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甜蜜
然后,就是一連串幸福、甜蜜、溫柔、快樂、狂歡……的日子。如果說生活里還有什么欠缺,還有什么美中不足,那就是經濟帶來的壓力了。
含青自從念大學,家里就每個月寄給他兩千元做為生活費,房租去掉了九百元,剩下的一千一百元要管吃、穿、學費、看電影、買書、車費,再加上交女朋友,是怎么樣也不夠的。
所以,在認識若若以前,他總利用任何假期,和晚上的時間出去打工賺錢。
他做過很多很苦的工作,包括去工廠做圣誕樹,去廣告公司畫看板,甚至,去地下的下水道漆油漆——一種防止下水道被腐蝕的工作。
還去過食品加工廠當打撈工,浸在酸液中打撈酸梅,把皮膚全泡成紅腫而皺折的。至于各種臨時工,例如半夜挖電纜、修馬路、送貨品……他幾乎全做過。
但是,若若來了,若若占據了他所有課后的時間,甚至占據了他的心靈,他很少再去當臨時工了,隨之而來的,是生活的拮據。
不能跟家里要錢的,家里已經夠苦了。
不能跟徐平借的,徐平的父親是公務員,家里也夠苦了。他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呢!
吳威,吳威也不見得夠用!
為什么大家都鬧窮呢?他就是想不通。但,那時,確實大家都窮得清潔溜溜。即使是這種窮日子,若若仍然帶來無窮無盡的歡樂。
他們把生活的步驟調整了一下,因為若若那么害怕父母知道她在外面有男朋友,她總說時機未到,
含青還不能在父母前亮相。含青什么都聽她的,總之,是要她過得快活呀!
所以,每早的互通電話,開始由若若主動打給他了。小溫成了兩人間的橋梁,負責“喊話”。
每早通完這個電話,一天的節目才由這電話而開始——決定幾時見面,幾時吃飯,幾時做功課。于是,這電話成為兩人間非常重要的一件事了。
可是,電話也常出問題的。含青常想,電話是什么?線的兩端,系一個你,系一個我,于是,你“耳”中有我,我“耳”中有你。
哈,想到這兒,他的耳朵就癢起來了,準是你作怪,若若。
這天,由于“電話”,含青在他的日記中寫下這么一段記錄:
若若:昨天用最后的十塊錢為你買了一把梳子,我還剩三塊錢。八點醒來,整理房間,等你電話。
八點二十分,刷牙洗臉,繼續等你電話。
九點正。喝白開水。九點三十分。下樓找房東,想借電話,她在洗衣服,不好意思開口。
十點正。她還在洗衣服,不管了,借了電話,鈴響二十二次,無人接聽。十點零五分。再跑下樓,打電話,無人接。
十點零五分至十點三十分。總共跑下樓十次,都無人接。
十點三十分。打電話給趙老師,也無人接。
十點四十分。焦急,考慮你是否出了事。
十點四十五分。打電話給徐平,不在。
十點四十五至十二點。再打電話八次,沒人接。
十二點零五分。打電話給師母,你沒去過。
十二點十分。打電話給吳威,告訴他我已三餐沒吃飯(昨晚已經沒錢吃晚飯了),他說要借錢給我,我怕你打電話來,不敢出去。十二點三十分。看房東電視,壞了。
十二點四十五分。……一片空白。
一點正。只有一顆著急的心,擔心你。
一點半。打死一只小老鼠。
兩點正。還是沒有動靜,沒有一人。
兩點零一分。想你,想你。
兩點零二分。喜歡你,喜歡你。
兩點零三分。愛你,愛你。
兩點零四分。問你,再問你,你在哪里?
