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2章 狀元公遺志
對于八旗漢軍異常重視，朱由檢召集樞密大臣，專門召開會議。
鄭士毅、牛金星等錦衣衛(wèi)官員，也以樞密院情報部的名義，同樣參加會議——
在立下功勞之后，鄭士毅已經(jīng)被任命為樞密同僉，是樞密大臣之一。
他把錦衣衛(wèi)收集的消息誦讀出來后，有見識的臣子，同樣聞之變色，明白了皇帝為何就此事專門開會。
樞密同知、曾在遼南指揮戰(zhàn)事的袁可立道：
“若是八旗招納漢人進入，臣恐遼東淪陷民眾，有一些會加入八旗。”
“這樣建虜人丁匱乏的現(xiàn)狀將極大彌補，朝廷以后復遼，也沒有那么多響應的漢民。”
“以前被漢民夾道歡迎的情景，將會不復出現(xiàn)。”
楊嗣昌有些不贊同，懷疑道：
“遼東漢民由五百萬降到一兩百萬，活著的多半和建虜有著深仇大恨。”
“就算不為了國家大義，他們也不會忘記自身的仇恨吧？”
“即使建虜招漢人入旗，又有多少人響應？”
這個觀點同樣得到一些人認同，袁可立卻搖了搖頭，感覺楊嗣昌還欠缺了歷練。
在生死存亡面前，以前的仇恨算什么？
總有人忘記仇恨，接受建虜?shù)恼袛垺?br />
更何況，建虜殘暴非常，他們強制從漢人中征兵，遼東的漢民難道還能反抗？
在朝廷軍隊多年不履遼土后，很多遼東漢民已喪失了抗爭的心氣。
只要建虜?shù)恼叱掷m(xù)十幾年，新一代遼東漢人，會忘記以前的仇恨，把自己當成后金人。
楊嗣昌但凡上前線打過仗，都不會如此樂觀。
朱由檢同樣如此，更贊同袁可立的觀點。
東江鎮(zhèn)和建虜仇深似海，都是活不下去的遼東漢民主動逃出來的。
但是歷史上他們卻在毛文龍被殺后，仍舊有一部份投靠了后金。
所以朱由檢并不寄望于遼東漢民一直懷著仇恨，他希望給遼東漢民更多的活路，讓他們從建虜治下逃出來。
面對袁可立和楊嗣昌的爭論，朱由檢聆聽了群臣意見后，向一直沒發(fā)言的朱燮元道：
“朱卿對此怎么看？”
朱燮元看了一下群臣，突然向皇帝道：
“陛下，臣以為應當盡快平遼。”
“若再遷延下去，建虜必成大患！”
畢懋康聞言哂笑，說道：
“誰不知道建虜是大患？”
“難道還需要朱尚書再提嗎？”
朱燮元卻是正色道：
“臣所說的大患，不再是奢安之亂那樣的一地之患。”
“而是和大明針鋒相對、甚至鼎足而立的大患。”
“昔年遼國占據(jù)燕云，和宋朝鼎足而立。”
“金國侵吞遼國后，又占據(jù)宋朝的半壁江山。”
“后金所占的遼東雖小，卻已有這樣的潛力。”
“若讓它成功招募漢人，那就是大明的心腹大患。”
這一番話，讓群臣豁然變色，很多人責怪朱燮元危言聳聽。
但是朱由檢卻沉思起來，知道朱燮元所說一點不虛。
歷史上，黃臺吉很快用漢人組建了火炮軍隊，也就是所謂的烏真超哈。然后征服漠南，吞并了林丹汗等部。
在完成滿漢蒙的聯(lián)合后，黃臺吉很快稱帝，正式和大明鼎足而立。
這也是朱由檢不愿議和的原因，后金有取代大明的野心和潛力。
現(xiàn)在，朱燮元能認識到這一點，他對此是十分認可的。
面對群臣的責難，朱由檢維護他道：
“所謂料敵從寬，朱卿此言雖然有些夸大，卻是不得不防。”
“今后大明要更重視建虜?shù)膶嵙Γ⑶蚁朕k法削弱建虜，不讓他們走到這一步。”
“袁卿，你是參謀部的負責人，無論什么情況，都要做好預案。”
“對于這種情況，有什么辦法沒有？”
楊嗣昌聞言黯然，知道今日自己的表現(xiàn)，在皇帝面前大大失了分。以至于皇帝沒有詢問他這個真正負責參謀部的人，而是詢問袁可立。
袁可立卻沒什么感覺，回應皇帝的問題道：
“臣以為應該盡快讓東江鎮(zhèn)出兵，招攬遼東漢民。”
“能招攬多少暫且不說，至少要讓漢民看到反抗希望，不至于無從選擇，只能投靠建虜。”
