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7 章
云知翻了個身,也沒坐起來,直接躺著打開了書。
【太虛門,主修符篆與道家五行之法,由文華道長主持開山建派,廣收子弟,不問出身,只問根骨,一時間風頭無兩。
戚蓮生,男,年十八歲,資質平庸,容貌昳麗,被收作外門弟子。
此人便是后來的妙相天尊。】
……太虛門還有這么正常的時候?
云知往前翻了翻,看了一眼扉頁,驚訝地發(fā)現這本書居然是三萬多年前寫的。
就算是對于修真者來說,三萬年也是不短的一段時間了。
所以這個門派在很久以前其實是“正常”的?
或者說,這個修真界、乃至這個世界在三萬多年前的時候是否是另一副截然不同的模樣?
云知想不到,他大部分時間都在沉睡,偶爾清醒的時候也是莫名變成了貓狗之類的動物被迫入世。
被人類虐殺而死的貓、被弓箭擊中后墜落的鳥、被無盡的戰(zhàn)爭鮮血染紅的江水……他都當過。
世界在那個時候就已經是如今他見到的樣子了。
若不是變成人后遇到了江予淮,對方給他講了“正常的世界”這一概念,云知恐怕會一直認為自己所見的一切都是正常的。
所以說師尊其實活了三萬多年了?
云知胡亂猜測著。
這可比他活的久多了,真要認真算,他頂多也就幾百歲,畢竟他每次都是活不到多少年就死了,當人這次是他活的最久的一次,足足十八年呢。
貓?zhí)狭舜玻闷娴乜粗诳磿脑浦兹椎奈舶蛼哌^云知的手臂。
云知回神,輕輕摸了摸貓,暗暗譴責自己怎么總是想到師尊身上去。
不能老是走神了,更不能繼續(xù)想江予淮了,看書看書。
接下來的故事很俗套。
戚蓮生作為一個過于好看又實力低微的外門弟子,被許多內門弟子惡意地盯上了。
他們變著法子欺侮他,或是克扣他的月餉、或是故意給他安排根本完不成的重活,不遺余力地想將戚蓮生逼到絕境,好讓戚蓮生主動委身于他們。
這一段寫得極為傳神,云知皺著眉看戚蓮生是如何在寒冬臘雪跪在雪地里求內門師兄歸還他的銀錢,膝蓋是刺骨的寒涼,又被惡意拎著頭發(fā)壓倒在雪地中。
白色的積雪上一片殷紅,戚蓮生一瘸一拐地拿著屬于他的月餉,回到破舊的宅院。
正常的師門不會這樣的,世界似乎從三萬年前開始就有點不對勁了。
云知不喜歡這樣的劇情,皺著眉好一會才繼續(xù)往下看。
有一就有二,戚蓮生陸續(xù)被內門的十二個親傳弟子都欺侮了一遍,其他同門有唾罵他不要臉的,也有躍躍欲試想加入的,但更多的則是用一種混雜著嫌棄與扭曲欲望的目光看著他。
戚蓮生討厭這些目光,他想把這群人的眼睛都挖出來。
但他只能咬著牙,吞下血淚,蒼白臉淪為玩物。
那日月圓,他跌跌撞撞地從大師兄的房內出來,終于忍無可忍,一路狼狽地來到了文華道長的院落。
文華道長是和師門上下的人不一樣的,他開創(chuàng)了太虛門,從未參與過對他的欺侮,先前一定只是因為道長一心問道,才沒有制止過,他要去找文華道長……
能在太虛門救他的也只有文華道長了,他只是一個實力低微的修士,根本沒有反抗親傳弟子的力量。
他快要死了,他想活。
文華道長的院落,燭影搖曳。
戚蓮生看見數道人影。
三師兄玩世不恭的聲音傳來:“師父,那戚蓮生雖然不干凈,但柔若無骨,樣貌又尚可,我們親傳弟子都嘗過一遍了,但那些內外門弟子都還眼饞得很呢。”
“要我說,不若趁七夕佳節(jié)時,把戚蓮生送給大家當消遣的禮物,也算是增進同門感情。”
跟著他一道來的是幾個外門弟子,他們紛紛附和:
“對啊對啊,反正戚蓮生都有這么多人了,再多幾個也無妨。”
“我看戚道友倒是很享受,這也算兩全之事。”
“道長不如一起?”
