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蛞蝓
桃九九抿嘴盯著他：“你怎么不說話？我不管米鎮(zhèn)的事了，這幾個字很難說？”
琴仰止就是不說話，過了一會兒開口：“你有沒有見過我要找的人，她從睿城來的。”
“我見過呀。那伙人抓了她就關在我隔壁的籠子里，她想跑，結果那些人抓她的時候不小心就把她給打死了。”
“她一個人嗎？有沒有其他人？”
“我不知道。我都說了，我那時候病著呢。”桃九九煩起來：“我問你呢，你答應不管米鎮(zhèn)的事了，不抓我，我就放開你。”
“然后呢？”
“然后我們去春山。”
“那件事就這樣過去了？”
“對啊。”
琴仰止看著她：“你也知道，鎮(zhèn)所那些人遲早是會發(fā)現(xiàn)的問題的。”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琴仰止重復她的話，垂眸說：“我答應不抓你有什么用？”
“怎么沒用？你不抓我，我們就像以前一樣。”
“怎么像以前一樣？那小孩他會術法嗎？到時候剖開來看，他連內丹都沒有，怎么殺得那么多人？用符？那用完后留下的符紙呢？用法器？那他身上有多少法器不一會兒就能清查出來，雖然得費些時間，但分別是什么作用一辨就知道。就算是那種一用即焚符與法器，那總有焚滅后的灰吧？灰呢？鎮(zhèn)所的人遲早找上你。你腦子轉得那么快，你不知道？”
桃九九不說話。
“我知道你想什么。殺人滅口你也不是沒做過。”
“野獸尚知自保。我自然也是。”桃九九有點生氣：“我自保有什么錯。”
琴仰止不回答，說：“可返回米鎮(zhèn)真的去滅口，也沒有用的。死那么多值役不是普通人。一個案件中十人及以上值役死亡，就會驚動州府，他們可不能隨便能糊弄，天下術法博大精深，你就敢保證人家一寸一寸地查，也找不到關于你的線索？即便找不到，還有我，我是人證。這件事除非你被抓，不然永遠不會完，你懂嗎？”
“他們能不能追蹤到我是我的事。你答應我不管米鎮(zhèn)的事就行了。”
“我不能不管，我是琴仰止。”
“你是琴仰止怎么了？琴仰止有什么了不起？”
“琴仰止，當舍己身維護九州法度，當為蒼天天下而死！”他說完，沉默了好久才又開口：“你要是不殺我，我把你交給米鎮(zhèn)的人之后，就回春山向魏拾骨求赦令。你本性不惡只是不知世事。不會是死罪。頂多關幾十年。”
“關幾十年？！”
“我去陪你。你殺了那么多人，幾十年已經(jīng)是大赦。你不是喜歡吃酒店的魚嗎？我每天都買給你吃。”
“你又沒錢。你買得起嗎？窮得像鬼一樣，什么天下法度，天下有你有什么關系？”桃九九嗤道：“再說，一條魚就想騙我去關。你可真看得起自己。”
琴仰止也不辯白，只說：“那你就殺我。也只有這一條路。我剛才不是說了嗎。你殺了我之后，拿了我身上的錢做盤纏，買點吃的，等天亮就回家去，回山里去，能走多遠就走多遠。別再到世間來了。也不要去春山，那只狼魘不論你怎么做怎么選，都救不回來。凡魘必誅，是這世間的規(guī)矩。”
“你們憑什么殺它！”
“魘性惡，存在就是錯。”
“我看，人性才是惡，你們存在才是錯。”桃九九說完靜靜躺在那兒，不再說話。
琴仰止要說什么，但不知道從何說起。
兩個人一時都靜默下來。剛才她亂動衣裳都掀開了，琴仰止想把身上的衣裳再給她均一點，但動不了。無聲嘆了口氣。
外面的風還是在鬼哭狼嚎地吹。
這屋子就好像與世隔絕了一樣。
但很快天就要亮了。
琴仰止看看外面，張口想說什么，桃九九沒有讓他再開口。
琴仰止死得十分容易。
身上靈息已經(jīng)受別人控制而被禁錮的修士失去了自保的能力，就像沒了殼的蝸牛。
桃九九收回手，不知道哪里來的火氣，罵道：“那個什么春山，我現(xiàn)在就去鏟平它。你以為你不帶我去，我就進不去？”說著就想去取琴仰止腰上的掛墜。
