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嘉年不知道聶子明在想什么，但他清楚地看到了聶子明臉色的變化。

        蘇嘉年藏在袖子里的指尖忍不住蜷縮了一下。

        好好玩兒啊。

        他之前還想搬出去住，因為他覺得跟聶子明糾纏實在是沒什么意思，聶子明并不能給他帶來靈感，徒增麻煩而已。

        可是現在，他覺得自己的想法錯了。

        聶子明也好有意思啊。

        聶子明可能是還沒有踏進社會，不如桑宇那么會隱藏自己的情緒，所以他的臉色比桑宇的還有趣。

        他看了覺得比桑宇還有趣。

        聶子明上輩子跟他的糾纏不深，不能像桑宇那樣給他帶來很直接的靈感，他不會跟聶子明待一會兒，說幾句話，就覺得有了想法。

        可是聶子明在他感興趣的事情上給他帶來的開心要比桑宇多。

        蘇嘉年開始猶豫要不要搬出去了。

        聶子明朝前走了一步，伸出手，輕輕碰了下蘇嘉年的指尖。見蘇嘉年沒有躲開的意思，他大著膽子，輕輕握住了蘇嘉年的手。

        “我、我承認，之前說話太難聽了，是我的錯。”

        聶子明一開始還說的有些別扭，因為他從來沒有向誰道過謙。

        可是有些話一旦開了口，剩下的就容易多了。

        “可是我不是故意的，真的，我就是……有點沒認清自己的心意。”

        “說實話，我其實到現在都還有點懷疑自己的感情到底是不是……但是每一個細節都指向那個答案，所以就當它是了。”

        聶子明說著，深吸了一口氣，小心翼翼的表情中多了一點鄭重。

        “我……我喜歡你，但我沒有喜歡過人，所以我并不知道自己對你那些奇怪的感覺是喜歡，我就是覺得我一對上你，就哪兒哪兒都怪怪的。”

        “為了消除這種怪異的感覺，我就想遠離你，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就對你惡言惡語，想把你趕走，這樣我就不會失控了。”

        “我到現在才知道自己的做法錯的有多離譜，真的對不起，我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了。”

        “蘇嘉年，你原諒我吧，”聶子明手上用力，手掌包住了蘇嘉年細白的手，“我以后再也不會對你說那種難聽的話了。”

        蘇嘉年從一進屋起，表情就非常淡。什么情緒都沒有，毫無波瀾的那種淡。

        到現在，聽完聶子明認真的表白，他的表情終于有了一絲波動。

        不是欺負自己的人最終拜倒在自己腳邊的那種解氣，而是一種茫然，一種認真的疑惑。

        他像一個天真懵懂的孩子碰上不懂的問題，好奇地問：“原來……辱罵是一種表達喜歡的方式嗎？”

        他忽然想到了從前福利院認識的那些人，那些同齡的男孩子，比他大的男孩子，也喜歡辱罵他。

        那些人也像聶子明一樣喜歡他嗎？

        他短暫的一生中沒怎么感受過善意，他一直最渴望的事情就是被愛。

        所以其實他一直都被愛著。

        原來被愛是這樣感覺。

        他覺得自己的理想有問題，他不想被愛了。

        上輩子渴望被愛，真的被這些人愛了，他就死了。

        這輩子，嗯……希望自己不要再被愛了。

        蘇嘉年走個神的工夫，再抬眼，就見聶子明的臉色更有意思了。

        他好像很痛苦，眼中有怒火，但被他強壓下去了。

        他的嘴唇抿得緊緊的，手上也更加用力，因為蘇嘉年感覺到手腕有點疼。

        蘇嘉年舔了下唇，問：“你……生氣了？”

        聶子明察覺到自己的力道有些過重，趕緊松開手。

        “抱歉。”他說。

        聶子明做了個深呼吸，之后又擠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解釋：“我沒生氣，我只是……我，我覺得你沒有明白我的意思。”

        “我不是說辱罵是表達喜歡的方式，是因為我不懂我對你的感情是喜歡，所以才對你……才說話不好聽。”

        “但是現在，我明白自己的心意了，我知道對你的感情是喜歡，所以我以后都不會再那樣跟你說話了。”