戚蓮生渾身發(fā)涼。
文華道長并不是不知曉,恰恰相反,他的一切悲劇都是文華道長縱容的結果。
不是說文華道長悲天憫人嗎?
不是說太虛門的建立是為了給他們這些凡人一個修仙的機會嗎?
為什么……為什么只有他被碾碎尊嚴,成為師門上下的玩物?
這些人的身影被燈火拉的越來越長,就像是正逐漸扭曲的怪物。
——怪物,全部都是道貌岸然的怪物。
戚蓮生顫抖著,想要逃走,哪怕是葬身于兇猛的靈獸之口也遠好過繼續(xù)呆在太虛門內。
“刷啦——”
是門打開的聲音。
“是誰在外——戚蓮生?”嚴肅的聲音到一半頓住,成了漫不經心的調笑。
戚蓮生僵硬地回頭,他看見三師兄像是招呼寵物一樣對他勾了勾手指。
“過來。”
惡魔吐出低語。
后來的一切不堪入目。
文華道長也加入了這一切。
戚蓮生被關起來了,一直到七月初七才被放出來。
再次見到光的那天,他第一眼見到的是無數人譏誚中帶著不屑,又布滿欲|望的眼睛。
好想挖了這些人的眼睛。
滿地的血污、幾乎變成肉糜的下|體,戚蓮生強撐著想要爬回自己那破舊的小院落,最后卻無力癱倒在草叢中。
有蟲子嗅到血肉的味道,從泥土中鉆出,他的傷口上逐漸布滿了密密麻麻的黑色蟲子。
戚蓮生抬頭,看見了明亮的月亮。
一塵不染,白玉似的干干凈凈……他也想要這樣,他想象中的修仙應該也是這樣的。
戚蓮生緩緩摸上了自己的臉。
這張臉很漂亮,那群人即使不把他當做人來看,也從未傷過他的臉。
他低低地笑了。
下一刻,他的指甲狠狠嵌入了面皮。
血流如注,他就像是感受不到一樣,生生將自己的面皮揭了下來,猩紅的血管就如此暴露在了空氣中。
在逐漸模糊了的視線中,他似乎看見月亮落了下來,變成了一尊精巧的白玉佛像。
佛像不過巴掌大,沒有五官,只有光滑的玉質肌膚。
……大概是幻覺吧。
戚蓮生迷糊地想。
蟲子啃食的痛感不斷,但戚蓮生意外地清醒,他的靈魂似乎已經超脫了□□。
如果這世間有因果報應,他要——
戚蓮生徹底閉上了眼睛。
他終歸是人,血流盡了也會死。
但扭曲的意識與極端的恨意并沒有消失,地面上爬滿了密密麻麻的小蟲,巴掌大的白玉佛像安靜地立于黑壓的蟲群與血泊之中,散發(fā)著瑩瑩白光。
蟲群停頓了一下,而后抬著戚蓮生的尸體,與地面上的血液一同涌向無面佛。
天降異象,幾乎是所有的太虛門弟子都被吸引了過來,又驚又畏地看著這詭異的無面佛。
“這是什么佛?怎么沒有臉?”
“它在……它在吃戚蓮生的尸體,這是什么……?”
“是天罰嗎?因果報應,我們所有人都得死——”
“不可能、不可能,文華道長說過沒有事的。”
因果報應在此時還不是神話傳說一般的存在,“道”依舊存在,“德”則是“道”的外顯,普世意義上的修仙仍是積德延壽的過程,正道修士少有做出如此喪心病狂的事情來的。
但不知何時,他們心里那根關于“德”的弦漸漸松懈了。
大家都這樣做,他們只是無視或圍觀而已,怎么也算不上惡人吧?
