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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去呀


負一樓下去就直接是個門。其他兩個值班人員正背對這邊站在那兒低聲說話。

        女值役進去站在兩人身邊,順手就按下了門邊那個紅色的按鈕。與之前一樣,黑色的石板轟隆隆緩緩下降。

        兩人催她:“走了走了,打牌。”拉著她往值班室去。

        負一樓是個葫蘆形,值班室就是葫蘆口。

        穿過值班室才是去里面關押處的走廊。

        負一樓不像上面那么局促,大概因為地下面積要更大更深,走道都有四馬平行那么寬,一眼望去,一切盡在眼底。

        女值役有點想去看看狼魘,口中抱怨:“哎,我要是不來,你們這牌還打不成了。平常只有兩個人值班,你們都是怎么熬的呀。”邊向那邊走。

        “說得好像你沒值過班一樣,輪崗睡覺唄怎么熬。今天是有狼魘在這里,隊長特別叮囑,一個也不許睡。”

        女值役還沒走幾步,兩人已經架住她:“哎喲,剛我們已經去看過了。用了沉睡頌,睡得跟死了一樣,沒什么好看的,來吧來吧來吧開局。”

        女值役不得已被拉著邊走,還邊回頭看,口中說:“我還沒見過狼魘呢。這次抓住這種東西,上報了沒有?”

        “報了呀,張隊回來的路上就報了。”

        “那上頭有沒有說,這次算什么功勞?是整個所都有,還是就他們呀?”

        “哎喲我去,那報告才用法簡傳過去,回復起碼也得明天。”

        “啊。好想受表彰啊。能漲工錢。”

        “摸牌摸牌!”

        “今天不會有事兒吧?”

        “能有什么事?板子都落了兩層了。這玩意兒,春山老祖來都破不掉。”

        “噓,你要死羅。”

        “本來就破不掉呀。各地鎮所這石板可是用娘娘樹的枝丫做柴火煉制出來的。這一落下來,但凡有什么臟東西靠近,都要示警的。說不好呀,老祖要是在這兒,它都得叫起來。”

        “哇!你真的要死了!”

        “那流言都這么說,說老祖不是正統出身,我覺得吧也不定是空穴來風。”

        “行了行了,別說了。你出不出牌?”

        胖胖的那個值役笑,正要出牌突然回頭看了一眼。

        “怎么了?一驚一乍的。”

        “沒什么。就感覺……”他抓抓腦袋。

        “你是不是害怕啊?”另一個擠兌他:“我看我們所,就你膽子最小。”

        “放你馬的屁。”

        幾個人吵吵嚷嚷。

        因為房間空間比較大,三個人坐在離兩邊門差不多一樣遠的中間爐子前烤火。

        房間的兩個門,一邊通向樓梯間,一邊通向更深處,兩個方向都沒有磚墻,只有落地玻璃墻。不用出去一切都盡在視線之中,一點死角也沒有。

        他們頭頂上的人保持著四腳著地的姿勢,沉默仰頭盯著他們。

        身上的衣服雖然下墜,但一頭長發卻仿佛脫離了重力,黑藻一樣的長發沉入深海似的漂浮在她身側,順著她的動作微微蕩漾。

        她看看這幾人,又看看外面。到現在她還沒有找到機會。原本是想等著三個人打牌入神后,趁其不備。

        但三個人雖然在打牌,卻一直以為養成了謹慎的習慣,時不時就會向外面看一眼,最長相隔不過二次呼吸間。不可能夠用。

        她被困在這里。畢竟只有人的頭頂上是唯一的死角。

        但之前在樓上只有一個人,容易得很。但現在有三個。

        也實在應該慶幸,這三個人還沒有分開行動。不然她連這個隱蔽點都要失去。

        但現在,就算她一直不動也不安全。

        只要誰去上廁所或喝水,回來遠遠一眼就能將天花板上的情況盡收眼底。如果她跟著上廁所的人走,坐在原地的兩個人也會發現她。

        她無聲無息蹲在那里,倒吊仰頭。

        正要有所動作的時候,突然鈴聲響起來。

        “什么東西?”

        三個人都愣了一下。

        頭頂上的人動作也猛地停住,面無表情側耳去聽。

        “這什么響?”

        “劫獄?”

        “不是啊,出事不是這個聲音。出事時響是警鈴,一聲就叫人心驚肉跳那種。”

        “嘶,我覺得在哪兒聽過。”

        “什么東西?”

