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管家于學堂中張出榜文的前一夜，也就是阿英受傷的當夜，仙師便已派王管家去碧桐子的住處，秘宣了對她的懲戒。因此，次日早上碧桐子并未前去上課，而是等所有同修都去上學之后，和自己的侍婢玉蘭提拎著包袱，一同坐著馬車，去了城外霧里村中的清心庵。

        清心庵是仙師的家廟，也是仙師微寒時修行的地方。后來，仙師受先帝重用，屢立奇功。先帝賞銀百萬，讓仙師自己堪輿選址，才修建了如今的仙府。

        仙師選址時，感念當年清心庵中修行的清苦，便將仙府修在了清心庵附近。仙府建成后，又將清心庵納為家廟，憑記微時之事及修道初心。

        不過，仙師雖將清心庵納為了家廟，但為能憶苦思甜，只對其作了簡單的修繕，基本保持了原貌。所以，用“環(huán)堵蕭然、不蔽風日”來形容清心庵也不為過。

        清心庵令修士們談之色變的原因，除了居住條件極其簡陋之外，還有就是庵中無人可供使喚，挑水劈柴、洗衣煮飯都需親力親為，這對在家里養(yǎng)尊處優(yōu)慣了的修士們而言，簡直是巨大的折磨。

        清心庵中原有一個看門的道人。那道人比仙師更早到此修行，在仙師微寒時，收留仙師在庵中暫住。仙師發(fā)跡后，本欲將他請回府中安頓，但那道人死活不肯，仙師只好作罷，并一直供應(yīng)其飲食。那道人三年前在庵中病逝。自此，清心庵便再也無人常住。

        對前來仙府學道的修士們而言，被罰往清心庵面壁思過，是僅次于被逐出師門的重懲。尤其，以往罰過的最長期限也不過一個月，而此次對碧桐子一罰便是三個月，這在暉岳門中是前所未有之事。

        所以，同修們紛紛猜測，這碧桐子到底能不能堅持下來。甚至，有同修放言稱，若自己是碧桐子，被懲罰本已顏面掃地，更何況還要吃上三個月的苦頭，還不如馬上退學，卷鋪蓋回家。

        不過，碧桐子的心性似乎非常堅韌，一聲不吭地帶著玉蘭去了清心庵之后，也未曾傳出任何抱怨之語，這倒讓那些等著看好戲的同修們大為意外，倍感掃興。

        碧桐子去了清心庵十余日后，一天夜間，鏡涵子忽然到訪。

        玉蘭將鏡涵子主仆前來探望的消息稟報給碧桐子時，碧桐子愣了片刻才吩咐玉蘭帶她們主仆進來。

        鏡涵子主仆二人進入清心庵后，鏡涵子把涓涓留在了前殿，自己跟著玉蘭去了后殿的內(nèi)室。

        玉蘭將鏡涵子帶到后殿內(nèi)室后，碧桐子吩咐玉蘭道：“你出去外面與涓涓一同守著，不要讓人打擾我與鏡涵子仙姑談經(jīng)論道。不必準備茶水了，鏡涵子仙姑住在仙府自有好茶喝，這里的粗杯破盞還恐污了仙姑的嘴。”

        鏡涵子聽出碧桐子話里夾槍帶棒，心中老大自在，但面上卻依舊掛著溫婉的微笑。

        待鏡涵子進屋后，玉蘭便關(guān)上門出去了。后殿內(nèi)室中，只剩下碧桐子與鏡涵子二人。

        這室內(nèi)連蠟燭也沒有，只點了一盞如豆的油燈。

        鏡涵子環(huán)顧四周，只見昏暗的屋內(nèi)墻壁斑駁，僅有的家具是一張炕、一個斗柜、一張方桌，四根條凳，而且都已破敗不堪。

        鏡涵子道：“妹妹別來無恙，清心庵這里果然清苦，我今日特意讓涓涓準備了一些日常用物帶來給妹妹。”

        碧桐子也不起身迎她，也不請她坐，只略抬了抬眼皮望了她一眼道：“姐姐何必費心，妹妹本來就是來受罰的，哪里還能講究那么多？還是請姐姐帶回去自用吧。”

        鏡涵子見碧桐子不請自己坐，只好一面陪笑，一面摸了她對面的條凳坐下道：“妹妹可是生我的氣了？”

        碧桐子冷笑道：“姐姐這話從何說起？我怎么敢生姐姐的氣呢？這氣……從何而來呢？”

        鏡涵子道：“妹妹是否還在埋怨我，那日沒去花園？”

        碧桐子道：“哦，原來姐姐是說這件事呀？我還道姐姐早就忘了，所以那日才不曾去！”

        鏡涵子道：“我……我并沒有忘，我只是覺得不妥，又攔不住妹妹你，所以最后便沒去。”

