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關于十六夜靜的尸體已經確認了無法被回收嗎?”
對面的中年男人背在身后的手指微微抽搐了一下,但他的臉上依然平靜。“是的,我和「窗」的人員分別檢查過了,除了衣服碎屑以及碎裂的手機以外并沒有能夠被回收的尸體部位。”
他垂下眼簾,“去祓除那個咒靈的五條悟也證實過,這個咒靈對土地有極強的控制力,我猜測它可能把十六夜的尸體吸收消化了。”
“哎,那實在是沒辦法了。”屏風后的影子嘆息道,“你也清楚,這沒有尸體總監會無法證明十六夜靜的死亡。她的家人呢?還沒有聯系到嗎?”
“她的父母早前出了意外去世了,至于現在的監護人十六夜藏還沒有。他人在國外,我們要找到他比較困難。”
“總監會的撫恤金需要在家人認領尸體后簽合同才能發放。現在這既沒有尸體也沒有認領人姑且再等等吧。”年長者輕描淡寫地結束了話題,畢竟總監會對于不用額外支出金錢總歸是高興的。“辛苦你了,夜蛾。”
這是要屏退他的意思了。中年男子微微低頭,轉身離開了昏暗的房間。
回到高專時剛好趕上他的課,但夜蛾看著空無一人的教室,終究是從鼻子深深呼了一口郁氣,沒有踏進去而是轉身離開了。
他回到了校長室。不同于歷代,夜蛾在里面放滿了自己制作的咒骸,當然也有幾個只是單純的玩偶——這還是他的學生們上個月送來的,據十六夜靜所說是五條悟和夏油杰對于一直以來的照顧的回禮。當時的夜蛾將信將疑,但還是有些寬慰感動;直到后來硝子說漏了嘴是沒人想要才推給他的。
不管如何,那四只動物娃娃還是被他放進了校長室的辦公桌上。一只白毛藍眼的貓咪、一條瞇瞇眼的黑狐貍、一只趴著的褐色垂耳兔以及一條粉色的胖鯉魚。
“胖達,在嗎?”夜蛾關上門,走到了辦公桌后。果不其然,小小的熊貓咒骸正坐在旋轉椅上晃悠著。
“正道!”熊貓的口腔中發出純正的日語。這一幕若是被外人看到,怕是會難以置信吧。
“鯉魚姐姐還沒回來嗎?”他照例問道。在正道帶他認識的所有哥哥姐姐中,只有鯉魚姐姐對他最溫柔,說話輕聲細語的,基本上是有求必應。
“是啊,她很忙。”夜蛾輕輕地回答,抱起了自己這個‘兒子’。“很可能最近一段時間都不會回來了。”六歲的小孩子對死亡還沒有明確的認知,即便熊貓是個咒骸也同樣。
“那狗狗哥哥們呢?”他指的是二年級的灰原雄和七海建人。
“他們也很忙,胖達。我平時不在的時候你也不要亂跑去給他們添麻煩。”
“胖達知道的。”
咒骸的發育終究是和人類兒童不太一樣,胖達直到現在也只記住了夜蛾正道的名字,至于他的學生們則是統統以動物代稱——除了悟,因為胖達明確地表示了‘沒有動物跟他一樣討厭’。
胖達說,只有鯉魚姐姐對他最溫柔。夜蛾知道這個半路被劫過來的學生對于上大學有多渴望,每天除了上課出任務的時間幾乎全都花在了復習上。這么辛苦的生活作息長期下來難以讓人喘息;于是偶爾她壓力太大、或是太勞累的時候,就會來校長室找胖達,抱著他說說話,或是看看書。他曾經目睹過幾次這樣的情景——女孩懷里抱著毛茸茸胖乎乎的熊貓,塵埃在陽光下的空氣中飄舞;女孩時不時低頭同熊貓模樣的玩偶輕聲說話,也會同路過的人打招呼。
十六歲,一切歲月靜好。
一級咒靈對特級咒術師來說是可以悠哉悠哉解決的任務。
這個任務本應也是如此。
夏天是咒靈頻生的季節,也是咒術師死亡率最高的幾個月。除卻十六夜以外,幾乎是每天都在傳來不知道哪個咒術師死亡犧牲的消息;不如說今年東京的學生們只犧牲了十六夜一人已經非常不錯了——夏油杰聽說京都高專那邊有群四年級的學生碰上了一個特級咒胎,四個人全軍覆沒。
那天庵歌姬特地回來找硝子,哭了特別久。硝子說犧牲的人里面有個和她關系特別好的三級咒術師。
灰原仍在養傷,硝子最近在考慮給他安一個義肢,最起碼讓這個一直為大家帶來歡樂笑容的學弟不用在輪椅上度過余生。
