又遇到了從蘇州出發的周順昌之子周茂蘭,帶著血書為自己父親伸冤。
同是七君子后人,黃宗羲和周茂蘭自然一見如故。劉宗周便帶著他,繼續向京城進發。
因為他的名氣,一路上不斷有人拜訪。進而知道了黃、周二人的事情,對劉宗周更是欽佩。
到了北直隸時,更有孫奇逢、鹿正、張果中三位義士,護著左光斗之弟左光明,和他們匯合在一起。
也因為此,劉宗周一行人聲勢越來越大,很多親屬被閹黨殘害的人,都匯聚在他身邊。
希望這個皇帝任命的御史,能夠伸張正義。
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還是要進京翻案,錦衣衛不可能不關注,不把消息報上去。
朱由檢得知劉宗周只憑僉都御史的身份,就吸引這么多人匯聚,頓時知道自己對劉宗周雖重視,還是小覷了他的影響力:
“千秋間氣,一代完人。世曰麒麟鳳凰,學者泰山北斗。”
“劉宗周在這個時代,就是泰山北斗,活著的在世圣賢!”
能在活著時被稱為“完人”,死后也同樣被這樣評價。劉宗周在大明的聲望,遠非常人可及。
此人自幼喪父,隨母親在外祖父章穎家生活。
章穎這個人的名聲雖然不怎么顯著,一輩子也沒有考上進士。但他在浙東一帶卻能稱得上名儒,更是一位好老師。
他的弟子千余人,多有考上進士做官的,還有人在士林揚名。這些人對劉宗周來說,都是他的人脈。
而且劉宗周在章穎的教導下,打下了深厚的儒學根基,年僅二十四歲就考上進士。在喪母丁憂期間,拜許孚遠為師。
許孚遠的名聲,要比章穎大多了。他師從湛若水一脈,是唐樞的弟子。
湛若水和王陽明齊名,世人把他們并稱,把心學稱為王湛之學。湛若水創立的甘泉學派,是大明儒學的一大流派。
而且湛若水是陳白沙的弟子,白沙先生陳獻章是從祀孔廟的大儒。所以許孚遠這一脈,是儒家的正統傳人,是孔廟認證的文脈。
許孚遠在儒學上頗有成就,在官場也擔任過兵部侍郎。他的弟子馮從吾、丁元薦,都是東林黨的骨干,和顧憲成來往密切。尤其是馮從吾,因為閹黨亂政、搗毀關中書院,絕食明志而死,在天下間名望非凡。
劉宗周有這樣的老師、同學,只要他稍有本事,便能在士林中被吹捧起來。
更別說劉宗周不是稍有本事,而是他的所作所為,稱得上在世圣賢。
二十四歲就中進士,按理說劉宗周不可能窮困。然而他做官多年,家中始終赤貧如洗,甚至到了“聞召就道,嘗不能具冠裳”的地步,家中衣食不繼,常常靠借貸度日。后來還是靠夫人“以紡績之余,置田二十畝,得免貸米事”。
因為“每日買菜腐一二十文”,他被稱為“劉豆腐”。又因為“出入都門,行李一肩”,被人稱為“劉一擔”。
朝廷稱贊他“素食布袍,三月不知肉味;敝車羸馬,廿年猶是書生。”
可以說,劉宗周的所作所為,就像孔子稱贊顏回的話語:“賢哉,回也!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賢哉,回也!”
