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嫁病秧子，就不要，再逼我，我死給你們看！”

        云芷在堂屋上吊，踩著矮板凳，踮起腳，脖子往麻繩圈里套，鬧得有模有樣，云家人卻習以為常，沒人上去攔，個個皺著眉頭搖頭，心力交瘁。

        林萍扭頭跟云珊說了什么，云珊緩緩抬起頭，長睫微顫地看著云芷，一臉擔心，苦口婆心地勸道：“妹妹快下來，別做傻事，有話好好說。”

        云芷不領情，嬌橫地瞪她一眼，繼續上吊，就在這時，一些亂七八糟的畫面就像決堤的洪水，在她腦子里橫沖直撞，太陽穴一陣一陣地抽痛，把人折騰得小臉慘白，汗如雨下。

        云芷還沒弄清怎么回事，就聽到云珊催促云光榮：“爸，妹妹不行了，快抱人下來呀。”

        坐門檻上抽旱煙的云光榮，下意識地望向林萍征求同意，林萍冷笑一聲，“別看我，又不是我女兒。”

        “不是說好小芷和小珊都一樣嘛。”云光榮有愧云芷，平日盡量彌補，為此，林萍隔三差五跟他鬧。

        “云老四，你個沒良心的，小珊在秦家受了多少苦，你又不是不知道，”林萍心疼親閨女，指著云光榮的鼻子罵道，“你腦袋被驢踢了吧？云芷才是秦家人，秦家跟江家訂的婚事，憑什么要我們女兒嫁過去沖喜？”

        “爸，媽，你們別吵了，”云珊摁住林萍，善解人意地勸架，“你們都不知道，每次你們因為我和妹妹抱錯的事情吵架，我都好內疚好內疚，早知道這樣，我就不找回來了。”

        “我可憐的閨女啊，你呀，就是太懂事了，老委屈自己。”林萍拉著云珊抹眼淚。

        云珊輕輕摟著林萍的肩膀，面帶微笑地看向眾人，“我沒關系的，真的，只要能跟爸媽在一塊，我一點不委屈。”

        云光榮夫婦感動慘了，云家其他人也不由感嘆，瞧瞧，云珊多乖一孩子，哪里像養女云芷，一天天就知道沒事找事，矯情得很。

        對于旁人的冷眼，云芷沒空搭理，理清腦子里突然涌出的雜亂片段，她不敢相信地睜大漂亮的鹿眼，原來她生活在一本年代重生爽文里。

        重生后的女主就像小太陽，在哪兒都能發光發熱，溫暖著身邊的每個人，而她就是一個跳梁小丑，作天作地，招人嫌棄，以此襯出女主的乖巧懂事和積極樂觀。

        在云家是這個套路，換了地圖到了江家亦是如此。

        最后在女主的“推波助瀾”下，云芷成功地把自己作死了，被男主趕出江家，流落街頭，因為長得過于漂亮，被人販子賣到風月場所……

        云芷看到自己的人生終點，寥寥幾行冰冷的文字，已經驚得背脊發涼，仿佛親身經歷，匆匆走完了一生。

        脖子像是生了銹，僵硬地轉向云珊，她平日確實驕縱了一些，但作為這本書的女主，云珊頭頂主角光環，在她手里從未吃過半點虧，反倒是她在云珊那里栽了不少跟頭。

        到底哪兒得罪她了？非要置她于死地！就因為她是對照組？

        什么狗屁設定！無腦爽文果然一點邏輯都沒有！云芷恍然大悟。

        “這樣好了，”云珊款款站了出來，將耳邊的碎發別到耳后，露出瑩玉溫柔的側臉，“我代替妹妹出嫁好了。”

        林萍有多愛她，云珊太了解了，換孩子這種違法事都干得出來，怎么可能答應讓她嫁給江亭之。

        而云老四就是粑耳朵，在家根本做不了主。

        果不其然，林萍噌地一下站起身，剛要說話被一道又嬌又脆的女聲截了過去：“想得美，我的男人憑什么讓給你？”

        眾人齊刷刷地轉過頭。

        云芷皺著漂亮的小臉，松開上吊的麻繩，從小凳子上走下來，嬌嬌地沖云珊哼了一聲，“我要嫁，才不給你搶！”

        眾人頭疼：又開始作了。

        唯有云珊微微怔住，定定地瞧著云芷，她怎么同意了？她不該死活不答應嗎？然后云老四上去勸她，她反手一凳子砸對方腦袋上，頭破血流，氣得林萍哭爹喊娘，嚷著要把云芷送回秦家。

        這個時候她再站出來調解，就又可以在云家人面前刷一波好感。

        “小芷，你可想清楚了，江亭之不是什么良配，都說他活不長了，你嫁過去會受苦的。”云光榮吐出煙圈勸道。

        云芷低頭看著腳邊的小板凳，濃密的長睫在雪白的臉上染下淡淡的陰影，干嘛砸人？她的手那么嫩，多疼啊。

        “我不嫁，云珊嫁嗎？”云芷長睫微掀，蹙眉，不高興，“你舍得嗎？”

        “瞧你說的什么話，你跟小珊都是我女兒，一樣重要。”云光榮心虛，不敢看云芷。

        云芷嬌氣地白他一眼，“虛偽。”

