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明鑒仔細回想了一下腦海里的認知，忽又看向老板問道。
  “等等，鎮上的那個寺可是叫  ‘禪虛寺’？”
  老板點頭，“沒錯。”
  史明鑒更加激動，“那此處可是平樂鎮的金村？”
  “正是這里。”
  說罷，又有顧客前來，老板忙去接待顧客了。
  賀嘉霓聽到金村這個名字，總覺得有點耳熟，她來到史明鑒身邊詢問道：“金村，你是不是在直播里提到過？”
  聽到賀嘉霓的聲音，史明鑒轉頭看向賀嘉霓。賀嘉霓被他此時的表情嚇了一跳。
  “你、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嗎？”
  史明鑒神情激動又難過，眼中甚至有些許氤氳。
  賀嘉霓擔心他這樣會被周圍人圍觀，趕忙把他拉到一旁無人處。
  “怎么了？”賀嘉霓擔憂地再次問道。
  只見史明鑒長舒一口氣，重新穩住自己的心神。但當他開口的第一個字，聲音仍是帶著顫抖。
  “這里是金村……”
  賀嘉霓從未見過一向淡定的史明鑒情緒如此激動，趕忙上前輕輕撫著他的背，“嗯，金村。你慢慢說。”
  勿怪史明鑒激動。
  任哪個考古人，聽到“金村”二字，都有揮之不去的情結，更遑論史明鑒此時此刻就站在曾經完好無損的金村之中，那件震蕩整個考古界的事還未發生。
  “這里是東周王陵的埋葬處。”史明鑒緩緩說道，“東周時期是中國古代寢陵制度轉型的關鍵期，原本我們可以通過這里的陵墓完整還原這段歷史的。”
  “是出了什么意外嗎？”賀嘉霓小心問道。
  史明鑒再次看向賀嘉霓時，眼神中寫著傷痛與黯然。
  “1928年，這里被一名加拿大人懷履光發現，誘騙當地人掘盜大墓八座。”
  “八座？”賀嘉霓聽到這里，十分震驚。
  以她現有的認知中，北邙山上對外公布的東周王陵好像只有……八座。
  這等于是直接把東周王陵全都給盜完了？
  “他盜走后，還寫了一本《洛陽故城古墓考》，記錄了其中的器物。”
  史明鑒扶著旁邊的樹，大口喘氣，“后來在加拿大、日本美國等十多個國家的數十座城市里都發現了疑似金村的文物。這是中國近代以來被盜掘規模最大、文物等級最高、文物數量最多的一次……”
  史明鑒恨恨用手摳住樹干，而一旁驟然得知這些的賀嘉霓，眼淚止不住落下。
  “那、那我們……是不是就丟失東周王陵這部分的歷史了？”賀嘉霓問道。
  史明鑒嘆氣，“他們盜掘是不講道理的，沒有留下完整科學的考古信息，考古難度直線飆升。”
  原來，這就是金村的歷史。賀嘉霓想起來之前看史明鑒的直播時，他確實提到過金村，好像還是賀嘉霓在彈幕問的。當時賀嘉霓去往洛陽博物館，看到一個名為“金村大鼎”的文物，便在彈幕中提問。
  當時史明鑒雖沒露臉，但很明顯能感覺到他微微一怔，然后大概介紹了一句：“‘金村大鼎’是我國國內現僅存的三件確認出土于金村大墓的文物之一。”
  “僅存三件……”賀嘉霓當時聽過也就過了，從未想到過，這個“僅存三件”竟然背后有這樣一個痛心的故事。
  “是啊，八座大墓，數萬件文物，國內僅存三件了。”史明鑒的聲音帶著沉痛和沮喪。
  作為一名文物修復師，一個考古人，心中最不能提及的便是“金村大墓”。
  他難以想象，那些來自遙遠東周的文物，在經歷了千年沉淀后，再一次重新呼吸到新鮮空氣時，面對的不是細心的保護，而是像一堆雜物般被扔在牛車上，什么保護措施都沒有，就這樣漂洋過海被帶到異國他鄉。
  青銅器還好說，至少有堅實的基礎。但那些編織物呢？
  現代即便發展到現在，還不能完好保存，在當年那樣的環境下，離開陵墓意味著徹底損壞。
  他們還沒有跟后來的人交代清楚當年的歷史，就被無情的氧氣所吞噬，變成毫無價值的泥土，再也無法講述當年的故事。
  天空陰霾將至，黑云壓城。
  集市上的攤販們都開始匆忙收攤，回家避雨。
  那個糖葫蘆攤的老板看到賀嘉霓和史明鑒還在樹下站著，好心提醒。
  “年輕人，快躲雨去吧！別站在那里了！”
  “哦，多謝！”
  賀嘉霓聽到老板的聲音，回過神來。此時大風漸起，她趕忙拍了拍史明鑒的胳膊。
  “我們快走吧！雨要來了！”
  史明鑒看著烏云，重新找回神志，“走，我們去禪虛寺。”
  ……
  這邊，高臨和小克的回神都之路十分漫長。
  之前出來的時候四個人一起，加上還要找于嫣，并沒有發現這條路這么遠。