任誰看到他如此安貧樂道,都不得不說一聲圣賢在世。
如此數十年如一日,劉宗周越來越被人敬重,他的學問也越發成熟,在好友黃尊素遇害后,提出了以“慎獨”為核心的儒學理念。
至此,劉宗周的思想體系已經完全成熟。儒家推崇的立言、立功、立德三不朽,他已經完成立言和立德兩項——
如果圣人是一種境界的話,劉宗周此時,就能稱得上準圣。而且是準圣九重天大圓滿,只差最后一步,便能成為圣賢。
他如果現在死了,就能從祀孔廟。和圣賢的距離,只差蓋棺定論。
這樣一位儒者,也難怪魏忠賢當政時,都只能稱贊他是“一代完人”,把他排擠回老家,不敢下手加害——
實在是這樣的人若死了,在孔廟中不免會記上一筆。就是魏忠賢這個九千歲,也不敢輕易擔上這個罪。
朱由檢任命他擔任僉都御史后,劉宗周在天下的名望,更是來了一次大爆發。很多人因為劉宗周曾經的名望,愿意相信這個人,相信他能夠伸張正義、為蒙冤的人翻案。
所以劉宗周進京這一路上,身邊才會聚集這么多人。直到二月初十,方才趕到北京。
朱由檢得知劉宗周進京的聲勢這么大,在收到他抵京的消息后,當即命親信太監劉若愚,前往城門迎接。而且賜宅一座,讓劉宗周居住。
在劉宗周隨著劉若愚進入宅院,沒有刻意和其他東林黨人往來后。朱由檢更是滿意,認為劉宗周知行合一,在踐行慎獨學問,不會拉幫結派。
所以,他在選擇經筵官時,任命劉宗周和太師英國公張維賢、首輔黃立極三人,擔任知經筵官。其余大學士擔任同知經筵官,禮部尚書溫體仁等九卿擔任講讀官,翰林院編修黃錦等擔任展書官。
這個任命,在朝中引起了軒然大波。很多人都看出來,皇帝這是把劉宗周當成帝師,以至于讓他以僉都御史的身份,和國公、首輔同列。
張維賢、黃立極能有知經筵官的任命,是因為他們的身份。一個是武官勛貴之首、一個是文臣之極。
劉宗周能有什么呢?僉都御史的身份,和兩人比起來不值一提。皇帝看重他的,自然是其他方面。
想想劉宗周的學問、還有在士林的地位,很多人自然認為,皇帝敬重他的學問和為人,把他當成真正的老師,所以才這樣對待。
這讓很多文官都很吃味,劉宗周的心情也有些激動難耐,認為在經過天啟年間的混亂后,大明終于迎來了一位明君。
所以他把自己在路上構思的奏疏,很快呈遞上去。
這份奏疏,被通政司以最快的速度,送到朱由檢面前:
“《面恩陳謝預矢責難之義以致君堯舜疏》,寫得好,真是好啊!”
“來人,讓邸報、京報等報紙刊發,要把它立刻傳出去。”
喚來王承恩、方弘瓚、錢嘉徵等人,朱由檢親自囑咐,讓他們節錄奏疏,刊發在所有報刊上。
不管劉宗周的本意如何,這份奏疏對朱由檢都很有作用,代表著他的作為,在行堯舜之道。
所以他按照自己的意圖,把劉宗周的奏疏刪減,保留有利于自己的部份,傳播給外面的官民:
“劉先生的這份奏疏的名字太長,以朕看來,只保留后五個字就行了,就稱為《致君堯舜疏》。”
“內容方面,前面的‘陛下圣德當陽,討大逆、除大奸、厘大弊’,還有后面的‘陛下勵精求治,宵旰靡寧’、‘陛下生符堯舜,聲色不御、宴游不邇躬’都要保留。”
“最后的‘伏愿陛下超然遠覽,以堯舜之學,行堯舜之道,舍己以用天下之賢,省刑薄斂,與天下更始,乃始制禮樂,以化天下,直接三千年既墜之圣統,則宗社幸甚!斯文幸甚!’、‘方今陛下有為堯為舜之資,而在廷諸臣不能進之以堯舜之道’,同樣也要保留。”
“要用標點符號做好斷句,保留淺顯易懂的部分,讓大明的官吏和民眾,都知道這份奏疏!”
又向錢嘉徵道:
“錢卿家,你是擅長寫文章的,把這份奏疏節錄潤色一下,應該沒問題吧?”
錢嘉徵聽出皇帝的意思,就是把劉宗周的奏疏斷章取義,只節錄稱贊皇帝的部分,把其它部分略去。
這對于有骨氣彈劾魏忠賢的他來說,是不怎么愿意的。
但是皇帝對他有知遇之恩,又把他提拔到這個位置上,他又不能不報答,所以只能說道:
“劉先生天下名儒,臣若擅自刪改,恐會有所非議。”
朱由檢聽出了他的為難,考慮之后說道:
“那就只刪不改,全部從原文中摘抄。”
“這么長的奏疏,民眾愿意看完的沒有多少。”
“摘抄些重要的部分,讓他們看到重點就行了。”
“你作為邸報主編,就有這個責任。”
錢嘉徵聽到是職責所在,終于勉強說道:
“那臣就勉力一試。”
“若是做得不好,臣就只能辭職了!”
