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剛下過雪。四處潔白一片。

        陳澄靠在墻壁上，長腿隨意支著，身上圍了一條淺灰色的羊絨圍巾，很寬很暖和，半張臉都陷在里面。

        圍巾角有一個挺小的刺繡圖案——是一個圓滾滾的橙子，青色的，綴了一片青黃的葉子。

        手機熾白的光晃在她臉上，像是看到了什么挺好玩的東西，她眼角彎了彎，唇角翹起，心情很好的樣子。

        助理陶陶停好車，急匆匆趕過來看見的就是這幅情景。

        她順手拆開一片暖寶寶遞給她，好奇道：“姐，站在這干什么呢？怎么不先進去？”

        陳澄隨著她的話語直起身子，她聲音帶著散漫的笑意，意猶未盡地彎了彎唇角，顯然是為自己看到的內容愉悅：“等你一會兒，走吧。”接過她遞來的暖寶寶放在手心里，又伸手幫她拎了一個包。

        她心里有些好奇，順便探頭往那邊亮著的手機上瞄了一眼。

        沒看清，只看根據(jù)配色判斷大概是某個營銷號頁面。花花綠綠，丑的要死。

        “想看？”

        陶陶忙不迭地點了點頭，呼出的水汽化成白霧彌漫模糊視線。

        她姐果然心情很好，懶洋洋地輕笑一聲，長指握著未熄屏手機放到她面前。

        “看吧。”

        陶陶摘下眼鏡擦了擦，接過手機看了起來。

        入目是丑了吧唧的營銷號頁面。

        娛樂扒一扒：【新瓜來嘍】

        [某三金影后的那部新劇可能要黃了，窮逼公司更偏向旗下另一個一線女星，劇組班子都組好了。一直沒跟影后提只是礙于舊交情。

        另外，影后那邊的團隊今年給她找合作特別積極，聽說已經(jīng)談好了兩個商務，年前官宣。估計打算趁著年輕多掙點錢。]

        陶陶原本是沒看懂，又看了一遍看到‘窮逼公司’四個字才猛地反應過來，指的應該是野望娛樂，也就是她們面前這家公司。

        野望娛樂最初是一家經(jīng)濟公司，后來才轉型成了一家綜合型的娛樂公司。

        但前前后后十幾年，野望娛樂身上從來就只有三個標簽。

        一個是窮，二是很窮，三是超級窮。

        窮到旗下的小明星出席活動時贊助的衣服都是換著穿的。而且窮得光明正大，連遮掩都不帶遮掩的。今天這個小明星出活動穿了一件黃裙子，明天立馬能在另一位小明星身上看見。站在一起，能湊齊連連看消消樂。

