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又是一年的9月1號，知了還沒停止它的聒噪，楓葉也沒有徹底變紅。於夢行走在一中偌大的逸夫樓前廣場上，感受著來來往往的腳步聲。

        她穿著帶褶皺波浪的白色上衣和洗得發白的牛仔七分褲微低著頭安靜地走著，心里在想一些小事。三年前的今天她還是個牙齒被丑陋的鐵絲鋼圈包圍的假小子，因為矯正遺傳性斜視還戴著一副幾乎透明到沒有邊框的眼鏡，所以沒怎么在乎形象。說話大大咧咧，雖然只是語文科代表，管的事可真不少，所以班上討厭她的人也不少，整天穿著粗大的運動裝……想著想著就笑了，笑著笑著就揮起了手，然而抬起頭的那一剎那，她的心跳加速，“那是……張彬”

        世間有一種神奇的行為就是雙腿在行走,心卻停止了行走。正如於夢此刻違心的表現一樣，她的斜視毫不避諱地暴露了她的心跡。

        “我要向你挑戰，張彬！”於夢邊整理著書包邊向后座的張彬狂妄地說著。

        張彬直視著於夢的眼睛，兩只手輕放在豎立的語文書兩邊，食指蜻蜓點水地敲打著書的背面，慢條不紊地，微笑著說；“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第二名跟第一名應該隔了差不多20多分吧”

        而她將書包往背上一甩，氣勢洶洶地走了。

        然而她看到前面的張彬也在微笑著直視前方，他是在對自己打招呼嗎？於夢搖搖頭，應該不是吧，他一直都是這種微笑著溫文爾雅的姿態啊，況且我又沒帶牙套，也沒戴眼鏡，整個人的風格都變了，他應該認不出來我吧。

        隔肩而過。

        “果然還是那副刀子架到脖子上了也不會流一滴汗的姿態，呵呵。”她小聲嘀咕著。

        當初於夢挑戰失敗了，張彬眾望所歸地被一中理科實驗班提前錄取了，而她還要在這被大部分在校生稱之為“豬圈”的梅林初中再熬一年，不過對愛學習的孩子來說，什么學校都應該無所謂吧。她的目標依舊沒變——黃高。有時候她甚至在想：理科實驗班考試失利是不是上天故意關閉了通往一中的大門，有意讓她進黃高呢？於夢，說好的改變呢，你老是這樣還怎么做一個淡定的淑女？拍拍臉，她微笑著向女生宿舍樓走去。

        2

        宿舍更大了，人卻少了，陽光更充足了，晾衣服的卻少了。整理好宿舍的一切，於夢邁著輕盈的步伐向一號教學樓三層走去。這棟樓是獨屬于16歲的，卻也是埋葬了16歲的……

        來到教室，是一張張陌生的面孔。班主任端坐在前面和各位家長微笑地交談著，他接近中年卻光彩滿面，始終微笑著。於夢心里高興極了，她再也不用像初中那樣每天看著班主任頂著那張“烏云臉”在教室里逛來逛去了，瞬間覺得周圍的空氣的密度都減小了。

        慢悠悠地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來，安靜地看著黑板上的《致新生》。不一會兒教室里就變得嘈雜了，桌椅搬動時摩擦地面的聲音，陌生人相互間套近乎的聲音，家長和老師討論的聲音……

        “於夢？”

        聽到后面有人叫她，她連忙轉過頭，“咦，馮志，你居然還和我一個班？真是有緣啊！”於夢高興極了，這個初三幾乎一直和她是同桌的人現在就坐在她的后面，雖然她自己決定了要做個少說話的淑女，但畢竟來到一個陌生的環境，有熟人總是好的。

        “是啊！真是有緣呢。”

        然而於夢不知道的是，這個看起來很碰巧的事情其實是某人心跡的表現。只是歲月似乎有意蒙蔽她的雙眼，若干年后，當她慢知慢覺到曾經她為另一個人做過的事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行為是多么的似曾相識。只是當人感覺自己普通久了，就意識不到自己也是可能在一些人心中不普通過。

        新學期，書本也散發著一股特殊的香氣，於夢小心翼翼地打開每本書的封面，翻到首頁，她開始不厭其煩地在每本書上寫上她的名字。筆突然劃得一下，白白凈凈的書上突然出現了一個耀眼的黑鉤。對于金牛座卻有著一顆處女座的心的於夢來說這簡直太打擊她了，然而不像以前煩躁的表現，她只是心態平和地撫平了書本，然后轉過頭看向了那個戳她的調皮的男生。男生見她只是望著他，他開始局促不安起來，支支吾吾地說：“你叫什么呀？我叫李旭，是你后座的同桌。”於夢一臉茫然地望著他，然后望向一旁偷笑的馮志。男生似乎意識到了什么，然后迅速拿出來一張紙，唰唰唰地幾下，將那張紙遞給了於夢。於夢接過紙轉過身去看到上面小得可憐的“李旭”二字，笑著在旁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把紙還給了他。