沒完全拋棄風骨,打算按自己的辦法刪減。
朱由檢不置可否,讓他在旁邊的房間盡快把文稿定下來。又囑咐王承恩協調所有報房做好這件事,一定要把報業整改后,自己安排的第一件事做好。
王承恩、方弘瓚頓時明白了這件事的重要性,知道是皇帝想通過此事,確定報業整改的成果。所以他們都下決心辦好這件事,按照皇帝的囑咐,做好這次宣傳。
朱由檢參考后世的套路,讓他們安排一批人,根據節錄出來的《致君堯舜疏》進行討論。再刊登些自己登極后做的事情,把劉宗周說的“討大逆、除大奸、厘大弊”、“勵精求治、宵旰靡寧”、“為堯為舜之資”等語,進行深入闡發。
一定要讓世人知道,自己在踐行堯舜之道,是致力于堯舜之治的明君。
甚至把天啟皇帝臨終傳位時說的“吾弟當為堯舜之君”,和這篇奏疏起來。說明自己是按皇兄意愿,在當堯舜之君。
王承恩、方弘瓚兩人在皇帝的教導下,深刻領會了這一點。打算把這些內容,灌輸給報刊行業的所有人。
錢嘉徵也在把節錄的文稿確定后,很快拿到了皇帝這邊。
朱由檢看到后讀了一遍,對他極為稱贊。因為這篇節錄的文稿,去除了劉宗周的一些議論,卻把他稱贊自己的內容,完全保留下來。
而且難能可貴的是,在摘選節錄之后,這篇文章讀著仍然很通順。如果不特意指出的話,會讓人認為是完整的奏疏。
這讓朱由檢對錢嘉徵很是滿意,認為他領會了自己的意思,是一位合格的主編。所以他說道:
“這篇文章的作者可以寫劉宗周,編輯可以寫你的名字。”
“它是共同創作,你同樣可以留名。”
錢嘉徵卻不愿留這個名,認為自己這樣做有點不道義,推辭道:
“留名的事情就算了。”
“臣為陛下做事,不奢求這個名聲。”
覺得自己做這種事,名聲一定不會好。
朱由檢聽出了他的意思,對此沒有強求,想了一下說道:
“那你就起個筆名吧,以后在編輯或撰稿時,都可以使用筆名。”
“大明通訊社的報刊現在只是刊發奏疏,但是以后會總結一些新聞,同樣刊發在上面。”
“你作為主編也可以寫稿子,同樣獲得稿費。”
“起個筆名會方便點。”
讓錢嘉徵起個筆名,作為他的代稱。
而且囑咐王承恩和方弘瓚道:
“錢卿家不但能以筆名做編輯,還可以用筆名寫文章,發表在其它報紙上。”
“你們要和報業協會商量一下,筆名要怎么規范,每個人能有多少筆名、如何身份溯源。”
然后又面向錢嘉徵,向他道:
“以后錢卿家就能在做主編時,同時寫些文章了。”
“如果有想發表的意見,可以刊登在其它報紙上。”
這樣諄諄囑咐,而且切實解決了問題,讓錢嘉徵很是感動。方才寫文章時的一點不甘愿,也很快煙消云散——
皇帝這樣通情達理,他就是沖著知遇之恩,也要幫皇帝做好這件事。
區區奏疏節錄,又算得了什么。文書房寫的奏疏略節,還不是完全摘抄原文呢。
自己完全從原文摘錄,能有什么問題?
就是劉宗周質問,自己也能說這篇奏疏就是他寫的。
可以說,在過了心理這一關后,錢嘉徵很快成為了一名合格的編輯。知道了自己在主編位置上,應該要做什么。
朱由檢在安排了這些事情,囑咐他們不要忘記給劉宗周付稿費后。讓他們連夜印刷,傳播這份奏疏。
二月十一日早,京城的大街小巷,便布滿了報紙,而且頭版頭條都是一樣,那就是劉宗周的《致君堯舜疏》。(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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