        碧桐子道：“之前明明說好，我在花園練劍，吸引阿英的注意，姐姐從旁經(jīng)過，發(fā)現(xiàn)阿英偷看后，用障目咒將其魘住。可是，到了約定的時候，阿英都已躲在假山后偷看好一會兒了，姐姐卻遲遲沒有現(xiàn)身。我所在的位置，一來用障目咒根本打不中阿英，二來棄劍用咒極不自然，三來棄劍換咒需要時間，容易被阿英躲開。無奈，我只好直接用劍傷她，以期逼她出手。沒想到她那么能忍，流了那么多血，就是不肯出手。如若當時姐姐在場，用上了障目咒，我又從旁牽制審問，還怕不能逼她出手？我又如何會落到如今下場？”

        鏡涵子道：“那障目咒極其厲害，中咒之人一炷香內(nèi)未得解咒，便會永遠失明。萬一阿英真的不會法術(shù)，你我又掌握不精，到時誤了解咒，豈不是害了阿英一生？”

        碧桐子道：“姐姐果然不相信我。阿英回府次日，我們那天無課，只需去桑園采桑養(yǎng)蠶。我本想趁著喂蠶的機會，去找張叔求證，阿英突然失蹤那晚，是否真隨沖靈子去桑園喂過夜蠶。誰知，張叔所住的堂屋，大門緊閉，里面卻傳來人聲低語。我覺得奇怪，便悄悄繞到側(cè)邊的窗戶，透過窗紙窟窿查看。不想竟意外親眼目睹了阿英招來土地交談的情形。她連土地都會招，小小的障目咒如何能難倒她？只可惜，他們當時說話聲音太小，我又離得太遠，沒能聽清他們到底說了什么。”

        鏡涵子道：“妹妹既然如此篤定，為何不直接向仙師告發(fā)？非要拉上我一起，逼阿英出手做什么？”

        碧桐子怒目圓瞪道：“‘捉賊拿贓，捉奸拿雙’這樣的道理難道姐姐也不懂？我空口無憑，仙師怎會信我？我以為姐姐跟我是一條心，卻不想姐姐把自己撇得這樣干凈！是誰先跟我提起，阿英做了沖靈子的侍婢之后，沖靈子的養(yǎng)蠶技術(shù)便進步神速的？是誰跟我說，發(fā)現(xiàn)阿英會寫字且筆跡與沖靈子一模一樣的？又是誰告訴我，沖靈子托冠帶給阿英傳遞包袱，向我暗示，阿英匆忙回家之事，極為詭異、必定內(nèi)有乾坤的？”

        鏡涵子道：“沒錯，都是我說的，但那又如何？我不過是有些疑心，想找你問問有沒有同樣的疑惑罷了！”

        碧桐子道：“姐姐這樣可就生分了！我為何會找姐姐商量逼問阿英的事情呢？我想除掉阿英，難道姐姐就不想除掉沖靈子嗎？”

        鏡涵子道：“笑話！我與沖靈子無冤無仇，為何想要除掉她？”

        碧桐子不屑道：“姐姐的心思，沖靈子蠢，看不出來，難道我也看不出來嗎？姐姐每每見到?jīng)_靈子與忘憂子親密無間、形影不離，便忍不住流露醋意。姐姐分明喜歡忘憂子！所以說，姐姐當然應(yīng)該想要除掉沖靈子！試想，虔誠向道的忘憂子忽然發(fā)現(xiàn)一直傾慕的沖靈子其實并無真才實學，甚至一直弄虛作假，內(nèi)心當是如何震撼？他必定會對沖靈子鄙夷厭棄吧。那時，姐姐不就有機可乘了嗎？”

        鏡涵子微慍道：“荒謬荒謬！家中早已給我定下親事，我怎會再喜歡別的男子？還因此嫉妒沖靈子？”

        碧桐子徐徐道：“家里定親是家里的事，姐姐心里愛誰，誰又管得住？那一紙婚書，綁得住姐姐的人，綁得住姐姐的心嗎？前次，我去姐姐房中串門，看見姐姐不僅在紙上畫蘭花，還在內(nèi)褂上繡蘭花。可我分明記得，剛?cè)雽W時，姐姐還說自己最愛的是紫薇，衣服鞋襪上全都繡著紫薇的圖樣。于是，我便想起了有次在藥理課上，仙師讓大家辨識各種草藥，把滿滿一堆草藥全部混在了一起。其中就混有一株蘭花。忘憂子一眼便認了出來，還直言他最喜歡的花便是蘭花，說蘭花不僅花葉秀美、幽香沁脾，還能入藥用醫(yī)、清熱解毒。姐姐你說，怎么就這樣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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