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純白，潔凈。如同身著白色紗裙的舞女跳著優美的舞姿，輕盈地飄落在殿宇的血河之上。結束自己的一生，優雅地謝幕。

        衣著皇袍的九尊看著踏著死尸走向自己的白影，捂臉苦笑。“我昨晚上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躺在山野間的平地上，四周都是死尸。只有我一個會活動的人偶，我從死尸中醒來，佇立于其中。遍地的墳冢，都沒有墓碑。墳包上面插著紙做的動物，紙扎象，紙扎馬，唯獨沒有紙扎人。它們看起來放置了很久，已經破舊，有些已經褪色，露出里面枯黃的竹竿。向山上望去，竟是比山還要高的人，他們如同戲臺上的花臉，各個怒目圓睜，卻沒有影子，他們在喊我的名字一遍又一遍。恩人，你說這夢，是什么意思呢？”

        坐在皇座上的他此刻百感交集，皇座很冷，寒徹骨底，宮殿富麗堂皇，卻極為孤寂。他是陪伴自己度過漫漫長夜的幻影，也是自己畢生的摯愛。

        那個人前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雪仙，他因為救自己步入輪回，一眼忘川，誤過百年。雪仙失蹤后，自己苦苦找尋了他七百多年。

        圣潔的白雪永遠無法與沾滿鮮血的魔物為伍，自己從不奢求破壞他的潔凈，只希望默默守護在他左右。

        找到后，為了報恩，九尊殺死了轉世恩人的養父母。轉世的恩人不肯留在自己身邊，被自己放走，自己又苦苦追尋了他十六年。

        雪仙曾說，想要看到天下大同，讓雪撒過的地方再沒有戰亂，雪落的地方不再是溫熱的鮮血、骯臟的金戈。那是他的夙愿，也是自己為之努力的事。

        如今妖界大同，人妖兩界暫停戰爭，他的心愿自己做到了，轉世的他卻準備親手結束自己的性命。他為了復仇，不惜墜入邪道，褪去曾經打動過自己的純真。九尊想著，心中一陣疼痛，不為自己，只為眼前人。

        斷魂刀刀尖劃過沾滿鮮血的宮殿，那個被自己日思夜想的人步步逼近。

        九尊，“呵，真是可笑，我找了你十六年，如今找到你，你卻要殺我？”

        千祭雪，“東方九尊，不殺老弱婦孺。當你在我面前殺死我養父母時，就該想到會有這么一天。”

        九尊，“你所謂的父母，哼…如果殺了我能讓你開心，那么就請你動手吧。”

        千祭雪，“你以為我不敢嗎！即便整個妖族與我為敵，我也要取你性命。”

        “不要，弟弟！”趴在血泊中東方久彥，最后看到自己弟弟東方九尊沖自己微笑，還是那般熟悉。

        千祭雪走后，東方久彥在昏迷前最后爬向自己的弟弟，頭上的傷口淌著血，粘稠的血液模糊了視線。東方九尊的身體已經僵硬，冰冷。

        雪繼續下，漸漸將殿宇淹沒在一片蒼白之中。

        “真是可憐啊，你的妖皇弟弟為了心上人連自己的命都不要了。他死了不要緊，只是人界仙界都對魔界惦記已久，他一死，妖界沒了領袖，這塊肥肉，注定要被兩頭餓狼撕咬爭強，四分五裂，甚至和你幼年一樣，成為被人踐踏侮辱，折磨的奴隸，搞不好還會遭到屠戮，遭遇滅族之災。你看著吧，我的好夫人，不久之后，東方戰神已死的消息將會傳遍三界，到那時整個妖界就是任人宰割的俎上肉了！”突然出現的男人冷嘲熱諷道。

        東方久彥嚇了一跳，有氣無力地盯著男人，“魂安，你不是死了嘛！”

        “你還在貼他尸體的鞋子呢，也對你從小就是給東方九尊提鞋的賤奴，被轉手于妖界各個部落的骯臟貨物。”被稱作魂安的男人淡淡一笑，用腳趾頭托起了東方九尊消瘦的臉龐，“我又從地獄盡頭回來了，我的夫人，你不想你的夫君嗎？當年你進貢給我做禮物時，我可是第一次有那么開心的時候呢！如果再給你一次機會，你還會死心塌地效忠于一個放著魔界命運于不顧的男人嗎？”