總監會為他和他的家人提供了扶助金,并表示灰原以后可以成為一名輔助監督;當然,若是他選擇脫離咒術界也是可以的。十六夜曾經說過總監會只重視消耗有戰斗力的咒術師,夏油杰現在想來覺得她說的是一點不錯。
大幅減少的人手代表著僅剩那些人工作量的增多;夏油杰只覺得自己現在仿佛一個提早步入社會每天為了賺錢而勞碌的青年,而不是一個本應還在上學的高中生。他每天都在奔波于一個接一個的任務之中,像個離海岸很近卻永遠也無法游上岸的溺水的人。
今天的任務同往常一樣,一級咒靈,偏遠村落,簡單明了。他只用了十來分鐘便解決吸收了那個咒靈,毫無挑戰性。
——直到他瞥見那座仿佛被遺棄的屋子。
起初他沒多想,只是心理上對于這個破敗的屋子趕到有點不適;村里的居民也對其一副唯恐避之不及的樣子,但也正是因此而點燃了他的好奇心。
盡管負責接待他的兩名村民極力勸阻了,夏油杰還是莫名執拗地想去看看,就像是故事里那些執意要將不妙的真相一探究竟的主人公們——他當時并不知道:前方的殘酷就在幾步的距離之外靜候著自己。
愚昧的村民們畏懼于他解決了非自然力量的問題,幾乎要將他當作神子來看,更是不敢違抗他。
夏油杰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想知道什么,但他可以肯定不是他所看到的東西。
那是一個籠子——銹跡斑斑的鐵棍和骯臟腐爛的木板圍著屋子里的角落,形成一個巨大的牢籠。
屋子里沒有燈,因此有些陰暗,但即便如此少年還是立刻看到了這個籠子囚禁的內容。
兩個女孩。
兩個傷痕累累的生命,正相互依偎瑟縮著;她們兩個在巨大的籠子中被襯得格外瘦小,淤青和干涸的血跡以一種近乎侵略的姿態纏繞占據著她們的身體。其中淺發的那個女孩以一個維護的姿態稍稍擋在黑發少女的面前,盡管她也正像個篩子一樣劇烈地顫抖著。夏油杰同她的視線對上了不到一秒,便被這個女孩躲閃開了。
但就在那一刻,他的的確確、清清楚楚地看到了。
那是極致的恐懼。
以及深深掩埋的恨。
夏油杰覺得自己好像一下子掉到了地獄。他身上的每一寸皮膚都在被火焰舔舐而尖叫、就連胃里也空落落地灼燒著;但他的心卻如墜冰窖,身體也好似被凍僵了一半一動不動。冰火兩重天的折磨簡直教夏油杰喘不過氣來。
半響,他翕動著嘴問道,“這是什么?”
后面那兩人的回答,他倒是沒聽清。
“不是,問題的源頭我已經解決了”沉默半刻,少年恍惚地回答。兩個村民的話語在他耳邊嗡嗡作響,卻不得邏輯,仿若夏夜惹人厭的蚊子一般讓他恨不得立刻拍死噪音的源頭;夏油杰嘗試從他們慌張辯解的表情中解讀出什么,但卻只覺得他們越看越不似人,歪歪扭扭地降解著——很快,他就已經認不出那些東西原本的樣貌了。
“兩位,我們先出去聊一聊吧。”他微笑著邀請道。
就在二人回過頭的那一剎那,少年因為笑著而瞇起的雙眼猛然睜大,瞳孔卻忽地收縮起來,原本的微笑也扭曲到一個不自然的角度,仿佛有一雙透明的手在拉扯擺弄著他面部的肌肉一般,卻笨拙地無論怎樣也無法讓五官協調起來。
殺了他們、
殺了他們、
殺了他們、
一直以來所有的負面情緒在這一刻被全部轉化成濃濃的殺意,那兩名女孩更是最好的催化劑——夏油杰現在渾身上下的每一顆細胞,都在叫囂著殺戮:
殺了他們、殺了這些愚昧不堪的猴子們。
隨著幾乎濃得要滴出汁子一般的殺氣噴薄而出的是一群二級咒靈,用來解決這兩個弱小的東西簡直綽綽有余。當下,他全然不在乎這樣做的后果、也不去細想這一舉動對自己代表著什么。夏油杰只想立刻讓這個村莊的所有人都得到他們應有的懲罰;少年臉上猙獰的笑意擴大——他覺得自己已經看到了面前這兩個猴子血肉橫飛、肝腦涂地的畫面了。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夏油杰你給我冷靜下來啊!!!”
咒靈的攻勢被阻止了。
夏油杰笑容微斂,眼眸中瘋狂的殺意被困惑取代,直到他看清了面前人的身影。
一時間滿腔的怒火被完全點燃。
“——又是你!”