        陳澄十五歲出道，十八歲簽了野望娛樂。前幾年解約后開了個人工作室，可名義上這個工作室還是掛靠在野望娛樂名下的。

        那么這位某三金影后指的就是她姐陳澄了。

        開局一張嘴，內容全靠編。

        陶陶握著手機看得一陣無語，手指干脆順著往下翻了翻評論區(qū)。

        【早就猜到了，她那一年只接一部戲不接商務的人設早晚得崩。估計心里早就眼紅其他人眼紅得要死了，笑死人。】

        【我是路人，有點好奇，這位接商務得多少錢？沒見過世面，就是單純問問。】

        底下有人接：

        【估計怎么也得八位數(shù)。也是，要我看見這么多錢我也迷糊，錢誰不喜歡啊。】

        【＋1】

        【路人一枚，聽說追莊淳的粉絲好多都是資本圈的，捧她也不奇怪吧。反倒是那位沒什么背景還火了這么年，嘖，不理解。】

        【純路人，認同樓上，她那演技尬得要死，誰不知道她的那個金冰獎也是鉆空子拿到的，也不知道粉絲整天吹什么……[流汗]】

        【雖然是粉絲，但不帶濾鏡說一句，我家莊淳的演技也不差啊，什么時候能拿個影后啊？】

        下場無路人。

        就單看評論區(qū)幾個上躥下跳的賬號的昵稱和頭像，就能看出來底下活躍的都是那位莊淳的粉絲。

        陶陶跟著陳澄當助理差不多兩年了，雖然沒怎么操過心，但這點門道還是能看得出來的。

        看完評論只覺得火大。

        底下的評論陶陶干脆就沒看了，她只想回一句，你說屁呢？有病看眼科！

        就莊淳那張整容臉，還演技好？她能笑著露出八顆牙都算整容醫(yī)生手藝好功勞高，她能當場給莊淳磕一個。

        但礙于這不是她自己的手機，這上面的微博號也不是自己的，而是自己面前這位祖宗的，有著幾千萬粉絲流量，稍微發(fā)錯一句明天就能把自己埋了。

        她慫了一下，決定退而求其次，先過過嘴癮。回去再買水軍跟它大戰(zhàn)三百回合。

        她啪一下關了手機，把手機裝進自己口袋，火一下從腦門上燒起來，連帶著說的話都帶著火氣，義憤填膺：“這群營銷號一天天是有病吧，什么東西都敢編！是不是瞎啊！掙錢都給自己看眼睛了吧！”

        陳澄被逗樂了，唔了一聲，不可置否，伸手：“手機。”

        “哦哦……”陶陶被打斷，低頭把裝進自己口袋的手機遞給她。

        抬起頭叉著腰接著罵：“既然這么敢編，有本事直接給你編個男朋友出來算了。隱婚生子來一套，這要是不爆，我叫它爸爸！……”

        罵了一會兒，陶陶口干舌燥，突然發(fā)覺對面的人沒動靜。

        抬頭只見

        陳澄的表情有點微妙的停頓，細長的手指捏著下巴，昏黃燈光打在她的眉眼上襯得眼神無害，水光微動，長而卷翹的睫毛眨了眨，似乎想開口又不好意思的模樣。

        那雙眼睛生得形狀格外好看，水波瀲滟，溫柔甜蜜。

        曾經(jīng)有位粉絲近距離拍到了陳澄的照片，回去她發(fā)微博感嘆：太甜了！她的眼睛也太甜了！我甚至有一種她要愛上我的錯覺！

        底下評論區(qū)紛紛潑冷水：別傻！她看狗也是這個眼神！

        但陶陶此刻感受不到那位粉絲的想法，她沒被這幅表情擊中，她有點懵。

        ？

        她剛說什么來著？

        她仔細琢磨了一下自己剛才說的話。有點懷疑人生。

        成為三金影后，無疑證明陳澄演技精湛。被這副表情看著，陶陶著實有點慌。

        她細細思索

        男朋友……

        隱婚生子來一套……

        ？！

        她突然回過神來：“不是啊姐！祖宗，我隨口一說，你別嚇我……”她被嚇得語氣都有點顫抖，再晚一點都要哭天搶地了。

        結果下一秒，這位祖宗表情轉換，歪了歪頭，目光疑惑真摯，似乎有點不明白她怎么這副表情，問了一句：“嚇你什么？“

        情緒切換自如。

        仿佛剛才嚇她的不是她一樣。

        陶陶：￥&￥！

        陳澄神色無辜：“唔。”

        陶陶：……

        媽的，算老娘欠你的。

        陶陶平復了一下被嚇得狂跳的心臟，咬牙切齒轉移話題道：“沒事，咱們先進去吧，正事要緊。”