        東方久彥的淚水混合著血水滑下他瘦弱的臉龐，“不會，是我看錯了他。相比九尊，您才更適合做這魔界的王者，您絕對不會因為兒女私情，斷送整個妖界。”

        “哈哈，”魂安的笑容讓人琢磨不透，“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那么就讓我送你回到過去，旅行你對我的諾言吧，夫人。如果你敢再次背叛我，我們就一起下地獄。”

        “等等，”東方久彥擦掉臉上的鮮血，目光如炬，“在這之前我要先殺了這個叫千祭雪的男人！他對九尊做的事，我要讓他千倍萬倍地奉還！”…

        …

        “妖歷753年，東方九尊在其兄東方久彥幫助下，統一魅、瑟、魂、殘四方勢利，坐上妖皇寶座。10年后，東方九尊被邪道千祭雪斬殺，其兄長繼位，次年將千祭雪剔骨于古戰場。”少年眨巴著雙眼說道，“這是我所知道的妖界歷史，有何不對的地方嗎？”

        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覷，其中一個抱著黑狐貍的人開了口，“師弟，你爬樹掏鳥蛋摔下來摔傻了吧，東方九尊早在九年前就被凌遲了。”

        大師兄說道，他懷里的狐貍動了動耳朵，繼續假寐。

        “啊？”千秋雪愣住原地，“九年前，那現在誰統一的妖界？”

        “妖界尚未統一，四方割據。東方九尊所屬的魅如今被他哥哥東方久彥統領。”

        “有東方久彥在，東方九尊不可能死啊，誰不知道他是出了名的寵弟。”

        “可是東方九尊就是被東方久彥凌遲處死的啊。”

        “什么，這怎么可能！”千秋雪完全不敢相信眼前所發生的一切，自己死后竟回到十年前，而且自己所熟知的一切完全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他狠咬了自己一口，發現眼前的一切并不是夢。

        “到是可憐了東方九尊，家中老小，嫡出的天之驕子，卻被自己最信任的人出賣，落得個死無全尸的下場。聽聞他死前被久彥挑斷手腳筋，看著寵愛自己三個兄長和父母慘死在自己面前，曾經的不敗戰神卻什么都做不了。庶出的東方久彥對他行刑時割了三千多刀，他愣是不喊一語，倒是個英雄。”

        “師姐，你瘋了嗎，為何會替一個魔頭說話！”千秋雪很是不爽。

        “因為他長得帥啊，傳聞他可是三界第一美顏，可惜了他常年佩戴面具，沒人見過他真面目。”

        “他這種魔頭，千刀萬剮也不為過！”千秋雪見過那張面孔，在東方九尊殺害自己父母后，他走到自己身邊，想要扶起癱坐在血泊中的自己，年幼的自己則一把扯下他的面具，那張面孔的確很美，可是卻是自己最厭惡的存在。那時千秋雪還是被叫做千祭雪。他沖九尊怒吼，我要親手宰了你。

        那人不顧手下反對，保下千秋雪，對他只說過一句，“等你長大再來找我，我等你。”

        事到如今，千秋雪也不得不接受自己回到十年前的事兒，還好，這些面孔都極為熟悉，大師兄壬盱眙，高冷腹黑，喜歡養個黑狐貍做寵物，后來妖界混戰身首異處。師姐陌上桑，閣中之花，落魄千金，多少師弟們的心中女神，小師弟忘凝苑，妥妥的小暖男，小正太一枚，“奇怪，怎么多出一個小家伙！”

        一直在一旁默默玩球的男孩抬起頭，木然看向千秋雪，千秋雪這才注意到似乎從剛才開始這個小孩就一直在一旁玩球，不言不語。

        這個家伙為何和東方九尊長得如此想象，跟他兒子似的，仿佛就是那家伙的縮小版。

        男孩瞪著銀色的瞳孔愣愣看了千秋雪幾秒，他有些嬰兒肥，肉嘟嘟的，很白，白得如同牛奶做的一樣。整張面孔生得十分精致，如一個乖巧的瓷娃娃一般。“哥哥！”男孩大叫一聲，突然扔掉球，撲入病榻上的千秋雪懷中，千秋雪本能將其推到在地，男孩坐在地上愣了好半天，才面露疑惑不解之色。

