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0章 遼東諜影
就在大明緊鑼密鼓地準備對后金作戰(zhàn)時,后金也不是沒有準備。
作為一個英明的君主,大明新皇帝的戰(zhàn)略轉(zhuǎn)向,黃臺吉早已探知。
假裝和大明議和,攻略朝鮮、蒙古,是他即位以來的策略,取得了豐碩成果。
繼前年攻破朝鮮后,去年他又率兵劫掠了察罕部的祖地,獲得了豐厚的人口和物資。
這讓黃臺吉在后金的威望一時無兩,徹底坐穩(wěn)了汗位。
然后,他就嘗試集權,把其他三大貝勒分享的權力,集中到自己手里。
他嘗試提拔了寧完我,向這個精通文史的漢人包衣問計。
寧完我知道黃臺吉的心思,獻計道:
“前漢之時,景帝肆意削藩,引發(fā)七國之亂。”
“后來武帝用推恩令,削弱諸侯王勢力,讓他們再也無法為患。”
“大汗可將三大貝勒的權力分享給諸貝勒,讓他們和三大貝勒爭奪權力。”
黃臺吉深以為然,在天聰三年正月,也就是今年年初,下令改變?nèi)筘惱罩痹轮贫龋芍T貝勒代理。
說到這里,就要說一下后金當前的制度了。
后金的國號為金,制度上也有些類似金朝初期,都有女真部落殘留。
所謂的貝勒,其實就是勃極烈的不同音譯,本意為“官長”。
和碩的意思是旗,八和碩貝勒就是八旗旗主,相當于八個部落長。
八和碩貝勒共治國政,類似金朝初期的勃極烈制度,都是氏族貴族共治。
這八個貝勒,又分為四大四小。
四大貝勒是大貝勒代善、二貝勒阿敏、三貝勒莽古爾泰、四貝勒黃臺吉。
努爾哈赤在世時,命四大貝勒按月分直,國中一切機務,俱令直月貝勒掌理。
他們四人的地位,沒有高低之分。即使黃臺吉登上汗位,每逢朝會和盛大慶典時,仍舊要與三大貝勒居南面并列而坐,如同四汗一般,接受群臣朝拜。
黃臺吉想要自己這個大汗獨尊,對于這種情況當然不滿,在登上汗位之后,他就擴大了固山額真的權力,規(guī)定諸貝勒要與固山額真共議旗中事務。并且在各旗設立佐管旗務大臣、調(diào)遣大臣,進一步削弱旗主權力。
但是這不能改變各旗主的強勢,他們身為主人,擁有對旗中人員的一切權力。
這次他就沒有一下子針對八貝勒,而是按寧完我的提議,先針對三大貝勒,拉攏四小貝勒等貝勒分享權力。
在天聰三年正月,黃臺吉以關心三大貝勒身體健康為由,向他們道:
“向因值月之故,一切機務,輒煩諸兄經(jīng)理,多有未便。”
“嗣后,可令以下諸貝勒代之,倘有疏失,罪坐諸貝勒。”
以諸貝勒代理值月之事。
這個策略非常成功,代善、阿敏、莽古爾泰雖然不滿,卻沒辦法阻攔其他貝勒。
尤其是黃臺吉即位之后,除了在寧錦遭遇挫折,東征西討都取得了勝利。
這讓他的威望水漲船高,已經(jīng)高于三大貝勒。
在以強者為尊的后金之中,威望就代表著權力。黃臺吉拉攏其余貝勒之后,自然能壓制三大貝勒。
完成這一步的黃臺吉,又把自己母親和努爾哈赤合葬,代表他有嫡子身份,是名正言順的繼承人。
然后,他才分出精力關注周邊之事,準備率兵南巡——
大明整軍備戰(zhàn)、朝鮮毛文龍上岸的消息,他在之前就已經(jīng)收到。
只是因為冬天寒冷不便出兵、他又需要功績壓制三大貝勒,所以就沒有把這些消息公布。
如今權位穩(wěn)固后,他就準備巡閱邊境城堡,提防明軍騷擾,探查邊境動向。
不過就在這時,突然發(fā)生的一件事,讓黃臺吉的腳步,不得不停下來。
“岳讬貝勒病重,到底怎么回事?”