為什么每一次,每一次都要出現!!
每一次都是你!!!
“不要來妨礙我,”少年低聲警告著,身后逐漸浮現特級咒靈的影子;經過這個夏天后,之前被伏黑甚爾重創而失去的特級咒靈們早已被補全,本就是特級咒術師的夏油杰實力更上一層樓,根本不是眼前這個人可以抵擋得住的,“十六夜。”
突然出現的十六夜靜就像是剛從垃圾堆里走出來一樣,渾身狼狽不堪,身上高專的校服黏著無法剝落的泥土塊且破破爛爛,露出下面那層血跡斑斑的高領底衫;但即便如此,少女還是手持那柄已然有了裂痕的劍、決然地站在了他的對面。
“你先冷靜下來。”季靜覺得現在頭很痛。
好不容易逃過一場死劫卻在野林里迷了路,艱難地生存中時偶然經過深山里的一處村落想著去休整一番卻不料突然撞見兇殺案現場,正欲行兇的還是你那個看上去是個好人但一直都有點不太對勁的同學怎么辦!?
但無論如何,她都清楚,自己必須要阻止他。
“你不能殺人。”
夏油杰無法理解現在的狀況,十六夜不是已經死了嗎?
那現在站在自己面前的這個人又是誰?少年困惑地皺緊眉,就連剛才還極具攻擊性的氣場也因此而稍稍收斂了些;但現在正處于滔天怒火中的他無法理智地分析現在的情況,而是做下了另一種匪夷所思的結論:難道他以前要拯救人的思想太過根深蒂固,導致現在自己要殺人也會想象出一個‘良知’一樣的存在出來阻止自己嗎?而且還是以那個愛說教的十六夜的樣子!!!
怎么不是夜蛾?難道只是因為那個女孩已經死了嗎?他還有閑心地嘲諷自己。以為死人就可以讓他感到愧疚嗎?
那么只要把‘良知’殺掉就可以了吧。
反正十六夜已經死了。
毫不知情夏油杰將自己的出現歸結為他幻想出來的自我保護機制,季靜正在手忙腳亂地抵御著幾個對方剛放出來的一級咒靈。身后那兩個非術師早就已經被他們無法理解的陣仗給嚇得屁滾尿流了,她也沒有多余的精力去關心那兩個人——畢竟季靜的目的本就不是救下他們;她只是不能讓夏油杰開了殺戒而已。
那會讓對方真正踏入萬劫不復,到時候想再拉回來也只能在牢獄里見面了。
或許咒術高專真應該增加多點普法教育,季靜一邊打一邊吐槽著。
然而這是狀態不佳的她不該犯的錯誤——只見兩個一級咒靈察覺到了對手一瞬間走神而露出的破綻攻了上去,少女躲避不及,只能把劍一橫擋在身前。
“咣!”
季靜被這一擊震得劍脫了手,只得立刻俯下身子才免得被對方一爪掏空身子,但慢了半拍的動作還是讓她被抓傷了后背,這一擊的氣力更是打得她氣血翻涌,險些沒吐出來。
倉促地從地上撿起劍柄,靜眼尖地看見掛在劍柄上的水玉,只一眼她的心就已經在滴血了——這把陪伴了自己將近十年的劍之后是不能用了,這塊一直保養得宜的玉也完全碎掉了。
她在心里向把它們送給自己的師傅賠罪。
但正當她調整好狀態準備繼續防御的時候,右手忽然一股暖流以極快的速度從手掌襲上,驚得季靜差點又拿不穩劍;同一時間,她明顯感覺到原本干癟的咒力充盈起來——不,這也太恐怖了!就像是忽然被灌滿水的氣球,季靜驚恐地發現自己很快就會爆掉的!
就在少女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她的腦海卻變得一片空白。就像是下意識的神經反應一樣,雙手擺出了一個自己從未見過的手勢,雙掌微闔,而伴隨這個動作的是脫口而出的話語——
——「領域展開」
「浮生若夢蝶化莊周」。
這一刻,在這個無人問津的偏遠的村莊內,忽然一顆巨大的黑色圓球覆蓋了整片區域;這個詭異的現象僅僅持續了兩秒便再次消失,沒有任何人看到。
幾秒后,少女拖著透支的身體走到了已然昏迷的夏油杰身旁,從他身上摸出了手機,在最后一次機會用完前試出了密碼。然后,她在通訊錄里播出了那個號碼:
“五條悟。”
“不管你現在在哪,現在立刻、馬上過來。”然后便掛了電話,完全罔顧對面氣急敗壞的話語。
“——誒不是,你好歹告訴我地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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