        蘇嘉年認真地點點頭，“嗯，我明白了。”

        那他也不想再被人愛了。

        見蘇嘉年聽進去了自己的解釋，聶子明松了口氣，臉上的笑容沒那么難看了。

        “那你呢？”他的語氣中帶了些期待，“我喜歡你，你呢？你的感覺是什么？”

        蘇嘉年輕輕搖了搖頭。

        雖然聶子明也知道蘇嘉年肯定不會喜歡他，但得到否定的答案還是有些難過。

        不過他也沒有氣餒，既然認清了自己的感情，他以后就會努力彌補自己之前犯的錯

        挽回自己在蘇嘉年心中的印象，不會再讓蘇嘉年更加討厭自己了。

        聶子明在心里的自我打氣還沒打完，就聽蘇嘉年又說：“我有喜歡的人了。”

        聶子明好不容易堆起來的笑容又裂開了。

        “什么？你有喜歡的人？是誰？桑宇？！”

        剛才溫柔的表白和道歉仿佛都只是錯覺，在聽到蘇嘉年心有所屬后，聶子明立馬露出了惡劣的真面目。

        他的聲音變得尖銳，表情變得猙獰，怒火壓制不住也就不再壓制了，干脆表現出來。

        聶子明又恢復了原來惡劣的模樣，但蘇嘉年卻不覺得厭煩，他覺得有意思極了。

        就像是他今天為桑宇畫的那副人像。

        桑宇體現出了人的虛偽，而聶子明則是體現出了人撕開偽裝的模樣。

        蘇嘉年回答了他的問題，“為什么要告訴你。”

        這個回答在聶子明聽來，就是承認。

        聶子明冷笑一聲，忽的上前，把蘇嘉年又摁在了墻上，“你覺得我說話難聽，喜歡桑宇，那你以為他就是什么好人嗎？！”

        “你是不是不了解桑宇這個人，他年紀輕輕站到今天這個位置，你覺得他會跟在你面前表現出來的一樣嗎？！”

        聶子明腦海中閃過今天中午桑宇站在車邊對自己示威的模樣，“他根本不是真心喜歡你，他接近你，只是覺得你長得好看，帶你出去會有面子而已，你別被他給騙了！”

        蘇嘉年的兩只手都被抵在了頭頂，他的勁兒沒有聶子明大，知道自己掙脫不開，也就沒白費力氣了。

        聽完聶子明的‘忠告’，他意識到，聶子明好像也跟桑宇一樣很在意他有喜歡的人這件事。

        蘇嘉年微微抿了下唇，垂下眼眸，故意說：“可是我喜歡，就算他不是認真的，我也愿意。”