急切地詢問來人,黃臺吉不得不緊張。
作為鑲紅旗主,岳讬不但是八貝勒之一,還是他的主要支持者。
當年岳讬在母親死后受到代善虐待,因此被努爾哈赤安排給黃臺吉的母親撫養(yǎng)。
兩人可以說自幼的交情,黃臺吉之所以能夠即位,就是岳讬和弟弟薩哈廉,力勸代善支持的。
如果岳讬死了,他在八貝勒中,就少了一個支持者。甚至兩紅旗對他的支持,都可能發(fā)生動搖——
執(zhí)掌兩紅旗的代善,顯然會找一個更聽話的兒子擔任鑲紅旗主。未來是支持他還是自立,那就說不好了。
畢竟這次以諸貝勒分享三大貝勒的權力,讓代善很是不滿。
如果他帶著兩紅旗和正藍旗、鑲藍旗聯(lián)合起來,黃臺吉真要頭疼。
所以他聽到岳讬病重的消息,如何能不心急?
尤其是得知岳讬病重的原因后,他就緊張了:
“出痘?天花?”
“岳讬怎么會染天花?”
旁邊寧完我小聲道:
“今春以來,天花流傳頗廣,確有不同尋常之處。”
“大汗務必小心,不要感染天花。”
這正說到黃臺吉的緊張之處,氣得他揮動馬鞭,狠狠抽了寧完我一鞭子,斥責道:
“岳讬雖是我的侄子,卻一直情同兄弟,你這個狗奴才要攔著本汗看望嗎?”
寧完我冷不丁地挨了鞭子,又被黃臺吉斥責,心中十分納悶。
他根本沒有阻攔大汗看望岳讬,大汗為何這么說?
好在他為人機敏,在看到黃臺吉有些緊張的模樣后,很快就認識到大汗也害怕天花,急忙跪下來哭著道:
“大汗,要以天下為重啊!”
“岳讬貝勒吉人自有天相,大汗可率領百官供送痘神,為貝勒爺祈福!”
黃臺吉氣得又抽了他幾鞭子,在周圍人都跪下祈求后,方才嘆著氣道:
“為今之計,也只有這個辦法了。”
“召諸貝勒出城,去長寧寺為岳讬貝勒祈福。”
眾人長出一口氣,急忙向諸貝勒傳信。
黃臺吉不久又得到回報,得知多鐸、多爾袞等人,早就出城避痘了。
這讓他心中氣憤的同時,又長出了一口氣——
多鐸、多爾袞掌管兩白旗,也是他的支持者。
在兩紅旗對他的支持可能不穩(wěn)的情況下,這兩人更不能出事。
所以他沒有責罰,只是傳令兩人,去長寧寺祈福。
所謂的祈福就是避痘,這是所有人心知肚明的事情。
很快諸貝勒就齊聚長寧寺,只帶了一些可靠的身邊人。
就連代善也拋下兒子,跑到城外來了——
他對第一個妻子生下的岳讬和碩讬非常不待見,關系一直稱不上好。
若非努爾哈赤任命岳讬為鑲紅旗主,他還真不愿意自己這個兒子執(zhí)掌鑲紅旗。
如今岳讬病重,代善心里面只有高興,因為這代表著,他能把鑲紅旗重新收回來。
不過黃臺吉是不愿給他這個機會的,他向代善問道:
“薩哈廉呢?”
“他在哪里?”
這是和岳讬一起曾經(jīng)擁立他的,黃臺吉最希望的,就是薩哈廉繼承鑲紅旗主之位。
不過代善卻防著這一點,派人把薩哈廉看管了起來,說道:
“薩哈廉因為兄長染病,傷心得患起病來。”
“他現(xiàn)在城外莊園,因為生病無法過來。”
黃臺吉心里不信,還要追問代善,卻聽二貝勒阿敏道:
“薩哈廉也生病了?”
“我們要一起為他祈福。”
說得多鐸、多爾袞等人也緊張起來,把薩哈廉當成感染天花對待。
如果黃臺吉敢執(zhí)意把薩哈廉接過來,他們就敢立刻走。
所以黃臺吉也只能放棄把薩哈廉喚來的想法,又問道:
“碩讬呢?”
“他怎么沒有過來?”
代善不好意思說自己沒帶他,向眾人道:
“他和岳讬都在城里,這次沒有出來。”
黃臺吉當即借題發(fā)揮道:
“碩讬貝勒和岳讬貝勒兄弟情深,這次真的是有心了。”
“若是岳讬貝勒有不測,本汗以為鑲紅旗主,當由碩讬貝勒擔任。”
“諸位以為如何?”
