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以言說的沉默和晦暗氣氛中，明爾頓引領顧綺走進神明交談的神殿。

        其實神殿中侍奉的神仆不止一個，有不少神仆站在神殿邊緣，恭敬地低著頭等待神明的諭令，也有幾位神仆跪伏在神明左右，為祂們傾倒美酒，或是在神殿中彈奏美妙的樂章。

        但看到明爾頓領著顧綺進來，他們不約而同將目光投向她。

        顧綺沒有驚慌，眾人矚目之下，她十分大膽地走到嫉妒神身邊，提起裙角跪伏下去，將懷中火紅花卉放置在旁邊，甚至還從容地將鋪在地上的裙角撫平，才用溫柔又甜蜜的聲音說：“我主，您卑微的眷顧者聆聽您的召喚而來。”

        嫉妒神沒有看她，但也沒有斥責她靠近的舉動，只是十分平淡地和光明神說：“一個弱小的人類，對我信仰虔誠，算不上有趣。”

        人類在所有智慧種族中最弱小，之所以能成為神明統治世界中的強者一員，是因為其優秀的繁衍能力，也就是俗稱的‘人多’。

        超過一半的智慧生命都是人類，也因此誕生了不少強者，可人類占據的領土和其他強者種族差不多。

        在神明看來，她確實弱小。

        顧綺也不感到惱怒，畢竟神明還贊賞了她信仰虔誠，于是她往嫉妒神的位置挪動了一些，貼近這位神明，再次愉快道：“我會努力變得有趣的。”

        也許她話里的活潑氣息取悅了光明神，這位溫和的神明反倒看了她一眼，帶著笑意和嫉妒神說：“難得你也有寵愛的神仆。”

        “我并不寵愛她。”

        嫉妒神很快反駁祂，祂低下頭輕輕掃視了跪在腳邊的小眷者一眼，在她熱烈而活潑的目光中看向侍奉在旁邊的明爾頓：“你該好好教導她禮儀。”

        她沒向光明神行禮。

        明爾頓立刻跪伏下去，語氣充滿自責：“是我失職，請您責罰。”

        神明的話并不是在訓斥阿麗黛，而是在說他。

        阿麗黛年紀不大，來到神界也不久，她不懂神界的禮儀很正常，但他沒有教導好她，甚至讓神明親自開口，這就是他的失職。

        盡管明爾頓心中很清楚這是為什么，但作為主的執政官，他無法推脫責任。

        倒是顧綺瞥了他一眼，依然十分歡快地說：“我主，您別責怪明爾頓大人，是我不好，可我實在太想念您了，見不到您，我覺得整個神界都晦暗了呢。”

        她的尾音拖長，帶著少女獨有的嬌氣。

        神明沒有什么表示，跪伏在旁邊的明爾頓卻再次自責道：“請您責罰。”

        阿麗黛并不是在為他求情，而是在加重他的失職。

        好在神明大概也只是隨口一說，并沒有責罰他，祂看了眼自己的執政官，平淡道：“退下。”

        明爾頓這才從跪伏著的姿態起身，低著頭回到神殿邊緣，和那些等待侍奉的神仆們站在一起。

        顧綺笑著看他走回去，愉快的挑眉之后，她回過頭來用渴望的目光注視神明，并小心翼翼地握住神明的衣角微微晃動。

        “我主。”

        少女仰頭看祂，眼眸像天空一樣澄澈，帶著粼粼光澤，她耳邊別了一朵嬌艷欲滴的百合，看得出是剛剛采摘下來的，和她之前抱在懷里的花朵是同一個品種。

        少女和她耳邊的花朵一樣美麗而純潔。

        “打理花圃的工作離您太遠了，我可以到您身邊侍奉嗎？這些天我非常想您。”

        神界的一切都屬于神明，包括花圃里的花朵。

        神仆本來不應該擅動神明的花卉，但顧綺直接無視了這一點，她堂而皇之地祈求神明眷顧，像之前一樣大膽。

        嫉妒神的目光在少女美麗純凈的眼眸上停頓了一瞬，有些漫不經心地應答：“嗯。”

        “您真是世界上最好的神明！”

        少女熱烈贊美祂，甚至激動地想撲到祂懷里來。

        一直密切關注神明的的明爾頓輕輕咳了一下，臉色已經非常難看。

        顧綺這才看了他一眼，收斂起自己的沖動，再次乖巧地跪伏在神明腳邊，她將聲音放緩，表情稍微正色了一些，但目光依然熱烈。

        “請您寬恕我的失禮。”

        少女裝模作樣地祈求神明的寬恕，事實上還是對祂蠢蠢欲動，這一點從她的目光中就能看出來。

        坐在嫉妒神對面的光明神笑意陡然加深，祂于溫和中突然開口：“你來自人類哪一個國家？”

        顧綺目光微頓，很快恭敬而又禮貌地低下頭回答祂：“光明大人，我來自愛納依，是國王最小的公主。”

