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陶把陳澄送到家后，便先行離開。

        陳澄按下指紋。

        客廳燈是開的，亮堂堂的。

        打開門的一瞬間。

        一只灰白條紋的貓連著喵喵喵幾聲，然后像個小火車一樣沖進了懷里。

        陳澄差點沒接住。

        她調整了姿勢，讓貓安穩地坐在自己懷里，掂了掂重量，若有所思：“陳遇見，你是不是胖了？”

        貓亮晶晶的大眼睛抬頭看她，喵嗚喵嗚兩聲，甩了甩尾巴，似乎有點不滿。

        “我們魚仔聽懂了呀。”陳姐走過來，從她懷里接過貓，讓她先換拖鞋。

        “我們魚仔可不胖，而且這次住院醫生還夸我們魚仔了呢，說它很乖，不鬧人。”

        這話是說給陳澄的。

        但這貓卻甩了甩尾巴，挺起胸脯，頗為驕傲。

        陳澄換好拖鞋，看見它這小模樣順手摸了一把它的腦袋，說：“就它還乖？乖就不會把自己作進醫院了。”

        它腸胃脆弱，這回吃壞了東西，住了半個月醫院。

        差不多好了又被接到工作室，陳澄前段時間太忙沒時間照顧它，被工作人員養了幾天。

        但馬上到年底，工作室也很忙。陳姐今天才找到才把它送回來。

        看到陳澄坐在沙發上，貓迫不及待地從陳姐手中掙出來，又沖進來陳澄懷里，撒嬌賣乖讓陳澄摸它。

        呼嚕呼嚕翻肚皮，像只鳴笛的小火車。

        陳姐也在她旁邊坐下問：“今天雜志拍的怎么樣？”

        陳澄揪了揪這列小火車的耳朵，回答：“還不錯，很順利。”

        陳姐點頭：“哦。那其他的呢？”

        陳澄摸貓的手停下，掀起眼皮平靜地看她一眼：“什么其他的？”

        貓咪不滿地喵嗚一聲。

        陳姐絲毫不心虛，伸出手揪了揪魚仔的毛，回答：“你知道的呀。”

        陳澄垂眸，將魚仔抱起來放到陳姐懷里：“恰巧碰見了，吵了一架。”

        “哦。”陳姐絲毫不意外這對母女的表現，兩個人一個比一個犟，她伸手接過魚仔，探究道：“你生氣了呀？”

        陳澄大概是想說什么的，沒來得及，就看見魚仔突然很大聲地喵了一下，從陳姐手里跳出去，氣墩墩地跑走了。臨走前還頗為氣憤地瞪了一眼她。

        陳澄抬眸看了她一眼，眸光沉沉，看不出情緒來。

        陳姐妥協：“好吧，是它生氣了。”

        這個話題被打斷，陳姐掂量著眼下的狀況，干脆就坡下驢換了個話題：“你前幾天跟我說的那個作者，叫影子公爵對吧？我已經溝通上了。”

        她頓了頓，接著說：“但是不太樂觀。你也知道她的版權是最近的熱門，好幾家都在搶，我們有優勢，但是優勢不大。”

        陳澄抬頭看她。

        陳姐：“那邊說現在沒時間，準備參加一個綜藝，叫。導演你也熟悉，就是朱銘朱導。這個綜藝預計二月開始錄制，直播加剪輯，估計錄制完就已經四月了。”

        陳姐攤了攤手，語氣無奈：“澄兒，你知道的，如果版權問題處理不了，時間再拖一段，我們再換其他劇本也來不及了。所以……”

        “我有一個想法，澄兒。”

        陳澄看了她一眼，明白了她在想什么：“陳姐，我不去。”

        陳姐一早就料到這個結果。

        只是嘆了口氣，無奈道：“澄兒，之前的劇本你也看過了，最近沒有很出彩的劇本。我也知道你對自己要求高……但上這趟綜藝，說不定有機會。我聽說影子公爵手里還有其他版權，那個仙俠劇我記得也還不錯……”

        “而且你知道我們的優勢是什么嗎？就是你，之前那個作者親口說過她想讓你來演這個角色，如果你參加這個綜藝的話……”

        陳澄驀地打斷她，站起身：“我有些困了，陳姐，你讓我考慮考慮。”

        陳姐站起來，叫住她：“莊淳可能也要去，她對這個劇本也有興趣。”

        “你確定，讓她……再搶你一次？”

        “澄兒，如果不是當時她橫插一腳，你的金冰獎早就到手了。”

        “現在是另一個機會。”

        陶陶之前果然沒說錯，陳姐是最了解她的人，但也代表著，最知道怎么扎她的心。

        陳澄的語氣帶著倦意，開口：“姐，我真的有點困了。”