代善自然是不愿意,他最想的是自己親領鑲紅旗。
但是其他貝勒,是不愿看到他獨領兩旗的,甚至不愿讓代善寵愛的兒子當旗主。
他們對碩讬這個人選很支持,因為相比岳讬來說,碩讬和代善的關系更不好。代善甚至曾向努爾哈赤請求,要殺掉這個兒子。
眾人都知道他們父子的關系,認同碩讬擔任鑲紅旗主。
代善憤憤不平,卻擋不住這種大勢。他一個人執(zhí)掌兩紅旗的圖謀,自然沒有得逞。
有些氣惱地離開,代善在路上看到了寧完我。知道這個人為黃臺吉出謀畫策的他,氣得揮起馬鞭,狠狠教訓他道:
“你這個狗奴才,吃里扒外。”
“看我不打死你!”
狠狠地抽了幾十鞭子,直到黃臺吉的人趕到,才罷手恨恨離開。
寧完我被抽得皮開肉綻,向黃臺吉哭訴。黃臺吉卻沒辦法,也不想因為這種小事激化和代善的關系,向他道:
“代善是正紅旗主,你是正紅旗的包衣。”
“他怎么處罰你都是應該,本汗也沒辦法。”
“過些日子薩哈廉病好了,本汗再向他把你要過來。”
寧完我說是屬于正紅旗,其實卻是代善兒子薩哈廉的包衣,現(xiàn)在還不是正式的八旗人員。
黃臺吉能向薩哈廉直接討要,把他的關系轉(zhuǎn)過來。
而且因為這件事,他更堅定了成立八旗漢軍的想法,想要把一些漢族人才,吸收進入八旗。
寧完我聽到八旗漢軍的設想后,幾乎要喜極而泣,向黃臺吉叩首下拜道:
“大汗英明仁德,必能盡收人才。”
“臣在正紅旗和鮑承先等人相熟,他們都愿為大汗效力。”
向黃臺吉舉薦了鮑承先等人才。
黃臺吉極為歡喜,對寧完我更是看重。知道這個奴才,已經(jīng)完全效忠自己。
寧完我離開之后,自己退下去治傷時卻忍不住嘆氣。
之前得到黃臺吉看重時,他在心里還忍不住有些得意。
今日兩頓鞭子,讓他徹底明白了自己的地位。
黃臺吉可以故意打他,代善生氣時甚至能把他打死。
他在后金干得再好,也擺脫不了奴才身份。
想到這里,他又想到了拋棄顯赫的身份不要、逃回大明的劉興祚。
這件事在去年鬧得沸沸揚揚,在正紅旗傳得尤為廣泛。
因為劉興祚就是正紅旗的甲士,還娶了薩哈廉的乳母之女為妻。
他在后金漢官之中,地位僅次于李永芳、佟養(yǎng)性。
這樣的人都要冒著風險逃跑,他又何嘗想待在這里呢?
可惜他現(xiàn)在身份太低,就算投靠大明都不一定有人理,更別說幫他逃走,像劉興祚一樣重用了——
消息靈通的他,現(xiàn)在還知道劉興祚在大明頗受重用,不但能獨領一軍,還在朝鮮被分封了領地。
如今已經(jīng)是世襲子爵,不是奴隸不說,還成為了封君。
寧完我也想有這個待遇,不想當任何人的奴隸。
懷著這個心思,寧完我在自己的住處,發(fā)現(xiàn)一個紙條時,他沒有向人舉報,而是緊張地用眼瞄了起來。
紙條上面,是在詢問今日黃臺吉和諸貝勒商議的事情。寧完我雖然盡知,卻沒打算回應——
因為他不知道,這是不是黃臺吉或其他人的試探。
所以他裝作沒看見這個紙條,把它用衣袖扇到了角落縫隙里。
打算裝作沒看到,過幾日再消除所有痕跡。
接下來的日子,寧完我裝作一切如常,只當從沒看到那個紙條。
黃臺吉也沒有詢問,似乎不是在試探他。
這讓寧完我的心情稍微放松下來,直到他突然在自己房間中,看到了一個僧人:
“你,你是誰?”
“手里拿的是什么東西?”
這僧人壓著聲音,嘿嘿道:
“寧完我,你的事情發(fā)了。”
“你若我把這個檢舉給大汗,能得到什么賞賜?”