  緊趕慢趕，終于是在城門關閉前，踏入了定鼎門。
  “好險，我們今晚差點就要在城外找地方睡了。”高臨站在天街上，和小克看著定鼎門的大門關閉。

  就算已經在這個世界待了一段時間了，高臨還是難以接受每天的宵禁。
  頭回看到神都樣貌的小克則被眼前的城市吸引，“這就是神都啊。”
  看著小克的樣子，又看了看關閉了的城門，高臨攬上小克的肩膀，“反正城門關了，最快也得明天才能出去。鋼子，我帶你趁著宵禁前好好逛逛洛陽城啊？”
  “好啊！我想去他們說的南市看看！”小克激動地看向高臨，眼神中寫滿了他想去逛街。
  高臨：“等著，都回城里了，咱不能再受委屈了。”
  說著高臨來到城墻邊的驛館，找人說了些什么，那人便跑了出去。
  小克好奇，“這是在做什么？”
  高臨：“帶你享受一把紈绔生活！”
  不多時，掛著高家徽記的馬車便出現在驛館門口，駕車的侍衛恭敬對高臨行禮，“世子殿下，您的車駕來了。”
  高臨攬著小克上馬車，“走了，上車！”
  小克連連驚呼，“奢靡，真是奢靡。”
  高臨笑著說，“等會兒讓你感受更奢靡的！”
  “走，去南市的醉仙樓。”
  夜幕還未徹底降臨，黃昏的金色染著神都的天。
  南市之中人聲鼎沸，馬車來往，所有的酒肆飯館都趁著宵禁前最熱鬧時刻極盡所能的營業。
  馬車行至其中，絲竹聲不斷傳來，悠揚又令人沉醉。
  河中畫舫也已開船，晃悠悠的船上傳來管弦之聲，咿咿呀呀地飄蕩在神都城的上空。
  真不愧是王維筆下的“高樓月似霜，秋夜郁金堂。對坐彈盧女，同看舞鳳凰。小兒多送酒，小玉更焚香。”
  馬車停在醉仙樓的門口，早已有人上前攙扶著高臨和小克從車上下來。
  老板娘從酒樓中裊裊娜娜地走出來，看到高臨便笑嘻嘻的福了個禮。
  “我說今天怎么喜鵲一直在枝頭喳喳叫，原來是高世子登門。您有好些日子沒來了，樓上的包廂可都要落灰了！”
  看著老板娘如此熱情，小克的社恐發作，趕忙躲在高臨的身后減少自己的存在感。
  但這酒樓老板娘是何等人物，看多了人來人往，一眼便瞧出高臨今日前來是為了身后這位身穿胡服的外國小哥。
  “這是高世子的朋友嗎？高世子果然風流人物，交友遍天下，這次是哪個國家來的友人？”
  小克疑惑看向高臨，“這次？你還有除了我以外的外國朋友？”
  高臨冷不丁被質疑，趕忙自證，“沒有！就是上回為了攻略周郎，我和我大哥在這請了他們商隊吃了頓飯！”
  眼看因為自己的話讓高臨被質疑，老板娘趕忙轉移話題，帶他們登上高樓，來到高臨的包廂。
  酒樓中不少包廂之中都傳來舞曲的聲音，有舞女在包廂中為客人跳舞，好不熱鬧。
  小克看的眼花繚亂，全然沒想到，原來大唐盛世這個稱呼還真不是白叫的。
  正走著，一個明顯喝醉了的書生歪歪扭扭攔住他們的去路。
  一手舉著酒杯，一手指著高臨和小克，大聲道：“紅粉當壚弱柳垂……”
  緊接著，他扶著欄桿對著下方繼續大聲呼喊道，“……金花臘酒解酴醿……”
  老板娘此時的臉色不是很好看，上前扶住他，“這位公子，你醉了，我扶你去休息可好？”
  誰知他推開老板娘，自己靠在了一旁的柱子上，眼神迷離，大聲嗤笑，“……笙歌日暮能留客，醉殺長安輕薄兒！”
  念罷，舉起手中的酒壺，瘋狂灌自己。
  此時酒樓中的侍衛已經來到，在老板娘的指示下，把他架走。
  他邊走還邊大聲對著經過的人喊道，“笙歌日暮能留客，醉殺長安輕薄兒！”
  待他徹底消失，小克這才緩過來小聲問高臨，“雖然我聽不懂他在說什么，但他是不是在罵我們？”
  高臨搖搖頭，“嗯……從他剛剛狀態上看，好像是對這個酒樓里的人都不怎么待見。”
  老板娘自是不會跟他們解釋太多，但在一旁有一錦衣公子，與他們剛剛一同圍觀了全程，此時聽到他們的討論，不禁笑著解釋道，“他是在說美人吆喝著賣酒，扭動腰肢的佳人在一旁作陪，在日夜不斷的歌舞聲中最能留住往來客人，能把長安所有輕薄的人都醉死在這溫柔鄉。”
  小克聽完他的解釋，眉頭一皺，“這好像就是在罵我們啊？”
  前方帶路的老板娘一時間不知道該作何解釋，那名錦衣公子則大笑著離開。
  高臨看著那人的遠去的背影點頭跟小克說道，“懂了，他說我們是輕薄的人，還詛咒我們醉死在這里。”
  老板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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