兩點零五分。很餓,很怕,擔心你,擔心你。
兩點零六分。再打電話,沒人接,鈴響八次。
兩點零七分。算算自己喝了多少白開水。十一杯。
兩點零八分。胃開始痛,頭發昏,還好,就是感覺越來越冷。手握熱開水杯子,好點。
兩點零九分。若若,你在哪里?放聲大叫了:若若,你在哪里?兩點十分。燒開水,因為開水喝完了。
兩點十一分。去向吉他王借錢,想去找你,吉他王也不在。
兩點十二分。打開窗戶,頻頻望馬路,盼望你就在眼前。
兩點十三分。有一種想大哭的沖動。
兩點十五分。擔心你的一切,不管你怎樣,只要你沒出事,沒生病,什么都好。
兩點十八分。另一杯好白好白好白的白開水。
兩點二十分。打電話給方克。不在。
兩點三十五分——你終于打電話來了,什么?你家電話壞了!但是你平安,你沒事,你很好,哦,謝謝你,謝謝你,若若。
謝謝你和上帝。這天,當他們終于在小屋里見面了,若若看到了那時間記錄,氣得直跺腳,指著他的鼻子罵:
“天下有你這種傻瓜,餓了好幾頓不吃東西,只為了我家電話壞了!你真笨!你真傻!你真要氣死我!有我一個人鬧胃病不夠,你也要加入,是不是?”
他凝視她,傻傻的笑著,傻傻的看著她那兩片說話好快好快的嘴唇,然后,他就傻傻的接了一句:“你老了的時候,不知道會不會變得很嚕蘇!”
她揚起眉毛,瞪大眼睛狠狠的摔了摔頭:
“不用等我老,我現在就很嚕蘇!我還要罵呢,我還要說呢,你身上沒錢,為什么不告訴我?昨天就沒吃飯,為什么不告訴我?還去幫我買那把見鬼的梳子,我告訴你,那不過是一把梳子,我已經有好多好多把梳子了……”
罵著罵著,她的眼圈紅了,她的聲音啞了,于是,他飛快的用唇堵住她的唇。而她卻在他又靈魂都飛上了天的當兒,悄悄的把身上僅有的三百多元全塞進他的夾克口袋里。
這樣的生活,這樣的點點滴滴,窮也罷,苦也罷,什么都是甜蜜的,什么都是喜悅的。
自從那個海洋學院的陰影去掉以后,含青幾乎不敢再向上帝苛求什么了。只要若若的心里,僅容他一個!這就是最美好的了,這就是最幸福的了。那時,若若正在修法文,她教了他第一句法文:
“開門打老鼠。”
“開門打老鼠?”他希奇的。“這是法文?法國人真怪,開了門打老鼠,老鼠不是都跑掉了?應該關著門打老鼠,我有經驗,關著門打老鼠,它就逃不掉了!”
若若笑彎了腰,用法文再發了一次音。
“開門打老鼠——意思就是,你好嗎?”
“嗯,”他哼著。“不知道另外三個字法文怎么念?”
“什么另外三個字?”
“我愛你。”若若紅了臉。她的臉紅讓他如此心動,如此感動,如此震動。
他常在她的臉紅、害羞,和他偶爾舉動過于“熱情”的時候,就急急退縮的舉動中,去發現她的純潔。
純潔,這是好簡單的兩個字,可是,他深知,在這一代的大學生里,能維持這份“純潔”的,已經越來越少了。
而她,她還是交過好幾個男朋友的!于是,他更珍惜她,他更尊重她,他更愛她。“你心里只有這三個字嗎?”她瞪著眼睛問。
“是啊!這是人生最重要的三個字,難道老師沒有教過你?”
“說實話,”若若笑著。“是教過的!”
“怎么說?怎么說?”他追問著。
“糾旦。”她用法文發音。
“煮蛋?”他問。她大笑,敲他的頭,敲他的肩膀,敲他的身子。
她笑得那么開心,他就也開心了。以她的歡笑為歡笑,以她的傷心為傷心,老天!他已經沒有自我了。
他也不要那個自我了,愛的意義是把自我奉獻給她,讓她盡情的歡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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