寧完我急得渾身冒汗,轉(zhuǎn)動腦袋思索如何應對這個危局。
他知道自己縱然之前有準備,可以說從未看到這個紙條。但是黃臺吉是否會相信,全看對方心意。
這讓他一時間有些絕望,后悔自己前幾天沒有第一時間,發(fā)現(xiàn)紙條后就交上去。
不過對面的僧人,在看到寧完我沒有大喊大叫,沒讓人捉拿自己后,卻是暗暗點頭,覺得這個人可用。
他試探了好幾日,發(fā)現(xiàn)寧完我沒有告發(fā)紙條的事情后,就覺得這個人對后金沒有那么忠心。所以今日冒險,直接和寧完我見面。
如今見寧完我沒派人捉拿自己,他當即不再試探,低聲道:
“前幾日發(fā)生了什么事?速速與我道來。”
“陛下知道你的名字,開出世襲男爵爵位。”
“只要你愿意和大明通消息,遼東平定后至少會封男爵,在塞外或海外自己選封地。”
把自己的目的,還有開出來的條件,向?qū)幫晡铱焖俚懒顺鰜怼?br />
寧完我的心情,一時間天旋地轉(zhuǎn),險些就要癱倒在地。
剛才他幾乎忍不住就叫了,只是知道黃臺吉的疑心,自己很可能因此沒命,所以才絕望地沒有發(fā)出聲音來。
如今得知對方是來自大明后,他是真的覺得絕路逢生,心臟撲通撲通地要跳出來。
不過他還是沒有輕信,擔心是黃臺吉派來試探的。也不敢相信大明皇帝知道自己的名字,還開出了世襲爵位。
所以他只是搖頭,等對方拿出信物。
這僧人是錦衣衛(wèi)的密諜,冒著風險潛入,身上自然是沒有任何信物的。
不過錦衣衛(wèi)對此設定了一套方法,他壓低著聲音道:
“野豬皮,豬尾巴。”
野豬皮是努爾哈赤這個名字的意譯,他們在部落時期,對野豬很是崇拜。
例如多爾袞的意譯,其實就是獾豬。
但是在逐漸接受中原文化的現(xiàn)在,這就是實實在在的貶義了。更別說把野豬皮和豬尾巴一起說,嘲笑他們的發(fā)型。
如果被黃臺吉等人聽到,估計會暴怒地立刻處死,沒有任何疑問。
所以寧完我聽到這兩個詞后,當即確定了這個人的身份——
黃臺吉縱然找人試探他,試探的人也不敢故意罵努爾哈赤。
這讓他徹底放下心來,打量了一下周圍,悄聲道:
“前幾日商議的是鑲紅旗主之事。”
“岳讬貝勒病重,大汗和諸貝勒商議讓碩讬貝勒接任。”
這僧人聽到寧完我說出的消息,高興得忍不住咧起了嘴。
這和他打探的消息差不多,寧完我這個人可信。
所以他又悄聲道:
“你有什么親戚在關內(nèi)嗎?”
“可以先讓他們?nèi)ス芊獾亍!?br />
寧完我聽得心臟砰砰直跳,沒想到這個人剛才說的爵位是真的。
也就說他從現(xiàn)在開始,就是大明的世襲男爵,只是無法公開。
這讓他心里面一時五味雜陳,恨不得現(xiàn)在就想辦法回大明。
但他卻又知道,大明給他爵位是為了讓他當探子,如果他回去了,那就沒價值了。
所以他快速報了一個名字,讓這個親戚代管封地。又狠下心來說道:
“能否想個辦法,把我的一個兒子帶回大明去。”
“就說是出了天花,已經(jīng)不幸去世。”
這次的天花來勢洶洶,不少人因此身亡。再加上一個他的兒子,也能掩飾過去。
對面的僧人皺了皺眉,卻最終答應下來。
有了這個孩童在,寧完我就有了把柄。
以后他縱是想變節(jié),也得考慮建虜還會不會信任。
如果寧完我出現(xiàn)什么不測,也能讓這個兒子把他的爵位傳下去。
同屬于錦衣衛(wèi)密探的他,對這點事還是愿意幫忙的。
所以他很快安排人手,把寧完我的一個“病死”的兒子送了出去。
與之一起的,還有后金內(nèi)部的詳細消息。
尤其是寧完我對黃臺吉和三大貝勒關系的介紹,非常具有價值。
得到消息的朱由檢,高興地把他從三等男提升為二等男,封地按男爵最高的方一百里賜予。
鼓勵他繼續(xù)立功,傳遞更多消息。(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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