        “你干什么啊，小秋！明明是你遍地挖陷阱，這孩子才會掉進你陷阱里受傷的。”師姐說完，急忙扶起那孩子，將他抱在懷里，細心安慰著。

        “不過這孩子好像是個癡呆，反應慢，即便受傷也不會喊叫。掉進你挖的陷阱后，待了一天一夜才被發現，險些小命不保。”大師兄玩弄著懷中的黑狐貍說道，“他倒是挺喜歡喊人哥哥的，管師妹都叫哥哥，還喜歡抱人大腿，極度嗜睡。”

        正說著，就見黑發男孩頭一歪，靠在師姐身上睡著了，他腿上有傷，衣著華麗的綢緞，頭上帶著琥珀發簪，怎么看都像是個富家子弟。

        老子喜歡師姐這么久都沒牽過她的手，你這家伙一來就靠在人身上真叫人不爽。千秋雪想著，急忙嬉皮笑臉地迎了上去，“師姐，這孩子這么胖乎多沉啊，還是交給我照看吧。”

        “你的腦子不是被摔壞了嗎，確定能照顧孩子，怕是連自己都照顧不了。”壬盱眙插嘴道。

        “大師兄，你就別打趣我了，那是意外，你看我現在不是生龍活虎的嘛！”

        “頭腦簡單，四肢發達。”

        “這孩子還是先由我來照看，你還是好好養傷吧，小秋。我先帶他回房休息了。”

        “等等，師姐，難道你不懷疑這孩子的身份嗎？他會不會是魔，那些魔物最會變化欺詐，如果他是魔…”

        “師尊看過了，這孩子身上沒有任何魔性，只是一個普通人，只是貌似受過刺激，腦子不靈光，既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來的，更不用問他家在哪兒。妥妥的一問三不知。師尊的意思，是先養在上闋樓，等找到他親人再送他回去。”壬盱眙道。

        “真的沒問題嗎，但是他的模樣很可疑。”

        “總之，你好好休息吧，先把腦子養好再考慮其他事。順便說一下，禍是你惹出來的，等你腦子養好，這小鬼就由你負責照顧。”壬盱眙說完，抱著狐貍離開。他一走出門，那狐貍便不再裝睡。它瞇著眼看向陌上桑懷中的男孩，只見男孩身上隱隱約約出現一個少年的身影，那身影黑氣肆意，在陽光底下都在散發著徹骨的寒意。

        “噓。”那身影輕閉一只眼，另一只眼睛卻是睜開的，銀色鉆石般明亮的眸子如沉醉著繁星的潭水，波瀾不驚。他對著狐貍頑皮地吐了吐舌頭，消失在男孩體內。

        師姐和師哥離開后，屋里只剩下小師弟，和千秋雪。

        “什么！我！”為什么讓我照顧那個像極了仇人的小孩，真是服了。瞅他都來氣！

        “小師哥，有件事我想問你。”小師弟今年十二歲，卻比同齡人看著瘦小許多，他此刻紅著小臉，不停戳著手指，“他們說那是給我的童養媳，是真的嗎？”

        “啊，這我不知道啊，誰告訴你的？”

        “二師叔說的，是真的嗎？他是我的童養媳？”看著小師弟期待慢慢的目光，千秋雪一時語塞。

        “大概，大概可能是吧。”

        千秋雪說完將忘凝苑抱到自己懷中，“爸爸的好大兒，你雪爸爸可想死你們了。想當年在萬涇宗的一切都是我曾逝去的青春啊！”

        忘凝苑小心翼翼地詢問，“二師哥，我不重嗎，會不會把你的腿壓麻了？”

        “怎么會，挑食的你又不好好吃飯，哪兒會長肉啊！再說自己的“兒子”，我可得好好寵著。”千秋雪說完，將忘凝苑的頭發揉成一團，小師弟的頭發很軟，摸起來很舒服。

        千秋雪常常以忘凝苑爸爸自稱，占盡了忘凝苑這個呆萌小正太的便宜。

        風吹拂著風鈴，彈奏著一曲熟悉的旋律。

        “啊，一切都是原來的味道！”千秋雪感嘆道，一臉沉醉，隨后他又有些不滿地嘀咕一句，“除了那個長得像極了我仇家的小屁孩兒，仿佛一碗白粥多了一顆咸鴨蛋，老子最討厭咸鴨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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