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他聽游方郎中說采藥可以換銀錢，他便立志要做個藥農(nóng)養(yǎng)活母親。

這個時候的識藥認(rèn)藥都是有傳承的，不是家里世代做藥農(nóng)，就是拜師學(xué)來的，沒有人愿意無償將自己的能力交出去，更不用說連師徒之名都沒有了。

但沈大夫給了他機會，沈大夫并沒有專門教過他，只是將自己要用的草藥指給他看，叫他采來最好的藥，為了防止他不會處理損失了藥性，還教他炮制之法。

可以說，尤大郎大半身的本事都是沈大夫教的。

“我瞧沈大夫一個人孤苦伶仃的，以后要孝敬他才行，現(xiàn)在苦些累些，多掙些銀錢，以后好給你們二位養(yǎng)老！”尤大郎如是說。

他對沈大夫十分感激，平時和尤寡婦說了許多關(guān)于他的事，用他僅有的詞匯贊美著沈大夫的高義。

而她之所以被老藥農(nóng)蠱惑來此尋個真相，也不過是因為痛失親子后的意氣之舉，如今真相大白，她又如何忍心叫沈大夫背上庸醫(yī)的罵名，叫自家兒郎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寧呢？

尤寡婦哭訴完，沈大夫驚到說不出話來，他不是沒有過子女之人，他年輕時成過婚，有過一個女兒，可惜在她很小的時候意外身亡，妻子受不住痛，也離他而去，從此他孤身一人，無牽無掛。

之所以對桑蓁格外優(yōu)待，亦是因為她像極了他早逝的女兒，可他沒想到自己的無心之舉，會叫一個小郎君記在心中多年，這叫他如何不感動？

尤寡婦繼續(xù)道：“大郎，我就當(dāng)他、當(dāng)他去找他阿耶了……  ”

沈大夫以手抹面，被冤枉他沒有氣惱，被責(zé)難他沒有難過，可是當(dāng)他被一個母親原諒的時候，他不禁老淚縱橫。

崔敘也有些動容，其實他是真在詢問尤寡婦的意見的，縱然沈大夫是桑榆的恩人，可是錯了就是錯了，律法的威嚴(yán)不容褻瀆。

沈大夫罪不致死，可卻有一定的責(zé)任，如果尤寡婦想追究，他一定不會姑息。

只是尤寡婦是一個偉大的母親，縱然悲痛，可卻有著非常人的理智和溫情，她并沒有以此要挾沈大夫，而是說了他很多好話，告訴眾人，沈大夫作為一個醫(yī)者，盡力了，她不怨。

世間最易結(jié)下的是仇恨，最難以解開的是誤會，而最不會開口的就是原諒。

“我懂了。”崔敘淡然開口，“既然如此，堂下聽判！”

眾人或是跪下，或是站直身子，恭敬等候。

“尤大郎之死一案已經(jīng)查明，因其死因斷定為意外，著其母帶回安葬，沈大夫有救治不力之責(zé)，念尤大郎之母諒解，遂不予追究，但需負(fù)責(zé)尤大郎安葬之費用。”崔敘開口敲下定論，“至于藥農(nóng)朱二郎，有污蔑謊報案子之嫌，念其年長，打五板子以儆效尤。”

他本來想打十板子的，但以老藥農(nóng)的年紀(jì)，十板子能要了他的命，索性此次沒有出大問題，打幾板子讓他得個教訓(xùn)也就罷了。

“退堂！”

……

涇縣，季宅。

“啊啊啊啊！”凄厲的慘叫聲從廂房里傳出。

季伯來躺在痛苦地哀嚎著，他的手掐在婢女的身上，兩個婢女忍著痛，婢女咬著牙，一聲不敢吭，一左一右按著他的肩膀和手臂，協(xié)助大夫處理傷口。

兩個頭發(fā)花白的老人家站在床側(cè)，臉上滿是擔(dān)憂和氣憤。

老婦人又是哭又是罵，各種骯臟穢語不停地從嘴里冒出來，“該死的賤人，下作玩意兒，竟敢傷了我兒的手，我要他們償命！”

母子兩個的性子出奇的相像，一開口就要取人性命。

季老丈是個憨厚之人，連脾氣都沒有，在妻子面前更不敢一句反話，嘴里念叨著：“這下子可怎么辦吶？二郎不能沒有手啊，這沒了手以后怎么辦？”

老婦人一巴掌拍在季老丈的身上，罵道：“你個老東西，說甚渾話，二郎的手一定會沒事的！”

季老丈挨了一巴掌，瑟縮了一下，“這，這手指都斷了？還能接上不成？”

“滾！”老婦人甩了一個惡眼，對著處理傷口的大夫道：“大夫，我兒子的手指怎么樣了？你可要千萬保住他的手啊！”

大夫已經(jīng)聽了一耳朵的污言穢語，早就不耐煩了，迫于季家的權(quán)勢不敢開口，聞言道：“季小郎君的傷口切的極為整齊，下手利索精準(zhǔn)，老夫只能盡力醫(yī)他的傷口，用針縫合，但他的骨節(jié)和筋脈已斷，是萬萬保不住的。”

銀針和桑皮線可以縫合傷口，也可以用針灸止痛止血，可是那斷指是接不回去的。

“怎么會？這斷了接好不就行了，手指不都好好的在這兒嗎？”一聽說手指接不上，老婦人急的直剁腳，“我可是聽說你最擅長縫合傷口，才叫你來的！”

“這不一樣！”大夫忍不住開口道：“身子的傷口能用針線縫合，骨頭能嗎？尤小郎君的骨頭已經(jīng)成了兩節(jié)，神仙來了也接不回來！”

“沒用的東西！我看就是你無能！”老婦人怒道：“枉你被稱作是涇縣最好的大夫，連這點小事也做不好。”

大夫一聽也氣到了，他抽走最后的一根線，包扎好傷口，站起身來，對著兩人道：“傷口已經(jīng)包扎好了，斷指請恕我無能為力，還請兩位另請高明。”

說著，他抽走季伯來手臂上的針，吩咐藥童收拾東西離開，這診費他也不要了。

“你不能走，你還沒治好我兒子呢？”老婦人見狀，拉著大夫的醫(yī)箱，拖著他不讓離開。

“老夫真的無能為力，這斷指老夫接不上的。”大夫無奈停下腳步，心里想著也不能得罪他們，只好道：“若論起醫(yī)術(shù)，那上溪村的沈大夫比我強多了，若是你們能請來他，也許還有機會。”

“此言當(dāng)真？莫不是在誆我？”老婦人明顯不信，臉上滿是懷疑之色。

“自然。”見她有松口之意，大夫連忙道：“這是咱們涇縣人盡皆知之事，你去問問便可。”

老婦人救人心切，聽說兒子的手指有救，還管的上其他，連忙松了手。

大夫乘機扭頭就走。

“快，把那幾個當(dāng)差的叫來，叫他們趕緊去請那個沈大夫！”老婦人急的直拍季老丈。

季老丈看了一眼地上流出的鮮血，耳邊季伯來還在叫喚，連忙跑出門去叫人，連婢女都忘了使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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