“旅順的海軍也應出動，沿著海岸線把近海的漢民接過來。”
“如今各藩國都缺少人口，有足夠的地方安置他們。”
這就是海外開藩政策，帶來的方便之處了。
各個藩國現(xiàn)在都搶著要人，有多少人都來著不懼。
遼東的漢民接出來就能安置，不至于像以前對待東江鎮(zhèn)那樣，幾乎是要他們自生自滅。
像是準備去攻略北海島的韓王，就和朝廷派去支援他的孔有德等將領一起，請求皇帝多派一些兵馬。甚至把主意打到了東江鎮(zhèn)，想要和毛文龍爭遼民。
這些人只要養(yǎng)好了，就是合格的兵源，每個藩國都歡迎這樣的人。
所以朱由檢當即頷首，下令道：
“命令海軍提督俞咨皋出動，東江鎮(zhèn)也限于五月前出兵。”
“這次的目的不是攻占遼南，而是解救漢民。”
“但是在遼南的聲勢也要鬧大點，策應大凌河的筑堡。”
“還有林丹汗那邊，也催促他們五月之前出兵，東西兩面并進。”
這是己巳方案中，早就確定好的行動。
只是因為黃臺吉八旗漢軍的設想，目的稍微變了些。
如果說之前還有趁機收復一些土地的想法，現(xiàn)在就完全沒有了。
目的就是搶人，把漢民從遼東救回來。
會議結束之后，朱由檢還留下袁可立、鄭士毅，以及海軍部長閔夢得，讓錦衣衛(wèi)策劃幾次反正行動，由海軍負責接應——
他要用遼東漢民的反正，打擊黃臺吉的八旗漢軍設想。
讓建虜內(nèi)部反對八旗漢軍的聲音，更加響亮一些。
——
命令下達之后，很快就傳到了天津和旅順。
俞咨皋對此沒有什么好說的，他早就做好了出兵的準備。
尤其是鄭芝虎來往大凌河數(shù)次，都沒有遇到什么阻攔后，海軍上下是摩拳擦掌，同樣想立下功績。
再加上皇帝下的任務很簡單，就是讓他們在沿海行動接應遼東漢民。旅順的海軍第一艦隊和海軍陸戰(zhàn)隊很快出動，前往復州、蓋州一帶。
東江鎮(zhèn)的毛文龍，對于出兵就不太樂意了，嘟嘟囔囔地向左右道：
“朝廷又在催著出兵了！”
“難道不知道我們在春耕，如何分得出人手來？”
東江領長史、已經(jīng)因為出使朝鮮的功績被提升為翰林院侍讀的莊際昌聞言，正色道：
“毛帥如此，可是心有怨言？”
“朝廷命令的是五月前出兵，那時春耕已經(jīng)結束，為何不能出兵？”
“難道毛帥只想拿到朝廷的好處，不想為朝廷效力？”
毛文龍就算心里這么想，也不敢表現(xiàn)出來。
他在莊際昌的責問下，哈哈笑著說道：
“狀元公何必這么說？”
“本帥只是擔心春耕有耽擱、將士太辛苦罷了。”
“而且若是把建虜引過來，好不容易種下的莊稼，那就可能被毀了。”
這番話讓周圍的將士想到了之前建虜攻破朝鮮、把他們逼到皮島上的事情。
如今眼看東江領的土地變成自己的，他們真不想把建虜招惹過來。
面對這種情況，莊際昌看著東江鎮(zhèn)的將士，大聲道：
“朝廷有令：”
“凡是在對建虜作戰(zhàn)中立功的，都能獲得土地。”
“一個真韃子的首級，至少分十畝地。”
“清川江以北地方廣大，不止能分封一個東江領。”
“凡是在對建虜作戰(zhàn)中立功的，都有可能成為領主封君。”
“解救回來的漢民，也能留一些作為你們的子民，給你們耕種土地。”
這讓剛才還附和毛文龍的將士，頓時啞然無聲——
毛文龍分給他們的土地再好，也比不會朝廷分配的領地啊！
一時間這些人的目光齊齊望向毛文龍，閃爍著期望的火焰。
顯然，皇帝的封賞政策，已經(jīng)把他們徹底說動。
這些東江鎮(zhèn)的將領，已經(jīng)打算去遼東殺韃子搶漢民。
毛文龍面對這種情況，自然不能違逆眾意。
他在盯著莊際昌看了一會兒后，向著渴盼的將士下令道：
“傳我命令，四月二十五日集合。”
“整頓五日之后，渡江前往鎮(zhèn)江。”
打算做個樣子，去鴨綠江對岸轉一遍。
反正鎮(zhèn)江城他也熟悉，當年他之所以成名，就是取得鎮(zhèn)江大捷。