而此時,面對著詭異的無面佛,終于有人意識到了:
他們早在不知不覺中失去了所有底線。
是遲到的天道終于要降下天雷了嗎?這尊佛像是替戚蓮生報仇來了嗎?
文華道長站在最前方,他甩出一疊道符,厲聲急喝:
“此物怪異,定是戚蓮生誤入邪道,召喚出的妖邪,諸位速速同我一道誅此邪祟!”
無面佛沒有五官,也沒有表情,只這樣靜靜地坐著。
所有的符紙落到它的身上都自動消散了,只有地面上的血液在加速消失。
就在眾人猶豫著要不要出手時,他們聽到了來自深淵的呢喃:
【想要力量嗎?】
【挖掉你的眼睛,獻給我。】
【挖掉、你的眼睛。】
“它要我們的眼睛,它是來為戚蓮生報仇的!!我們都得死!”
有人雙腿一軟,跪倒在地。
而平日里花天酒地、修為最低的三師兄緊盯著巴掌大的白玉似的佛像,目光空茫。
他顫抖著手,生生挖掉了自己的眼睛。
這位浪蕩子甚至沒有發(fā)出一聲痛呼,在眾人瑟縮的目光下,一路膝行至無面佛前,將那兩顆神經還在跳動著的眼球奉上。
眼睛放在無面佛上就消失了。
無面佛生生大了一圈,一雙眼睛從它的手臂上生長而出。
與此同時,三師兄居然直接突破到了穩(wěn)固期巔峰,只差臨門一腳就能踏入共鳴期。
“我……突破了?”三師兄黑洞洞的眼眶處流下血淚,表情確是欣喜若狂。
文華道長的呵斥聲不知什么時候停了,所有人都是一副震驚與若有所思的表情。
無面佛沒有臉,只這么靜靜地坐著。
它干凈、潔白,似乎與一切世俗欲|望無關,可又偏偏以如此血腥的方式與欲|望掛鉤。
【妙相天尊慈悲垂憐……】
他們聽見了無面佛的聲音。
【下一個想要力量的人,需要給我你的眼睛與耳朵。】
只是多要了一對耳朵而已,這又什么關系呢?畢竟只要他們修為提升了,一切就都可以復原。
眾人的思緒逐漸恍惚了。
下一次,需要加上所有牙齒。
再下一次,是雙手。
然后是指甲、五臟六腑、臍下三寸……
最后是,殺掉你身邊的人。
沒有人覺得自己是被蠱惑了,他們都是自愿的,為了這份力量,有什么是不能做的呢?
修真界已經千萬年沒有人得道飛升了,只要他們供奉上的人夠多,說不定就能成為第一個得道飛升的人。
至此,三萬年。
無面佛從那一尊巴掌大的小佛像變成了如今高聳入云的大佛,太虛門仍不斷招人,只是那些人在每過一段時間就會徹底消失。
只有文華道長和他的十二個弟子活著,不人不鬼,不仙不魔,卻擁有了無上的力量與幾乎沒有盡頭的壽命。
似乎所有人都忘了原本的修真界是什么模樣。
被怨念召喚出的深淵怪物并不會為召喚他的人報仇,它只認極端扭曲的靈魂。
文華道長不以戚蓮生的過往為恥,反以為榮,以驕傲的筆觸寫下了這本《妙相天尊記》,將戚蓮生奉為天尊,由衷地覺得是因為他們的逼迫與戚蓮生的“犧牲”,才換得了無面佛的降世。
沒有任何雷劫降下,沒有任何懲罰,戚蓮生在無面佛降世時便被吞噬殆盡,被榨干了最后一絲價值。
云知想錯了,并不是無面佛控制了整個太虛門,而是太虛門在主動供養(yǎng)無面佛。
天道沉寂,惡人飛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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