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隱走后，他的屋子一直空著，他愛養花，院子里，屋子里，到處都是用壇子養著的奇花。

        “讓你住在這兒只一個條件，照顧好這些東西。”李驚鴻說道，點了燭火，細心澆著水。

        容淇疑問道：“公主也愛種花？”

        說的好像種花這種雅趣與她這種俗人無關似的，李驚鴻不喜道：“一個朋友種的，少了一朵，用你命賠。

        “公主去歇著吧，我不會輕易把命給交出去！”

        容淇從她手里奪過水瓢，李驚鴻沉默看著他，也不知道他哪來的自信，要知道，竹隱的花可不好養。

        她剛閉門出去，便看到了一青衣男人背著手在門外站著，他若有所思抬頭看月亮，月色勾勒出他硬朗的面部輪廓，有種說不出的滄桑落寞感。

        “師…父。”確認了好久，李驚鴻才敢喊出來。

        薛楓從不將頭上的斗笠摘下來，也一直沒來過清泉小院，他似乎與竹隱不太合，二人見面不是動嘴，就是動手。

        今天是個例外,李驚鴻忙問道：“您怎么來了。”

        薛楓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李驚鴻身后的屋子，眸光暗沉：“里面住人了？”

        “反正這屋子空著也是空著，住了人倒還干凈些。”李驚鴻撓撓后腦勺，解釋道。

        今天因為他的一句話差點讓李驚鴻當眾出丑，但是她都知道，師父是真的關心她。

        “那人可還靠得住？”薛楓又問道，似乎對容淇有些不放心。

        李驚鴻咧嘴笑道：“弱不禁風，還瘸了一只腿，不過做事倒還細心。”

        “…公主用人還是小心為上。”薛楓拱手道，看著還想說些什么，卻又欲言又止。

        恰巧，林中起了一陣風，許是風吹過空竹，傳來一陣短暫的簫鳴，薛楓緊握著拳頭，眉頭緊皺，此等怪異神態，李驚鴻從沒看過。

        “師父，您還沒說今天來這所為何事？”

        “哦。”薛楓回過神，“我是來向公主告別的。”

        “告別，您要去哪？”李驚鴻追問道。

        兩個月前，也是在這兒，竹隱也說出了同樣的話，然后從她身邊離去。

        “成親！家里來信，說幫我尋了門親事，所以，公主，我要回家了。”

        本來是天大的喜事，他卻是毫無歡喜之意。

        倒是李驚鴻由衷地高興，因為如果不是為了她，薛楓要跟著北宣軍一起出征，他早該尋一處安穩之地，成家立業、娶妻生子。

        “恭喜師父。”李驚鴻笑道。

        薛楓依舊是一臉愁容：“公主的武功已是上乘，在外定能保護好自己，但切記不可掉以輕心，被身邊人鉆了空子。”

        薛楓當她師父這六年以來，從沒有這么啰嗦過，李驚鴻猜他此去怕是再難相見，心中隱約刺痛，哽咽道：“那…日后可還能再見。”

        “怎么不能！”薛楓淺淺一笑，將斗笠戴了上去，腳尖輕點觸地，騰躍而上，消失在夜空中，只留下一句久久未能散去的余音——公主，保重！

        話說，那日擄了魏衡的那伙賊人，在追查下，查到他們去了廬州。

        次日，廬州城便有了異動之勢。

        那地方位于寧遠、南梁與中州的交界之處，形勢復雜，并不好接手，何況又冒出個有點皇室血脈的廬州王出來，廬州的歸降便更加困難，若讓其自立為國，中州六國怕是會變成七國。

        負責駐守廬州的是趙括的養子，名為趙景明，現正在逃回金陵的路上。

        沒錯，廬州已然失守。

        與寧遠一戰，北宣出兵十三萬，舉國上下，幾乎是個男人都上了戰場，如今戰勝，多數士兵已解甲歸田，剩下的便分成了甲乙丙丁戊五個營分散在各處險要之地，負責穩住戰后局面。

        李驚鴻趕到營寨時，五位說得話上的將軍已在議事的帳中等候，那五位都是四品以上的封號，其中以一品大將軍趙括為首，分別統領著那五個營，另外四個之中兩個都是趙氏族人。

        “如今，廬州顯然已經身處水深火熱之地，我北宣軍中千人困于城中生死未仆，當立即破城而入。”