那是個像竹牌一樣的東西，看上去一點也不值錢，又舊又小，上面還有一些刻痕，大概是什么有特別意義的東西，可以用來作為身份證明吧。
但她手還沒碰到，那東西就消失了。
她愣了一下，起身左右看看，哪里都沒有。門窗也都關得緊緊的。最后只得算了，從琴仰止懷里摸出身份證塞到自己口袋里。
看著面前已經(jīng)沒有生息的人，她感到一種奇怪的情緒彌漫在自己心中。一言不發(fā)地把幫躺在炕上被扭斷脖子的人把頭擺正。弄亂的大衣裳也理好。
他看著好像只是睡著了一樣。
桃九九坐在旁邊看了一會兒。仔細幫他把亂了的發(fā)絲都順到身后。
-
就像琴仰止說的，下一個城離這里并不算很遠，桃九九走了一段路，在接近城市的地方，成功用可親的笑臉搭上了順風車。她覺得自己真的沒看錯，這個笑容真是好東西。
這城市與米鎮(zhèn)相比，簡直是個龐然巨物，高大的城墻仿佛天塹。
鎮(zhèn)所修建得又大又氣派，一切都仿佛是嶄新的，散發(fā)著明亮的光澤。
她走到前臺，拿出琴仰止的身份證：“我?guī)煾甘谴荷饺耍谝巴庖馔馔龉时蝗撕α耍乙褞煾傅倪z骸運送回春山去但不知道路。”
接待的女值役嚇了一跳：“春山弟子？在我們的轄區(qū)意外亡故？”
接過身份證看了一下臉色就大變，站起來急吼吼地邊往里面的辦公室去邊大聲說：“隊長，見鬼了！有春山有一位親傳弟子死在我們這兒了！”
里面有個男的聲音響起來：“胡說八道！親傳是多厲害的人，怎么會無聲無息死在這兒。”
“真的！你看身份證上面，屬性，修士，師承這一欄，寫的春山，雖然沒有寫師父是誰，但他有五顆星！”
“我看看。”
不一會兒一群人就涌了出來七嘴八舌：“人在哪兒呢？他徒弟在哪兒！”
“她，說是她師父。”前臺指著桃九九。
“你證件給我看一下。”
桃九九把身份證拿出來。
“屬性是平民啊。你不是修士啊。”
“我?guī)煾刚f，他不能私自收徒弟。是打算帶我回春山后再拜師的。”
“先帶路先帶路。人在哪兒呢。你師父人呢？”
“很遠，不在城里。”
“也許不是我們轄區(qū)呢。”有人在自我安慰。
一群人簇擁著她出來。外面已經(jīng)有人把車開過來了。
她不知道這叫什么車，氣派的金屬殼在雪色中格外耀眼，車身頌字游走流光溢彩。相比之下鎮(zhèn)所那些值役開的車簡直應該進垃圾場。
在車上，桃九九一直被詢問。是怎么發(fā)生的。
她說：“我不知道。我睡著了醒來師父就死了。”
以至于問了一路也問不出個所以然。
等他們到路驛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下午。
桃九九沒有進去，站在外面。
雪停了一會兒的，現(xiàn)在又開始下了。里面不知道在說什么。又有人四處勘驗。
過了一會兒，這群人愁眉苦臉地抬著人出來。
桃九九和尸體一起呆在后車廂。
車子在平不平坦的大路上狂奔，顛簸異常，人都得彈到半空去。
后車廂沒有什么東西可以固定尸體，桃九九搬著琴仰止的頭，摟在自己懷里，免得他到處亂磕。
他身上是冰冷的，一點熱氣也沒有。
手也是冰的。
心窩也是冰的。
不久之前，還會對著她笑，給她買東西吃，問她冷不冷，鞋子擠不擠腳，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會了。
以后都不會了。
天道輪回，生靈不息。死掉的雪會變成另一片雪或別的東西，死掉的人會再轉世，成兔子成鷹或者成一棵樹。
“你最好還是不要變成蚯蚓或者蛞蝓。”桃九九被顛得亂晃，頭在車頂撞了好幾下，但努力維持平穩(wěn)護著懷里的人：“那些東西有點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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