        聶子明氣急了，他現在已經喪失了思考的能力，滿腦子只有一個想法，就是趕緊堵上那張鮮紅的唇，讓這張嘴再也說不出讓他更加喪失理智的話。

        動作比腦子更快，他俯下身，朝著蘇嘉年那張紅唇靠近。

        蘇嘉年躲開了，吻落在了他的側頸處。

        跟聶子明想象中的不一樣，蘇嘉年的皮膚有點涼，唇貼上去的感覺很舒服。

        聶子明現在清醒了，但是他不想起來，他兩手下移，緊緊抱住了蘇嘉年的腰。

        他把自己的頭埋在蘇嘉年的頸窩，深深吸了一口，是青檸味，劣質洗衣液中常見的味道。

        以前聶子明很討厭這個味道，因為他接觸過的所有人當中，只有蘇嘉年身上是這個味道。

        他每次見到蘇嘉年都會失去理智，連帶著這個味道也會讓他失控，所以他不喜歡。

        現在他知道自己的心意，不會再討厭這個味道了，他只想把這個味道據為己有。

        在自己家里對著蘇嘉年一個人失控，也沒什么的吧。

        蘇嘉年的手隨著聶子明撤走力道垂了下來，他平靜地看著抱著自己的高大男人，沒有推開，也沒有回抱住他，就這樣靜靜地看著。

        像是站在上帝視角，看著這個人在泥潭中糾結、掙扎。

        不知道過了多久，蘇嘉年沒忍住打了個哈欠。

        白天忙了一天，到現在十點多了，他感覺有點困了。

        聶子明初聞青檸味覺得失控，聞多了，這個味道反而讓他緊繃的神經放松了下來。

        他聞著這個味道，大腦放空，想了很多，好的不好的，都是關于蘇嘉年的。

        正想得認真，冷不丁地聽到了蘇嘉年打哈欠的聲音。

        聶子明慢慢直起身，神色復雜地看著懷里的人。

        蘇嘉年的表情依舊很淡，因為有些困倦，他的眼尾有些紅，鼻尖也因為剛才的哈欠泛了紅，給這張乖巧漂亮的臉上平添了一抹艷色。

        在他思緒混亂的時候，這個人在打哈欠。

        蘇嘉年看了他一眼，沒做什么表情，又垂下了眸子。

        按理說面對這種情況，為了符合現在的他，他應該是做出以為害怕的樣子的。

        但是經過今天晚上，聶子明的人設都崩的沒邊了，他毫無表情的時候聶子明也沒什么反應，他也懶得再偽裝。

        聶子明稍微退開了些，問：“你困了嗎？”

        他好像已經恢復了理智，不再像剛才那樣大呼小叫。

        蘇嘉年點點頭。

        “那，那你睡吧。”