所以東江鎮(zhèn)的將士在聽到毛文龍的命令后，都是摩拳擦掌，想要再取得一次鎮(zhèn)江大捷。
不過莊際昌卻深深看了毛文龍一眼，知道這個已經(jīng)變得有些滑頭的將領，沒有那么老實。
如果說當年的毛文龍，率著一百多名勇士就敢去打鎮(zhèn)江的話。現(xiàn)在的毛文龍就是擁有一萬精兵，都不敢去攻打建虜?shù)某浅亍?br />
更何況朝廷的命令是讓他去搶人，根本就沒有攻打城池這一項。
已經(jīng)對虛報戰(zhàn)功非常熟練的毛文龍，很可能就是率兵走一遭，然后返回東江領。
身為長史，莊際昌覺得自己有責任規(guī)勸毛文龍。
不過在此之前，他需要安排好春耕，讓東江鎮(zhèn)將士放心出征。
不顧身體勞累，莊際昌通宵達旦地安排春耕。開墾荒地、興修水利、灌溉良田，還組織各種合作隊，幫助困難家庭。
最終在四月中旬的時候，完成了東江領的春耕工作。甚至為出征的兵馬準備好了輜重，還組織起民兵，讓他們保衛(wèi)鄉(xiāng)里……
這么多工作下來，莊際昌的身體也垮了。本想隨軍出征的他，倒在了東江鎮(zhèn)出兵的前夕。
得知這個消息的東江軍民，蜂擁前去看望。就連毛文龍也帶著醫(yī)師，讓他們給莊際昌診治——
他和朝廷派來的莊際昌有矛盾不假，但是一位狀元給自己當長史，他心里還是暗自得意的。平時也是稱為狀元公，滿足自己的虛榮心。
這樣一位人才，他如何想失去？
不過莊際昌此時已油盡燈枯，不是醫(yī)師能夠挽救的。
知道自己身體情況的莊際昌，緊緊拉著毛文龍的手，向前來看望的軍民顫聲道：
“大丈夫生逢盛世，得遇明主，奈何天不假年，不亦悲乎！”
“復遼！復遼！復遼！”
奮力大呼三聲，就此溘然長逝。
東江軍民見此，齊齊放聲大哭。他們對這個盡心竭力的狀元公，已經(jīng)發(fā)自內(nèi)心愛戴。
就連毛文龍也受到觸動，久久沒有把自己的手抽回來。
一位大明狀元、翰林院的侍講、內(nèi)閣大學士備選，為了復遼鞠躬盡瘁，最終死在了東江長史任上。
他又如何不受到觸動？沒想到自己的初心呢？
回府呆坐良久，有些渾渾噩噩的毛文龍，才在身邊人提醒下，想起要把這個消息通報朝廷，還有駐朝總督府——
莊際昌的本職是翰林院侍講，他來朝鮮是出外差，在東江領當長史則是兼職。
按照當前朝廷對翰林的培養(yǎng)規(guī)劃，他在幾年之后，就要回朝廷任職的。
如今死在任上，東江領要給個交待。
渾渾噩噩地寫了奏表，毛文龍直到奏表發(fā)出去，才有些回過神來，向自己身邊的人詢問道：
“狀元公真的去了？”
“他比我還小了兩歲啊！”
東江領典軍陳有時以前也曾和莊際昌有矛盾，此時眼中含淚，帶著哭腔說道：
“大帥，莊長史確實去了。”
“您要帶著將士們復遼，完成莊長史的遺志啊！”
李九成等人同樣如此，向毛文龍說著莊際昌的遺志。
毛文龍看著這些將士，猛然拔劍而起，大聲道：
“擂鼓，聚兵！”
“本帥要完成狀元公的遺志，渡江發(fā)兵遼東。”
“這次的功勞和繳獲，本帥分毫不取，盡皆轉給狀元公。”
召集東江鎮(zhèn)的兵馬，準備出兵遼東。
早已做好出兵準備，又被莊際昌去世觸動的東江鎮(zhèn)軍民，立刻在毛文龍的率領下，浩浩蕩蕩渡江。
除了留下來率領民兵的兩千人外，毛文龍麾下一萬多兵馬，幾乎盡數(shù)出動。
在渡江后他也沒按照之前的打算停在鎮(zhèn)江，而是派一部人看著，其余兵力直撲鳳凰城——
他要把遼東腹地攪個天翻地覆，為去世的莊際昌立功。
爭取讓莊際昌的子嗣有個爵位，把莊際昌葬在東江領。(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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