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年夏天的風吹動船首齊家的旗幟，獵獵作響。

        寒州，遼東府大連港，齊家的貨船“珍珠白號”即將南返，預計中途只在崇明島停留，補充水和食物等后再回嶺南。

        岸邊的“墨影劍”蔡莎向船長“不鬧劍”盧靜揮手告別，蔡莎已決定行走寒州，砥礪劍道。

        柒月，小巷。

        這條小巷是遼東府去往高麗府的必經之路。腳下斑駁的石板路不知曾經歷幾許春秋，留住多少過往。

        酒香不怕巷子深，小巷中的這家酒肆就叫“深香酒肆”。

        “墨影劍”蔡莎走進深香酒肆，叫了些酒菜，淺食慢飲。

        酒肆內，人人都在談論最近的安樂慘案。

        這安樂縣在漁陽府之北，如漁陽府般，因處中州、云州、寒州交界之地，向來是三不管。

        安樂縣城內最大的幫會是安樂幫，幫主陸平武功不凡，德高望重，交游廣闊，得人尊敬，安樂幫亦頗有余財。前些日子，竟給狼盜中的一名飛刀高手潛入城內，一夜間盡殺陸平一家上下百多人，稚子孕婦亦不放過。

        這名飛刀高手還打開城門，引領狼盜翻箱倒柜，盡取安樂幫財物。又把陸家一把火夷為灰燼，火勢波及鄰舍，毀屋數十，無辜遭殃者以百計。此事惹起東北武林的公憤，一向各自為政的幫會首次聯結起來，務要還死者們一個公道。

        “……唉！”

        酒肆內，有一面門而坐、白發蒼蒼的老者，一直望向門外，默默喝酒，此時長嘆一聲。

        有一人對他道：“李找樂，今天又是喝到打烊嗎？”

        “……是的。”

        老者說話吃力，每逢說話之前，總須長吸一口氣。

        又有一人道：“可別喝醉了忘記付錢。”

        “……不會。”

        先前說老者喝到打烊的一人嘆道：“這狼谷的狼盜，實是為害頗深。而那高手所使飛刀，有鬼神莫測之機。聽聞在安樂慘案之前，那高手便用飛刀殺掉了瓦崗二十六友，須知瓦崗寨無一庸手，如此飛刀，當得上是例不虛發。即或是我們寒州第一高手‘奕劍大師’傅采林親至，恐也難以抵擋。”

        那白發老者李找樂再長嘆一聲。

        提醒老者別忘記付酒錢的后一人也是感慨不已。

        “墨影劍”蔡莎問道：“狼谷在何處？”

        先一人道：“狼谷只是‘餓狼’崔望出身的一條小村落，他率領的狼盜行蹤詭秘，來去如風，專搶劫來往邊關的商旅，反抗者必殺無赦，行事時以黑頭罩蒙面，事后散避各處，故可以是你身邊的任何人。漁陽府知府高開道雖重金懸賞，仍未能將他們緝拿歸案。”

        蔡莎皺眉道：“他們有多少人，總不能每次出動都順風順水，只要抓到一個半個，不是可從而追查出其他人嗎？”

        后一人道：“沒有人能弄得清楚他們有多少人，甚至連崔望是否一個假的名字，也沒有人能確定。而他們每次行事都計劃周詳，所以到現在還沒給逮著半個。”

        蔡莎續問道：“聽說漁陽知府高開道并不豪爽，他出得起多少懸賞？”

        先一人道：“賞金是由各縣城的富商巨賈捐出來的，舉報崔望者可得五百兩黃金，且免去一切罪責。”

        蔡莎為之愕然，如此重賞，竟無勇夫？

        此時有人認出“墨影劍”蔡莎的黑色六芒星劍墜，蔡莎遂舉杯，敬了一輪酒，那白發老者李找樂也舉杯一飲而盡。

        先一人笑道：“李找樂，這么喝法，這壺酒可喝不到打烊。”

        老者微笑道：“……呵呵，余下的酒，老朽喝慢一點便是了。”

        蔡莎推測道：“事情極不尋常，若崔望手下群盜為的只是錢財，總有貪這五百兩黃金的人，由此可推見狼盜大不簡單，非只是為錢而搶掠。”

        后一人震撼道：“蔡星使想法獨特，從沒有人往這方面去想，還以為崔望的手下因害怕報復，故沒有人敢舉報。”

        蔡莎沉吟道：“崔望搶去的貨物怎樣處理？他總要設法出貨，如此則有跡可尋，他既惹起公憤，該不是這么容易脫身。”

        先一人嘆道：“這正是崔望最令人頭痛的地方，誰都摸不著他半點邊兒。”

        蔡莎道：“只要將他所有曾做過的案逐樁攤出來看，必可從中理出一些脈絡，例如他看上的是哪些貨色，做案的時間和頻率諸如此類，必能發現得一些蛛絲馬跡。”

        酒肆內眾人打從心底佩服蔡莎獨特的見解，后一人道：“給蔡星使一番分析，我頓覺崔望非是無跡可尋。不過恐怕只有高開道委派負責崔望一案的總巡捕丘南山，始能清楚他犯過多少劫案和其中詳情。”

        蔡莎有心往安樂縣一行，道：“希望能在途上湊巧與這位丘總巡捕碰個正著吧。”

        先一人道：“有蔡星使出手，保證崔望等狼盜惡貫滿盈，難逃天譴。”

        蔡莎心中可不這樣想，崔望武功如何她不知道，那飛刀高手，她實是毫無取勝把握。

        此時酒菜已盡，蔡莎與眾人道別。

        那白發老者李找樂仍是望向門外，慢慢飲酒。

        蔡莎步出酒館，往小巷西端行去。

        一人迎面走來。

        兩人擦肩而過。

        蔡莎忽然駐足。

        適才錯身而過時，風微動，吹起那人衣擺，露出一排飛刀。

        那人亦停步。

        兩人相隔約二十步，中間是那酒肆。

        一股凌厲的殺氣涌動。

        蔡莎欲轉身，終不敢轉身。

        轉身會露出太多破綻了，對于那人來說，一個破綻已足夠。

        酒肆內步出一人。

        壓制蔡莎的殺氣忽然消散無蹤，她急轉身。

        走出酒肆的是那白發老者李找樂，他站在兩人之間，側對那人。

        殺氣彌漫在那人與老者之間。

        “是你！”

        “……是我！”

        “你在等我？”

        “……安樂慘案？”

        “是我做的！”

        “……瓦崗二十六友？”

        “是我殺的！”

        “……用我教你的飛刀？”

        “用你教我的飛刀！”

        “……是的，我在等你，蓋蘇文，我說過，不能草菅人命！”

        “哼，李尋歡，你老了！”

        “……人會老，刀不會！”

        蓋蘇文一個旋身，數十柄飛刀鋪天蓋地般射出。

        李尋歡只發出一刀。

        蓋蘇文喉嚨中刀，死。

        冷！這是他最后的念頭。

        老者李尋歡沿小巷踽踽而去，夕陽下影子被拉長。

        天邊晚霞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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