        轉身的瞬間，陳澄眸光淺淺浮動，伸手將手機暗滅，放在口袋里。

        ……

        本來陶陶是有點疲憊的，她們今天跑了一天宣傳，結果被她這么一套一嚇，現(xiàn)在神清氣爽精神的不得了。

        反倒是始作俑者圍著暖和厚重的圍巾，細細打了個哈欠，冷風吹著，眉眼間都是倦意，眼角被困意逼得發(fā)紅。

        陶陶知道她的作息，擱平時這位祖宗這會早就睡著了。

        但今天有兩場新電影宣傳通告要跑，上午一場，下午一場，連軸轉。

        自己在臺下坐著還好一些，可陳澄穿著細高跟站了一整天，連休息都找不到空。好不容易結束還有來公司談下一部電影的劇本。

        這會兒估計腿酸疼得不行。

        陶陶瞥了她一眼，見她整張臉偎在暖和的圍巾里，昏昏欲睡，似乎連睜眼的力氣都沒了。

        陶陶心底嘆了聲氣，有些心疼，她開口輕聲哄道：“姐，再撐一會兒，電梯馬上就到了。”

        陳澄臉還埋在圍巾里，聞言懶洋洋地抬眼看她一眼，音質偏軟，慢悠悠地回她一句：“喔。”

        她音色偏軟，這會兒又因為困意發(fā)音黏黏糊糊，像只想要冬眠的又乖又軟的小動物。

        這誰能頂?shù)米。?

        總之陶陶是不大能頂?shù)米　?

        陶陶的心又軟了軟，全然忘記這位祖宗剛才在公司門口的所作所為。

        索性這個比喻沒讓陳澄聽見。

        冬眠的小動物？

        是類似于黑熊、蛇、青蛙之類的‘小’動物嗎？

        陳澄掀了掀薄薄的眼皮，看了一眼突然陷入某種亢奮情緒的自家助理：？

        這種亢奮情緒一直持續(xù)到她們進了電梯，陶陶興致勃勃地按了電梯，然后一路上了十八樓。

        眾所周知，陳澄名義上的簽約公司叫野望娛樂，也就是她們現(xiàn)在所在的這棟商務樓。

        另一個眾所周知是，就像那個營銷號所說，野望娛樂是個窮逼公司，只能租下這棟商務樓的一到十層。

        而她們——一路上了十八樓。

        陳澄是真的有些困，她閉著眼站在電梯角落虛虛靠著墻壁，只覺得這趟電梯無比漫長。感覺到電梯輕輕停下，她睜開眼，電梯門在她面前砰地一聲打開。

        面前是完全不認識的公司擺設，以及——

        一個立在電梯門前高高瘦瘦的陌生女人身影。

        她的頭突然有些疼。

        那女人穿了一身款式簡單的白襯衫黑褲，外面套了一件看起來很薄的淺灰色大衣，襯得腿長身長。深眼窩，長卷發(fā)，她的五官漂亮立體有些凌厲。

        陳澄心里噓了聲，心想：果然是年輕人。

        不像她，穿了厚羽絨服，圍著圍巾，現(xiàn)在手心還是冰涼的。

        她準備開口說聲抱歉。

        結果目光向下一掃，那女人一只手輕輕擱在身側，手指修長干凈。另一只手的臂彎里搭著一條寬大的米白色圍巾，圍巾角繡了一只圓滾滾的橙子，深橙色，綴著一片葉子。

        陳澄：……？

        有點眼熟。

        她疑心自己看錯了，剛要再看，卻余光瞥見原先表情愕然的女人，忽然眸光浮動，眉眼軟和下來，驀地沖她笑了一下。

        很突兀。但落在暖色的燈光里，又有點溫柔的意味。

        她一向對情緒敏感，可此刻也有點看不懂她那個笑的意思。

        陳澄怔愣一瞬。

        她睫毛顫了顫，目光對上那個陌生女人的眼睛，那點不明的情緒浮光掠影般閃過又消失。

        陶陶剛剛反應遲鈍，這會兒掃視一番終于遲疑著意識到這個錯誤，這會兒倒是手疾眼快啪地一聲按了按鈕。

        門在陳澄面前緩緩合上。

        陳澄：……

        于是落在陳澄眼里的最后一幕記憶，就是那個陌生女人臉頰上有一個梨渦，淺淺淡淡的，只有笑起來才看得到。

        以及她那雙手，實在過分好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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