        “我想想…………”

        “到底什么啊?”女值役已經把法器拿出來。

        “臥槽!開門開門開門。是開門鈴”就像戰場上擊鼓進攻,鳴金收兵一樣,封閉起來的樓內與外面完全隔絕,任何音訊都不相通,只能通過簡單的提示來溝通。

        比如,石板發出警報肯定是出事,但這個鈴則是所長持有的,緊急情況下可以讓樓內的人從里面把門打開。

        但這邊陲小鎮,從來沒有發生過這種事,幾個人雖然培訓課的時候學過,卻沒什么印象了。

        “快快快,所長叫門了。”已經耽誤了好一會兒的三個人一窩蜂地跑。

        天花板上的人回頭看了一眼更深處,猶豫不決。

        三人先開了負一樓的門,又手忙腳亂地沖到樓上開一樓的。

        石板緩緩上升,看清楚外面的情況,三個人都愣了。

        外面站好好大一群人。穿著統一青衣腰間靈器在夜色中各色散發著不同的光華。

        最前面那個身材高瘦,穿著玄色羽衣,戴著靈紗帷帽。整個人都籠罩在朦朧的輕紗之下難辨其真容。鎮守親自陪同,站在旁邊恭敬有加。

        見門終于開了,狠狠地瞪了三人一眼,立刻在前面帶路:“尊上,這邊請。狼魘就在負一樓。”

        一群人浩浩蕩蕩,跟著黑羽衣魚貫而入。

        三個人被擠在旁邊,面面相覷。

        直到這些人都消失在樓梯門的轉角,三人才嘀咕起來。

        “這誰啊?”

        “臥槽,看到他們的法器沒有。好他馬亮啊。靈氣這么充足的嗎?”

        女值役低頭看看自己腰上的,一點光都沒有,就像個鐵棒槌。

        “是春山的人吧。”

        “各地鎮所一應雜事都是上報到蓬萊洲中樞處。春山的人怎么來了?”

        “笑死,春山老祖雖然不在蓬萊,但誰不知道他一直壓著流風殿一頭。雖然流風殿是蓬萊宗主、天下鎮所之首、國之鎮石、陛下之左臂右膀,可到底不及他老謀深算修為深厚,誰不知道好多年前,還年輕的流風殿差被他掐死,完全沒有回手之力……”

        旁邊的值役打斷他的話:“行了行了,流風殿被沒被掐我不知道,你是真的要死了!你敢說,我都不敢聽。”扭頭就顛顛地往負一樓去。

        女值役也連忙跟著下去。

        剩下的這個蠻不服氣:“我說的都是真的啊。”不甘不愿地也往樓下去了。

        過了沒一會兒,那群人浩浩蕩蕩地出來,中間抬著什么東西,但被黑布蒙蓋著,只看得到是一個巨大的長方形。

        也不見他們邁步多快,但只不過瞬息,就走得不見蹤影。

        鎮守站在門口,手才揮到一半,人家就背影就不見了。長長舒了口氣,對三個值班人員說:“也算送出去一個燙手的山芋吧。”

        女值役試探著問:“那,我們還值班嗎?還是回去休息了?”

        “回去吧回去吧。還守啥呀,東西都沒了。”鎮守擺擺手走了。

        三個人如釋重負。

        女值役走之前,想到一樓的未知名少女,對其他兩個說:“你們先走,我去看看那女孩。”