        云光榮發愣地站在原地，雖說云芷任性，但在家最黏他，喜歡抱著他手臂撒嬌，還是第一次說他虛偽。

        而且她那雙眼睛，明明跟往常一樣，卻讓他感到不安，仿佛一眼就能把人看穿。

        “晚上我要吃燕窩，記得提前準備好，”云芷走到林萍面前，別看她瘦瘦弱弱的小小一只，卻比林萍還要高出半個頭，垂眸看著她，居高臨下的感覺就來了，“我最討厭餓肚子了，一分鐘都等不了。”

        “記住了。”林萍鬼使神差地應了一句，等她反應過來，云芷已經越過她走出了堂屋，她氣憤地扯著嗓子罵道，“臭丫頭，你給我回來，燕窩那么金貴的東西，是你吃得起的？那是留給你姐補身子的！”

        家里那盒燕窩是云珊從秦家帶回來的，在此之前，林萍聽都沒聽說過燕窩這種東西，逢人就炫耀：你看我女兒多懂事，買這么貴重的東西孝順我和他爸，燕窩，你肯定沒見過，擱古時候都是皇帝老兒吃的。

        云芷覺得好笑，林萍口口聲聲說她才是秦家人，可是從秦家帶回來的燕窩，她卻不配吃。

        好處都揣云珊口袋里，不好的就往她身上潑。

        “算了，小芷也不容易，就煮一碗給她吃吧。”云光榮幫忙說話。

        林萍尖聲：“你就慣著她吧，看看這個家都給她嚯嚯成什么樣了？”

        “等她嫁人就好了，再忍忍。”云光榮低聲下氣。

        站在院門口的云芷聽到兩人的對話，冷冷地勾了勾唇角，所以說云光榮虛偽呢，這些年做足了面子功夫，百靈村哪個不知道云老四心疼她這個養女，可以說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其實他什么都知道。

        十八年前，林萍換孩子，就是他出的主意。

        而這些，云芷十二歲那年就偷聽到了，之后才性情大變，因為沒有安全感，處處找存在感，久而久之，就讓人覺得她是沒事找事，作得很。

        云芷呵呵笑，以前的自己太蠢了，有時間找存在感，還不如早點嫁去江家撈錢，在江亭之厭棄她之前，卷款逃離這個是非之地。

        云芷抬起臉，初夏的陽光不冷不熱，暖暖地籠在她瓷白的小臉上，能清楚地看到她臉上的絨毛，就像剛出生的小嬰兒，嬌嫩。

        地里干活的村民看到站在陽光里的少女，身上折射出一道一道迷人的光暈，不由都看呆了，停下手里的活兒欣賞了好一會兒，才閑聊道：

        “云老四也是造孽，娶了個兇婆娘不說，還有個不省心的閨女，天天鬧得家里雞飛狗跳。”

        “云芷那丫頭要有她姐一半懂事，老四一家子也不至于過得這么慘，一斤肉都買不起。”

        “家里好不容易存點錢，都被云芷偷偷拿去買電視機了，林萍問她為啥買電視機，云芷說為了看城里人穿的什么衣服梳的什么頭發，林萍氣得追了她半個村子。”

        “云芷一旦嫁去江家，不就是城里人了嗎？而且江家那么有錢，她不提前了解下還不被笑話死。”

        說到江家，所有人不約而同地望向了村子后山，年前半山腰還是一片茂林的樹林子，眼下已經多出一棟漂亮的小洋房。

        這個年代，紅磚瓦房都很少見，更別說三層高的小洋房，剛建好的那個月，十里八鄉的都來看稀奇。

        “江家老有誠意了，娶個媳婦，下鄉修棟樓，上個月看到他們搬家，都是沒見過的好東西。”

        “誰叫人家云芷長得美呢，你去問問，不說我們村子，就是周邊幾個公社也挑不出第二個比她好看的姑娘。”

        “好看有什么用？事兒精一個，娶回家干嘛？當祖宗供起來啊！江家那位肯定還不曉得云芷啥脾氣。”

        “聽說那位活不了多長時間了，家里老太太才逼他娶個小媳婦沖沖喜，哎～把云芷娶回去，那位怕是死得更快。”

        “你們說誰死得更快呢？”云芷蹲在田埂上，兩只手撐著俏麗的小下巴，笑瞇瞇地瞧著在人背后亂嚼舌根的村民。

        她的聲音軟綿綿，一點威懾力都沒有，卻莫名地讓人頭皮發麻。

        “誰也沒說，我們瞎聊。”王寡婦賠笑，這個麻煩精，她上個月惹過一次，特別能記仇，大半夜躲在她窗戶下面哭，嚇得她連著做了好幾天噩夢。

        “我都聽到了。”云芷歪頭，笑得更甜。

        王寡婦攥緊手里的鐮刀，開始了，這次也不知道云芷又要怎么鬧騰？

        云芷趕時髦，燙了當下最時髦的爆炸頭，加上她自己驚人的發量，襯得她鵝蛋臉更加小巧，“江亭之那個病秧子，我嫁過去，說不定就把他氣活了呢。”

        王寡婦想過云芷一哭二鬧三上吊，萬萬沒想到她竟然會參與討論，還這么認真，認真到……

        身后不遠處停了一輛小轎車都沒有察覺。

        “那是江家的小車，我認得，”有村民猜測，“后面坐的難道就是江家那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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