        在那說個沒停，情緒激動的便是丙營的統領，名趙揚，為趙括的堂弟，趙家三房長子。

        “既然都生死未仆了，又何必急這一時去攻城。”接話的人語氣不善，長得也不像是什么善類，要不然他程元亮一介行伍小兵也混不到二品忠武將軍的地位，為乙營的統領。

        “公主殿下，您說是吧？”程元亮說完，又將話引到李驚鴻身上。

        李驚鴻手撐著腦袋閉目養神中，沒出聲，從她進來起，他們五個人就吵個沒停，吵兩句就會像這樣假模假樣問問她的意見，然而并沒有聽她開口說話的意思，便繼續唇槍舌戰，于是她干脆什么都不管，聽他們吵。

        這些人什么心思她又不是不知道。

        真正想去廬州救人的沒幾個，因為于他們而言，這出兵去廬州也不是什么苦差事，說不定還有利可圖。

        爭吧爭吧，爭了也沒用，反正出不出兵，派誰出兵又不是他們決定，也不是李驚鴻決定的。

        而當趙括意識到這一點時，已經遲了。

        外面一聲長嘯：圣旨到。

        昨日，有人來清泉小院報擄走魏衡的那伙賊人逃到了廬州的消息，恰巧被容淇給聽到了，他便斷言廬州城會有大亂，而她手下幾位將軍定會為此事爭得頭破血流。

        李驚鴻沒打算理他，他只說如果公主不想為此煩惱，就立刻傳信給最有話語權的陛下來解決。

        而今日一大早，果真如他所說，廬州失守，再三思索之下，李驚鴻按他說的，連帶著陳訴魏衡的罪狀，一同飛鴿傳信至京都。

        被吵了整整一天，終于盼來了圣旨，李驚鴻松了一口氣，但圣旨中，父皇只說立即出兵，并沒有提及派何人帶兵，一句“其他事宜皆聽從統帥之意”便又把火引到了李驚鴻身上。

        趙揚首先開口：“公主，陛下既然將兵權交到您手里，您便不能在猶豫了啊。”

        “公主，景明那孩子的厲害你也是知道的，連他都沒能壓得住那伙逆賊，可見對方實力不凡，若再不出兵，恐怕之后更是難對付啊。”趙擒，趙家四房嫡子附和道。

        這兩人，李驚鴻都得喚一聲舅舅的。

        程元亮怕她護住自家人，也不同她說那么多沒用的，直接開門見山道：“公主，既然出兵之事迫在眉睫，那臣愿意立即前往廬州平亂。”

        他話一說出口，另外兩個人倒替他做了嫁衣，怎會罷休，現在也不先喊一通“公主”了，直接便陰陽怪氣開懟了起來。

        “程將軍不是負責駐守西坪么，怎么手也要伸到廬州去，若是兩邊都沒顧好，豈不是辜負了陛下對您的期望啊。”趙揚冷臉說道。

        搬出了皇帝這座大山，程元亮沒話說，于是拼命向五位將軍中最碌碌無為的戊營統領熊繼安使眼色，熊繼安為人膽小，在程元亮與趙家兄弟之間一直是出于中立地帶。

        看到程元亮那抽搐的右眼，熊繼安選擇了無視。

        “熊繼安，你個縮頭鱉。”氣不打一處來，程元亮站起來罵人。

        “住嘴。”李驚鴻怒吼道。

        “公主。”程元亮擰著眉，異常不爽，卻也只能默默坐下，忽而又想到了一直沒說話的趙括，連忙站了起來，說道：“困在廬州城的千名士兵是趙大將軍麾下的人，趙大將軍就不說些什么嗎？”

        不得不說，這程元亮是真的很喜歡往人身上點火。

        只見這趙括臉都黑了，他想了想，拱手朝向李驚鴻，說道：“臣沒什么好說的，既然陛下說了一切事宜都交給公主，那便公主自己決定。”

        “……”李驚鴻閉著眼，差點一口氣沒上來，“天黑了，容我再想想，明早再定奪。”

        中午被那幾人吵得沒胃口，沒傳飯，現在又怕被那些人纏住，晚飯也沒來得及吃，到清泉小院時，李驚鴻已經餓出了幻覺，竟離奇聞到了飯菜香。

        看見不食人間煙火的容淇正坐在煙火之中添柴，便更覺得像幻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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