        告別后回到一樓,但開鐵門的時候,怎么覺得手感有些奇怪。

        人有一些動作,完全是下意識的行為,但是如果自己擺的東西有了差異,卻一下就能感覺出異樣。

        她低頭看看鎖,這鎖是沒鑰匙的,但只有多外面才能打得開。

        鎖把有一塊鐵片,她習慣性會擺在右邊,但現在它在左邊。

        很細微的差別,左右不過是半指差距,但她開門的時候習慣性伸手去摸,摸了個空。

        原本要開門的手,突然停住。下意識地抬眸從門上的玻璃窗看向房間內的人。

        少女已經醒了,但沒開燈坐在床上,扭頭正看著她。

        安安靜靜的樣子和之前完全沒有差別,也沒有任何異樣。桌上的飯菜還原樣擺著,要不然廚子厲害,香味現在還是很誘人。

        而少女似乎在等著她來給自己解釋發生了什么,怎么那么吵。或者醒來之后已經嘗試想出去,卻發現自己被關住了,不明白為什么會被鎖。

        但女值役沒有進去。

        她退了一步,想到什么下意識地握住法器抬頭看向天花板。

        那里當然什么也沒有。

        但她到底是修士,術法戰斗雖然不擅長,可擅長別的術法。

        整個鎮所擅長形跡的只有兩個,一個跟著張三,一個就是她。因為是女的,很少被帶出去外勤,除非另一個有什么事分不開身,才能輪得到她。

        手中快速的拈訣,眼前的一切陡然發暗,一道黑色的痕跡格外清晰地浮現在了天花板上。

        那是人在上面走動過的痕跡。

        赤腳、步伐走走停停。從手留下的痕跡看,是四腳著地的姿勢。但因為人和動物是不同的,所以觸到墻面的只有指尖,那應該是個虛虛的動作,或者說,是預備的動作。

        就像起跑前,人的腳后下意識地一前一后。

        人蹲下如果企圖隨時彈起來,那就會出現這樣的痕跡。

        她仰頭看著天花板,咽了咽口水。

        “你在看什么?”

        這個聲音突然響起,她心臟猛地一跳。

        女孩站在門口,看著她。

        之前她只覺得女孩白皙的皮膚,現在這白皙在她眼中都泛起了不一樣的灰敗,黑泠泠的眼睛平靜又讓人莫名不自在。

        而且……鎮所這樓里空蕩蕩,只有她和房間里的少女兩人。

        其它樓也沒人,唯一有人的應該是門衛那,距離有些遠。

        “沒,沒什么。”她下意識地立刻回答。勉強地笑了笑:“好像有飛蛾。”不動聲色地伸手向鐵門。

        雖然看上去只是普通的鐵門,但只要鎖上,輕易是絕對無法強行破門而出的。

        對方卻快她一步。

        纖細如玉蔥似的手看上去柔弱無力,只是虛虛地搭在門上似的。

        她咽了咽口水,沒有強行關門,而是拉開,再開口時自然了很多:“剛才春山來人了,特別吵吧?今天不用值班了,走,跟姐姐回家去睡吧。這里洗澡都沒地方洗,什么都不方便。等琴大人回來了,會去我那兒接你的。”

        她笑說:“我看你很喜歡琴大人嘛。琴大人也對你真好。”

        “他對我怎么好?”女孩并沒有嬌羞,看著她的臉問得認認真真。

        “這些吃的不就是他拿來的嘛,托另一個女值役拿給你,那個是我室友,她說琴大人怕菜冷了一路捂在懷里。”

        “冷了又怎么了?”

        “味道就不一樣了,不那么好吃了呀。這么冷的天,吃熱的當然舒服點。走。去我那兒。”女值役笑說,伸手牽她的手,仿若無事。

        女值役笑得很好看,有一種親切誠真的感覺。

        女孩看著她,沒有掙脫。

        女值役默默松了口氣,她相信自己就好。牽定之后,回頭看了一眼房間內,假作驚訝:“呀,你衣服不帶嗎?買衣服鞋子的錢可是琴大人出外勤掙的。真正的辛苦錢。”

        說著松開她的手:“還是拿出來帶上吧。你身上這身又不夠保暖,又臟了。就算不想丟,也得換下來洗洗。”

        但女孩沒有松開的她的手,對方保持著和她牽手的動作,抬眸看著她。

        那眼神過于認真。

        看得人發毛。

        “去呀。”她臉上保持著笑容。

        可對方沒有應聲,也沒有任何動作,只是專注地看著她。

        漸漸,她心跳開始加快。口中感到干渴,但僵持著不想咽口水,避免被對方發現自己過于緊張。

        就在她感到無法再堅持,伸出另一只手偷偷摸向法器的時候,她面前的少女,臉上突然浮現出一個與她一模一樣的笑容。

        “去呀。”女孩說。眼睛微微睜大,表情生動:“我看你很喜歡琴大人嘛。琴大人也對你真好。”

        每一個細微的肌肉走向,都與她的沒有任何差異,甚至是說話時的神態、語調。

        明明是不一樣的長相,但因為過于神似,她幾乎以為自己在照鏡子。

        這詭異的感覺,讓她窒息反胃,明明她面前的人看上去毫無攻擊性,卻令她腦子里一片空白,只想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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