        聶子明不舍地后退了兩步，給蘇嘉年讓開地方。

        蘇嘉年沒說什么，換了睡衣，拿著洗臉盆去了水房。

        聶子明在旁邊等著，看他出去了，也趕緊拿著東西跟他一起。

        這是蘇嘉年住宿三年，頭一次跟聶子明一起去洗漱。

        其實關系好的室友一起去洗漱很正常，但這件事發生在他們兩個人身上就很詭異了。

        洗漱池后面有一條長長的鏡子，蘇嘉年站定以后，聶子明就站在他旁邊。

        鏡子照出一高一矮兩個身影，兩人還都穿了黑色的睡衣，聶子明看著鏡子里的身影，忍不住想，他們兩個就像是同居一樣，到了洗漱的時間，就一起穿著情侶睡衣洗漱。

        聶子明正想的開心，就又有兩個人也進來洗漱。

        水房空的很，到處都是位置，那倆哥們偏偏就站在了離蘇嘉年旁邊。

        鏡子中陡然出現兩個陌生的身影，情侶同居一起洗漱的感覺瞬間消失，變回了集體宿舍。

        聶子明不悅地朝那兩個人的方向瞪了一眼。

        洗漱完，兩人又一起回到宿舍。

        別人一起來水房都是邊說著話，就他們兩個，從頭沉默到尾。

        回到宿舍以后，蘇嘉年上了床，聶子明很快也上去了。

        蘇嘉年應該是白天比較累，很快就傳來了均勻的呼吸聲，聶子明聽著他的聲音，越發睡不著。

        他撩開簾子看對面的床位，對面也拉著簾子，他什么都看不到。

        又過了半個小時，聶子明還是沒有睡意，他決定遵從自己的內心，悄悄下了床。

        外面的晾衣架上搭著蘇嘉年的衣服，聶子明輕手輕腳地拿下了其中一件t恤，拿上了床。

        上面是蘇嘉年常用的那款劣質洗衣液的味道，青檸味，就像蘇嘉年身上的味道一樣。

        桑宇蓋上被子，抱緊了衣服，使勁兒嗅著衣服上的味道。

        好香。

        就好像……把蘇嘉年抱在懷里睡覺一樣。

        其實他最想拿的不是t恤，而是……但最終還是沒好意思。

        聶子明抱著那間帶著青檸味的半袖，終于沉沉地睡了過去。

        聶子明想早點起來給蘇嘉年買早點，于是在睡覺前定了個腦中，但是因為睡的太晚了，鬧鐘響了就被他給關了，他沒起來。

        等他醒過來，已經是八點半了。

        八點半其實不算晚，但蘇嘉年一般都是七點半出門，所以聶子明還是很著急。

        他匆匆下床洗漱，然后拿著手機出了門。

        這個時候聶子明就又開始懊悔自己之前為了逃避自己的心意而遠離蘇嘉年了，他都不知道蘇嘉年早上去哪里吃早點，吃還是不吃。

        他試著用微信聯系了一下蘇嘉年，沒得到回復，蘇嘉年應該是在畫畫。

        聶子明想了一下，也不糾結早點的事了，去校外買了奶茶和甜點。

        他的最終目的是向蘇嘉年表達自己的心意，表達心意的方式有很多種，又不一定要通過買早點，買什么都行。

        聶子明慶幸自己之前聽了一嘴蘇嘉年的教室在什么位置，不然自己送東西都找不到地方。

        聶子明一路上都在打腹稿，見到蘇嘉年應該說什么，怎么把東西送出去。

        不能再像以前一樣別扭了，要認真表達自己的感情，讓蘇嘉年知道自己是因為他才送的甜點。

        本來一路上都已經演練好了，但是到了教室門口，看到蘇嘉年正在做什么，他的那些預想全部丟在了腦后。

        他看到教室里不只有蘇嘉年一個人，還有一個討厭鬼。

        桑宇。

        今天早上起來，桑宇給蘇嘉年發來了微信，提出想看一下那副準備掛在辦公室的水墨畫畫的怎么樣了。

        沒等蘇嘉年拒絕，他就又說，自己已經到蘇嘉年學校門口了。

        蘇嘉年現在本來就不抗拒跟桑宇接觸，人家又已經到了門口，他就更沒有理由拒絕了。

        于是他便說好。

        接到桑宇以后，兩人一起到食堂吃了頓早餐。

        桑宇記得昨天蘇嘉年說的要請他吃飯，便把這個機會用在了今天的早點上。

        其實按他所想，他是舍不得把這個寶貴的機會就這么白白浪費掉的，但是他不可能讓蘇嘉年真請他吃正餐，那樣也顯得他太沒風度了，所以只能割愛在早點上用掉這次機會。

        好在吃飯的時候他試探著說要再跟蘇嘉年吃飯，蘇嘉年也沒拒絕。

        吃完早點，兩人一起到了畫室。

        幸好蘇嘉年習慣好，每天畫完都會把東西規整到一起，那副人像畫被他藏起來了。

        蘇嘉年把水墨畫拿出來給桑宇看，桑宇也看不出畫的好壞，只覺得那副畫挺好看，于是把他提前準備好的夸獎詞拿出來用

        桑宇看完畫，有意跟蘇嘉年多待一會兒，就又扯著他了幾個問題問。

        他指著畫上的某一個地方，問蘇嘉年那兒為什么要這樣畫，蘇嘉年也彎下腰，跟著去看那個地方。

        兩人挨得很近，桑宇心思一動，主動往蘇嘉年那兒湊，鼻尖碰到了蘇嘉年的耳廓。

        蘇嘉年感覺一癢，轉頭，不解地看他。

        這個姿勢確實很曖昧，但還沒到越矩的地步。

        可是從聶子明的角度看過去，就是他們兩個在接吻。

        不，聶子明的視角中，全過程看下來是桑宇先垂下頭索吻，然后蘇嘉年抬起頭，順從的迎合著他的吻。

        這一幕的沖擊太大，聶子明腦海中只閃過一句話，是蘇嘉年昨天晚上說的——

        我愿意，就算他不是真心對我，我也愿意。

        混蛋！

        聶子明把手上的甜點和奶茶扔到一邊，推開門沖進教室。

        突如其來的聲音把兩人都嚇了一跳，蘇嘉年直起身子越過桑宇看向門口，桑宇也扭過頭來。

        還沒看清楚發生了什么，桑宇的臉就挨了一拳，緊接著他整個人都順著那個力道倒在了一邊，連帶著蘇嘉年的畫架也被他帶倒了。

        聶子明乘勝追擊，坐在桑宇身上一拳一拳地往他臉上招呼。

        桑宇一開始被打中，只是因為沒反應過來，現在反應過來，哪還給這個毛頭小子機會往自己身上打。

        他一個翻身，把聶子明按到地上，局勢迅速翻轉。

        蘇嘉年淡漠地看著大打出手的兩人，去把畫架扶了起來，放到安全的角落。

        兩人還在打，他想了想，拿出手機，開始錄像。

        陸醫生愛看熱鬧，把這段視頻發給他，他肯定很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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