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過春花再次送上來的茶，妙兮繼續看向齊文端。

        齊文端心下駭然，看來母親所言非虛，王妃簡單兩句話，如今滿院子都已寂靜，一個個噤若寒蟬。

        這個女子可以善良，也可以跟你談笑風生，但她心里比誰都透徹，她若讓你閉嘴，你一個字都說不出。

        就像剛剛的陳婆子，咋咋呼呼一個早上，無非就是想露個臉，結果王妃只說了“閉嘴”兩個字，就等于宣告了她往后一家老小的命運。

        秋月那番話看似說的陳婆子，實際卻是在敲打所有人，恩威并施，好精明的丫鬟，好玲瓏的主子！

        如今該處置的已經處置，正事不提，旁的人她誰也不理，卻還揪著剛剛的事讓自己說。

        齊文端深吸一口氣，重新恭恭敬敬的跪下，這次眼中卻并非云淡風輕，而似下了什么決心般說道。

        “陳婆子想要借著由頭給自己爭一個前程，文端的母親是掌事嬤嬤，弟弟又得您重用。”

        說到這里他停頓，抬頭勇敢的看著眼前的女人繼續道：“文端雖然腿腳不便，但是也想活的堂堂正正，然而無人信也無人敢用，若主子不棄，文端愿赴湯蹈火，此生絕無二心。”

        看著眼前視死如歸的男子，妙兮笑了，烈焰般的紅唇在明媚的臉上綻放，如同一團熱火鉆入人的心房，一切就此定格。

        “跟聰明人說話就是舒服，沒讓我失望，行，我記下了。”

        仿佛一切只在彈指間，眾人還沒聽明白，仿佛一切又塵埃落定，眾人的疑惑也隨之遺忘，除了齊文端眼中慢慢燃起的光。

        妙兮知道自己又得一員猛將，雖然殘疾，可是短短一個照面就能給出她最想聽的答案，心思何其通透。

        蹉跎的歲月磨平了他的棱角，卻沒有磨平他的意志，肯低頭、懂得變通，心思靈敏，善于把握機會，真的很好。

        沒有理會眾人的一頭霧水，反正沒人敢問，妙兮也打算不解釋，低頭喝了兩口手中快涼了的茶。

        妙兮看向秀芝：“秀芝，陳婆子到底說了什么，把你氣這樣？”

        秀芝一聽終于到她了，趕忙上前跪下，竹筒倒豆子一般道：“王妃，那陳婆子真不是個心眼兒好的，您罰的一點不冤。

        主家帶咱們好，秀芝跟姐姐是感恩的，能在您身邊近身服侍，母親也得您照拂，秀芝都不知道該怎么才能報答您。

        母親聽說您來了，抱了家里唯一的老母雞過來，咱們知道這不值幾個錢，可就是想把家里最好的東西給您拿來。

        是那陳婆子心思腌臜，她自己想在您面前露臉，偏挑了齊嬤嬤家的文端哥說事，本來我娘親站的好好的，怎么就那么巧，秦貴家的狗突然沖過來咬我娘親的衣角。

        娘親害怕不小心松了手，雞就飛了，這事情本來說得清楚，文端哥也沒責怪，可是到了陳婆子口里就成了咱們故意往前湊，故意傷了文端哥。

        她平日里炸炸呼呼的，咱們姐妹都沒跟她計較，可是若是踩著別人往上爬，那就是她不對，心術不正，這種人您就不該留她！

        您也沒留她，您趕走她算對了。”

        說著蹭了一把臉上，噼里啪啦的眼淚被她胡亂的抹干凈，只有紅紅的眼眶還透著倔強。

        “秀芝，你少說兩句。”旁邊秀芝娘不知什么時候也湊到一邊，恭恭敬敬的跪著，手向下扯著她的衣角。

        “行了，主子心里有數。”秀桐也小聲勸著。

        妙兮好笑，這姑娘看著脾氣挺沖，其實一點都不沖動，她沒問的時候，眼睛憋的通紅也沒說啥，她一旦問了，可是一句吃虧的話都沒說，看來秋月平日里對這些小丫頭沒少下功夫，規矩教的很不錯。

        妙兮聽得還挺有意思，又看向秀桐問：“秀桐你也說說。可還漏了？”

        秀桐早就跟著秀芝一起跪下，聽到王妃問，忙磕了個頭。

        “回王妃的話，沒有。事情就像秀芝說的那般，母親并非故意想要爭什么，秀芝、秀桐在王妃身邊已是二等丫鬟，很知足。請王妃相信，秀芝、秀桐都是懂得感恩的人，咱們知道分寸。”

