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樣沒人管嗎？”桑榆不解，要知道宣州乃是江南重地，這里富裕遼闊，物資充沛，朝廷對其一向重視，派來的官員也大多是有才有德之人。

像是談明府，她與談明府打過好幾次交道，認真來說談明府稱不上什么好人，但也不是什么貪官，欺上瞞下是有的，為命請命也做過，他愛好美人花酒，但最忌搜刮民脂民膏，這個季縣尉可是犯了他的大忌。

“怎么管？談明府管不了的，每次季縣尉惹了事要么談明府背了黑鍋，要么就被上頭壓了下來，久而久之談明府便隨他去了。”董大滿說到難處，忍不住替談明府喊冤，“原來的縣尉因為看不慣與他爭論幾句，他竟然私下派人將他的腿打折了，如今還養在家中呢！”

“豈有此理！”宋溪亭理了理身上的干草，“這宣州牧好大的來頭，竟然敢放縱親眷如此猖狂。”

州府治理一般由兩個人，一個是州牧，一個是府尹，牧一般都是親王或者勛貴掛個名頭，實際上還是府尹在管事，但是牧的地位高，真要做點徇私之事也沒人敢說什么。

“我記得似乎是南王。”崔敘想了想，“不過南王年事已高，已經不問事多年。”

董大滿見他們輕易說起了宣州牧的名頭，而且那意思還是滿不在乎的，不由地多看了他們幾眼，還未細看，就聽見那個俊逸的小郎君笑著對自己道：“董郎君，勞你幫我去送一個口信可好？”

……

婁大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要去縣衙的牢房里撈人，撈的還是自家的寺正和評事，這兩個人隨便放出去一個，品階也比縣令大吧？怎么就淪落了呢？

今日他奉命去查江南各方勢力，剛剛一回到客棧，就被一個打扮樸素的小廝撞倒了，那小廝似乎是在避諱什么，塞給他一塊令牌，讓他去涇縣縣衙救人。

婁大不明所以，還是派人調查了一番，然后震驚了，帶著大理寺的侍衛直奔涇縣縣衙。

涇縣的談明府一聽，人都嚇傻了，晚食才吃了一半，筷子一丟，帶著人就往大牢里沖，這可是當朝五品大官啊，豈是他能得罪的起的？

他就知道季伯來這個混賬東西早晚要給自己惹出大事，他仗著家世顯赫可以無所畏懼，到頭來還不是要自己背黑鍋，這黑鍋可不是誰都能背的。

董大滿派人去通知了桑榆的“好友”，正想著回去和談明府商量一下，就與匆匆趕來的談明府撞了個正著。

“談明府。”他面色一喜，躬身行禮，正想著談明府應是得了消息匆忙趕來，卻發現談明府就跟沒看見他似的，頭也不回地沖進大牢。

董大滿臉色僵硬，見談明府的身后跟著幾個冷著臉的侍衛，看體態和裝扮，像極了崔敘等人，他略微猶豫一下，還是跟了上去。

談明府是個膽小謹慎的，對京官之流并無好感，原本以為這個遠道而來的大理寺寺正被關到牢里，應該是怒不可遏或者是徹斯底里的，但他進了大牢之后，發現里面的人竟然毫無反應。

他們一個個神色冷淡，佇立交談，并沒有貴族子弟的驕奢淫靡，反而通體氣勢逼人，矜貴高傲，仿佛不是在大牢，而是在公堂之上。

“崔寺正，誤會，誤會啊。”談明府是一個年約四十的中年男子，他身材圓潤，胖乎乎的不似官身，倒像是商賈，說起話來也是甕聲甕氣的，“是某管理不善，才叫崔寺正受了委屈。”

他一邊躬身道歉，一邊對著跟上來的董大滿吼道：“還不快把牢門打開！”

“是，是。”董大滿咽下卡在嗓子眼的驚訝，從獄卒的腰間拽過鑰匙，親自將門打開了。

見牢門打開，竇玉成跳了起來，大大咧咧道：“哎呦喂，這縣衙的牢房坐起來就是不一樣，這么一會兒就腰酸背痛的，比起大理寺和刑部的牢房差遠了。”

談明府見竇玉成隨意說出了大理寺和刑部，還都去坐過牢，能這樣毫發無傷的出來，想來身份尊貴，他腰彎的更厲害了，“叫小郎君受苦了，某已經吩咐下人準備好熱水衣物，還請諸位移步。”

不管怎么說，先把這些人從大牢里哄出去要緊，真要是關上一夜，他這個縣令直接摘了烏紗帽得了。

崔敘衣袖一甩，完全沒有出去的意思，淡然道：“不急，先把話說清楚再出去也不遲。”

“這？”談明府傻眼了。

桑榆從崔敘的身后走了出來，笑容滿面道：“談明府，怎么一段時間不見，你竟這般落魄，叫一個縣尉壓成這樣？”

談明府見到桑榆，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面色難看起來，桑榆的話沒有半分客套之意，雖然說的不假，可總叫人有些不快。

他復看了一眼桑榆，想著她同行之人的身份，最終嘆了一口氣，“叫你看笑話了，實在是一言難盡啊。”

桑榆見他這樣，有些不忍心，談明府在涇縣已經做了五年縣令，雖無大功，但也無大過，此事確實不是他的錯，他們若是強行逼迫也不好。

想到此處，她拉了拉崔敘的衣袖，低聲道：“先回客棧吧，蓁娘受了涼氣，還是早點回去休息為好。”

崔敘豈會看不出桑榆的意思，“罷了，此事暫且不論，不過，這沈大夫的案子大理寺卻是管定了，你安排一下，擇日吾親自審理。”

談明府這才發現角落里還蹲著一個花白胡子大夫，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心里將季伯來罵個半死，強笑道：“自然，自然，這沈大夫的案子本就有疑點，能讓大理寺親自接手調查，是他的福氣。”

鬼知道這個沈大夫是怎么進來的！

崔敘見談明府很識相，欣慰地點點頭，“如此，今日沈大夫就由吾帶走，你可有異議？”

他沒有，他也不敢有，談明府崩著臉，拱手道：“崔寺正隨意便好。”

于是，原本十來個人出來的時候變成了一大群人，還附帶了一個身負命案的老大夫。

談明府將眾人從大牢送出來的時候，臉都是黑了，在燈火的照耀下顯的格外深沉。

崔敘并沒有停留，天色已晚，趁著雨停了，他們早些離開要緊。

董大滿見崔敘等人打離開，湊上腦袋問道：“談明府，此事可要通知季縣尉？”

季縣尉將人抓起來之后，就不見了人影，跟隨他的差役也跑了個一干二凈，對于這樣做事做到一半就跑了的行涇，他們都習慣了，季縣尉來這里不過半年，卻已經將這個衙門弄的烏煙瘴氣。

“不必。”談明府直接道，然后頓了一下，又道：“還是說一聲吧，不過不用刻意尋他，明日他來衙門的時候順道提醒一下便好。”

通知就通知唄，為何還要等到明日？董大滿弄不懂他的心思，但還是答應了下來，“喏。”

談明府舉頭望天，看著微風吹散烏云，原本被遮住的月光灑下了淡淡的光華，他喃喃道：“要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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