        陳姐沒再開口，想起網上對她的評價。

        陳澄是最有靈氣的演員，也是最完美的童星。

        出道就做了鬼才導演林蕭英的電影女主角，第一部電影就大紅大爆捧了一座獎杯，出道就是許多人可望不可及的高度。

        童星。

        按照某度某科的定義，十五歲以下在某方面出色而受到關注或出名的兒童。

        陳澄恰好是十五歲出道。

        那童星應該演什么呢？

        合家歡大團圓，臉上洋溢著快樂的情緒，偶爾的苦惱都是微不足道、逗人一笑的。

        但陳澄呢？

        第一部戲的角色，陰郁、脆弱、死亡，樣樣都沾邊。帶著成年人都忍受不了的苦痛，籠罩著一層悲涼。那其實并不是個好角色。

        應該換一種說法，不過是年少成名罷了。

        即使沒有當初那第一部電影，陳姐也相信陳澄只要進入這個領域，她早晚會走到現在的高度的。

        更何況當時的那個高度，陳姐自己看了都心驚。

        她下意識地想要轉一轉手上的戒指，突然意識到今天沒戴。

        她無奈地笑笑，心想——

        后來呢。

        她非但沒有墜下去，反而順著這個起點越攀越高。現在才二十五歲，就已經拿了業界公認的三座影后獎杯。

        背后也不知走了多少路才到今天呢。

        陳姐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開口道：“那你好好考慮，這星期給我答復。”

        躺在床上的人沒吭聲。

        直到陳姐準備離開，才聽到飽含困倦的一句輕語：“姐，你別關燈。”

        陳姐嘆了口氣，定了定，哄孩子的語氣：“好，知道你怕黑，不關，你先睡吧。”

        有時感覺看不透她，覺得經過那幾年，她的心性著實讓人覺得可怕。

        但她偶爾眼里露出的情緒，又會讓人覺得，還是個小孩啊。

        可陳姐搖了搖頭，都二十五了，哪算小孩呢？

        大概是偶爾流露的脆弱，才讓人覺得，前幾年的那些事，應該是在她身上留下痕跡了。

        陳姐立在門角的陰影里，眼中情緒復雜。半晌，才無奈地笑了下，罵道：“小兔崽子。”

        她哪里看不出來這是在跟她裝可憐呢。

        她沒立刻走，點了一根細長的女士香煙夾在手指，盯著煙霧裊裊升騰。

        陳姐如今四十多了，眼角已經攀上了細紋。但辦事風格向來不拖泥帶水，雷厲風行，這都刻在骨子里的。一舉一動都顯現出成熟女性的韻味。

        中間有一通電話打了進來，備注為：姜毓。

        她沒接，等電話那頭的人掛斷之后，拿起手機給她回了個消息。

        跟那人聊了幾句之后，手指間的煙已經要燃盡。

        她抬起頭，看見床上的人似乎已經睡熟了，她掩上門，又關了客廳的燈，這才離開。

        樓下有一輛車正等著她，陳姐彎腰打開車門。

        駕駛座上坐著一個女人，短發，氣質強勢，手腕隨意搭在方向盤上，微微皺眉問道：“怎么這么慢？”

        陳姐系上安全帶，看向她，溫和解釋道：“剛討論了幾句工作耽誤了一會兒，沒什么事，澄澄已經睡著了。”

        說話的時候，她偏了偏頭，肩上的發絲隨著動作散下來。

        她伸手想扎起來，發絲卻被旁邊的一只手撈起勾在耳邊。

        陳姐平時工作忙，頭發都會利落地扎起來或盤起來，少有散著頭發的時候。她也不愛折騰，除了平時的養護，她沒怎么染燙過，發質黑亮，很好的一頭長發。

        “頭發散著好看。”那女人開口。

        陳姐瞥她一眼，說：“謝謝，把發圈給我。”

        女人悶笑了一聲，沒說話，眼眸細長，臉型與陳澄極為相似，穿了一身黑色的休閑西裝，紅唇勾起富有魅力。

        如果陶陶此刻在這里，就會發現此刻坐在車里的女人就是白天在姜域傳媒她恰好碰見的那位。

        “姜姜。”陳姐叫她了一聲。

        這女人，也就是姜毓，放下胳膊看向她：“怎么了？”

        “你們今天又吵架了嗎？”

        姜毓瞥了她一眼，紅唇勾了勾，想要否認，但看見陳姐的表情，語氣慵懶道：“吵了一架，我跟那小兔崽子根本溝通不了。她的脾氣像她那個爸，死犟。”

        陳姐心說，其實陳澄的脾氣倒是更像你，不愧是母女。只是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一只手握住了手指。

        姜毓偏頭看她，手指曲起在方向盤上輕輕敲了敲，輕聲問：“今天去我那？”

        陳姐點了點頭，閉眼靠在椅背上，任由她握著自己的手。

        “你的戒指呢？”姜毓捏了捏她的手指，掀起眼皮看她，突然發問。

        “哦，我怕被澄澄看見就先摘了。萬一發現了，我怕她接受不了。再等等再跟她說吧。”陳姐睜開眼看她，有點害怕她生氣。

        姜毓看不出生氣，瞥了她一眼，細長的眼角微微勾了下，看著有點冷冰冰地：“行，小兔崽子。”

        陳姐心里微窘了一下。

        剛才那句小兔崽子是形容陳澄的，這回倒變成形容她的了。

        一把年紀的。

        可姜毓的確比她大上五六歲，這么說也沒法反駁。

        但也沒反駁的機會了。

        姜毓沒再說話，徑直發了車，車身濺起一捧積雪，徑直駛入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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