        “我擦，我感覺自己終于喘過氣來了，你這初中同學可真沉默啊，感覺跟她說話，旁邊的空氣都瞬間凝結了。”李旭夸張地張大了嘴氣喘吁吁著。而馮志只是微微一笑，心里卻在默念著，是啊，她初三開始就在慢慢改變著。

        3

        “你也是實驗中學的？”

        “對啊，我知道了，你是我們實驗中學那個經常上主席臺演講的那個學霸，考上黃高沒去念吧”

        “沒有沒有，沒考好……”

        ……

        “哎呀，剛開學其實也沒什么事，今天晚上我就可以把《宮》給看完了，可是我們要住校，早知道我就每天多看幾集了……”

        “你也在追那個劇，不過我早就看過了，暑假又追了一遍，需要我劇透嗎？最后……”

        ……

        於夢聽著她們的討論，若有所思，要是以前的她，可能就不會像現在這樣安安靜靜地端坐在椅子上了。但她還是回頭看了一眼和她一樣正處16歲美好年華的那些女孩子們，似乎看到了過去的自己。轉過頭的時候，她注意到了坐在她右邊正在拔頭發的聚精會神的女孩子，她正在認真地看著英語書，顯得與這個喧鬧的教室那么的格格不入，她想想也拿出了語文書，開始看著上面那些有趣的文章，這是她在每個新學期都會做的第一件事。翻開了小小的厚厚的語文書，果然呀，從小到大我們都擺脫不了周樹人的魔掌！從小學的《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到現在看到的《紀念劉和珍君》，魯迅先生見證了我們的成長，她在想著要是她能坐著時光機去采訪他就好了……

        “同學們安靜一下啊，我來說說今天的時間安排。”班主任緩和的話語打斷了於夢的幻想，她抬起了頭。

        “今天中午同學們可以出去吃飯，下午2:20開始上自習，中午你們可以休息一下。下午4:30到6:30之間你們可以干自己的事情，出去買買文具、生活用品、參考書之類的，晚上我給大家講講一些學校的規章制度，還有一些學習上、生活上大家應該熟悉和注意的東西……對了，還沒有領課本的趕緊把課本先領了啊，明天我們正式上課，沒交學費的在這幾天帶來就行，財物不要放在教室，這幾天剛開學，你即使上鎖了也不是很安全。好了，你們可以去吃中飯了。”

        班主任話音剛落，教室里就是先先后后放下桌蓋“砰砰砰”的聲音，然后他們就像蜜蜂一樣嗡得幾聲涌出去了。於夢抬起頭看了下走廊緩慢向前移動的人群，他們三三兩兩一排，一邊愉快地閑聊著，一邊慢慢地挪動自己的步子，她開始計劃著自己以后要等所有人走光了再去吃飯，這樣既節省了走路時間又節省了排隊時間。

        教室里就只剩下三三兩兩的幾個人，包括坐在她右邊還在看英語書的女孩子。“你不吃飯嗎？”於夢小心翼翼地問著。“我晚上回家吃，我媽做飯等我回去吃。”於夢并沒有繼續追問下去，回家吃飯似乎已經是那么久遠之前的事了。

        學校大門對面停滿了制作各種小吃的車子，一中不愧是名校，大門都那么雄偉，大門的對面儼然已經成了一條小吃街，重慶酸辣粉、武漢熱干面、土家醬香餅……對于怎么吃也吃不胖的於夢來說，特別是現在的她，不像以前那樣每次新學期交學費的日子都是她的噩夢，她現在再也不用擔心口袋的問題，真想從街頭吃到街尾呢！

        現在的人們吃這個怕不衛生，吃那個也怕不衛生，生命當中沒有吃過一次路邊攤，或許一生中少了拽著父母的手可憐兮兮望著他們的情節，少了和愛人同搶一口烤串膩來膩去的情節，少了帶著年邁的父母親去嘗柔柔膩膩的熱乎乎的剛出鍋的糯米糕、桂花糕、老婆餅的情節。有時偶爾小資小本地生活一下未嘗不是一種幸福，這就是小時候大冬天里外婆帶我們去路邊早餐店喝的一碗羊湯永遠比我們自己坐在開著空調的高級餐廳里的好喝的原因，人們往往為了追求生活的高質量而失去了生活中的許多樂趣。

        於夢此時此刻一邊吃著手里的熱乎乎的煎餃，一邊逛著各個小吃攤，手里還提著各種小吃的紙袋子，臉上洋溢著幸福和滿足的微笑。只是快樂似乎與年齡成反比，現在是她高中最快樂的時光，還好她在恰當的年齡珍惜了恰當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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