        說著又磕了個頭：“不管怎么說，今日確實是母親的錯，誤傷了文端哥，咱們道歉。打擾了王妃清凈，咱們領罰。可是并沒有陳婆子說的，想要借此往上爬。還請王妃明察。”

        妙兮聽了秀桐的話，眼中有欣賞，妹妹率性，姐姐周全，一個沖一個守，雙劍合璧還真是天衣無縫啊！

        她本來就準備在這些人里物色管事的人選，沒想陳婆子的神來之筆，反倒讓她這般順利，心情歡快了不少。

        “你們兩個在我身邊有些時日。秀芝的笛子吹得好，春花每次都找她合曲。秀桐負責灑掃，第一次我院子里的櫻花落了，你掃的很及時，我說過一次，就喜歡櫻花滿地的樣子。

        后來每日都見滿地的花瓣，卻沒有枯萎的，池塘里面也沒有枯葉和落花，想來是你挑揀過了，可見做事用心，做人嚴謹，又懂得主子心意。

        剛才陳婆子、齊嬤嬤都得了懲罰。你和秀芝也該領罰，齊嬤嬤罰月銀半年，是因為她御下不嚴理當重罰。你們，是為何，可知？”

        秀芝還在想，秀桐卻回答道：“主子怕吵，奴婢們該早些請齊嬤嬤或者秋月姑娘出面的。”

        “聰明，不在你管轄我不怪你，可是遇事不想辦法快點解決，還跟著咋咋呼呼的，這是我院子里的人該有的體統？各自罰月銀三個月。”

        “奴婢知錯，甘愿受罰。”兩個丫頭恭恭敬敬的答到。

        “剛才的事算過了，我手上如今有一個營生，這莊子上的老老少少都可以來試試，一旦錄用若是日后賺了銀子都可以分錢，可若不合用還往前湊的，陳婆子這下場算輕的。”

        停頓了一下，妙兮對還跪在地上的兩姐妹說：“這事兒后面就交給秀桐、秀芝兩姐妹了，用什么人怎么用她們說了算。”

        秀桐、秀芝聽了這些，對視一眼，這因禍得福的轉折讓她們都有些回不過神。

        王妃手上攥著的生意一個接一個，雖然都還沒開起來，但是端看如今忙活的架勢，就是能成事的。

        越來越多的新奇物件，聽都沒聽過的新鮮詞，再看看秋月、冬雪她們如今獨擋一面的氣派，讓人說不出的羨慕。

        哪怕只是個后宅的丫頭，若是能活成那樣也值當了，所以每次王妃給大丫鬟們上課，兩姐妹只要不輪值都會跑去聽，想象著將來自己也可以出去替王妃辦事，贏得很多人的尊敬。

        王妃的話等于當眾宣布升秀桐、秀芝做管事，院子里下人們的議論聲又起，每人心中都各自盤算起來，既對王妃口中的新營生好奇，也對突然受命的兩姐妹投去各色的目光。

        原本耀武揚威的陳婆子，一家子都被攆走了，廢了一只腿還不聲不響的齊文端好像得了什么許諾，看著憋屈還受了罰的秀桐、秀芝突然得了重用。

        王妃的這手安排實在讓人看不出門道，但是好像又很公平，沒放過誰也沒冤了誰，有能力肯干活的總會得到重用，而投機取巧的沒有好下場。

        在越來越大的議論聲中，首座高椅上的嬌艷女子始終淺笑從容，此時輕輕起身，眼神掃過眾人，在之前幾個不安分的人身上稍作停留，無形間的壓力撲面而來，院子里再次靜了下來。

        妙兮很平靜，但是有些時候的平靜，更能讓齷齪和瑕疵無處遁形。

        “你們的檔案都在我手上，主仆一場我不想虧待誰，但也容不下沙子。所以做事前多想想，先把人做好了，一念天堂也可一念地獄。但愿不要讓我失望。”

        這番囑咐過后，妙兮離座回了堂屋，只留下秋月、冬雪負責后面的事，核對莊子上的收成，將所有的佃戶錄檔，清點賬目。

        秀桐、秀芝兩姐妹此刻才有了塵埃落定的真實感，彼此相視，眼中都有難以掩飾的激動。

        就這么生做管事了？好想快點知道王妃會派給她們什么營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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