        四位主神之中，只有光明神喜愛庇佑世人，祂性格溫和，為無數種族稱贊，而祂的信徒在人類之中是最多的。

        “愛納依。”

        光明神重復了一遍這個名字，似乎是無意中提起，祂的語氣依然緩慢而充滿仁慈。

        “愛納依如今正在戰火之中，新崛起的凱蒂斯帝國正在攻打它，你來到神界，是為了你的國家祈求庇佑？”

        顧綺再次一愣，她微微睜大了眼睛。

        “愛納依陷入了戰火？”

        這一點阿麗黛的記憶中并沒有，雖然她對那個國家沒什么感覺，但基于阿麗黛的身份和性格，她不可能對此毫無動容。

        于是顧綺有些急切詢問：“光明大人，您的目光如天空廣闊，您可否告知我有關愛納依更多消息？”

        “阿麗黛！”

        站在神殿邊緣的明爾頓忍不住再次開口。

        “不得對神明無禮。”

        顧綺這次卻連看都沒顧得上看他，她將目光投往嫉妒神，跪坐在這位神明的身邊，輕輕哽咽了一下，眼中已盈滿悲傷，指尖牽著神明的衣角，她晶瑩的淚珠一顆顆從眼眶滾落。

        少女仰著臉，目光中全是神明的倒影，她一邊哽咽一邊可憐巴巴地哭訴：“我主，您是我永恒的信仰、是我忠誠的父、我的執掌者與主宰者，求您庇佑愛納依，您可憐的眷者很害怕。”

        嫉妒神沒有任何神色改變，祂淡淡地看了眼笑容溫和的光明神。

        祂與風暴交惡，與光明交好，但并不代表祂與光明就有密不可分的友誼，比如此刻。

        神明漫長的生命讓祂們總喜歡為對方找一些麻煩，哪怕是傳說中溫和仁愛的光明神。

        稍許靜默之后，嫉妒神冷淡道：“明爾頓。”

        “我主。”

        執政官大人再次走到神明身邊跪伏下來。

        嫉妒神看了他一眼，又將視線放到了因哭泣而有些鼻尖微紅的小眷者身上。

        跪伏在祂身邊的小眷者緊緊捏著祂的衣角，目光顯得有些緊張，水汪汪的大眼睛滿是惶恐，似乎下一刻就將被神明拋棄。

        好在神明沒有下達這樣的神諭，祂雖然語氣很淡，卻還是囑咐道：“你去人類世界一趟，宣布愛納依由我庇佑。”

        明爾頓幾乎不敢置信地抬起頭，第一次有些質疑道：“我主？”

        神明想要庇佑一個王國對祂來說只是一件小事，但他沒想到一向冷漠不可違背的嫉妒神竟然愿意庇佑阿麗黛的王國。

        就因為她虛假的甜言蜜語？

        但他的質疑并沒有得到神明的回應，反而是顧綺目光瞬間灼亮起來，她擦干眼淚，露出驚喜又幸福的表情，由衷贊美道：“我主，這世上再也沒有您這樣仁慈的神明了，您的仁愛將灑遍神界，直到我的靈魂化為灰燼，我對您的愛意永不改變。”

        如果不是光明神在，她還有許多贊美的話可以說給這位嫉妒神聽。

        神明看不出喜怒，沒有對她的贊美做出回應，但祂大概并不感到厭惡。

        于是顧綺趁熱打鐵：“我主，我可以和明爾頓大人一起回去一趟嗎？”

        這一次神明終于沒有再縱容她。

        祂目光淺淡地直視她，聲音威嚴而不可侵犯。

        “阿麗黛，你太驕縱了。”

        明爾頓眼中露出顯而易見的贊同，為神明終于看清她的面目而感到欣慰。

        但下一刻，他就看到阿麗黛再次露出可憐巴巴的神情，淚水從她眼眶滑落。

        少女滿眼心碎，仿佛遇見了比愛納依陷入戰火更令人痛苦的事情，她的目光凝滿了不可言說的悲傷與委屈。

        “我主，您卑微的眷者愿意將心掏出來給您看，我只是無法壓抑對您愛意的本能，您對我的責怪，哪怕只是一句也將是我生命無法承受之重。”

        雖然是牛頭不對馬嘴的一句話，但在少女激動的表現中依然蔓延出強烈的情緒，她仿佛悲傷到下一刻就將死去。

        嫉妒神凝視她許久，終于在明爾頓擔憂的目光中再次平靜道：“只此一次。”

        “您對我真好。”

        少女眼睫上還帶著淚珠，可臉上已經露出幸福的微笑，她小心翼翼地、一邊觀察神明的表情一邊湊近，捧起祂的衣角飛快一吻，并贊嘆道：“侍奉您真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我快要幸福地死去了。”

        她的情緒變化之快，令人嘆為觀止。

        只有明爾頓緊緊抿著唇，幾乎要壓制不住胸口的劇烈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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