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囂“呵”地一聲：“雁姑娘好算計。”
  “不是算計，”雁安寧道，“我只是相信，你敢答應(yīng)，就有本事保我無虞。”
  這是百里囂在臺上的原話，不管他真心也好，假意也罷，雁安寧選擇相信。
  眼前之人的確身份成謎，但他曾在山月樓中路見不平，還送過她一句勸言，以他那樣的驕傲，哪怕與人逢場作戲，也不會口出狂言。
  百里囂走在雁安寧身前，他看不見她此時的神情，只能聽見她胸有成竹的語氣。
  百里囂很想回頭，想看看雁安寧是否真的如她所說，對他如此信任。
  可雁家的姑娘不會這么天真，百里囂想著這些天在外面的所見所聞，笑了笑：“別糊弄我，你我才見過一面，我?guī)讜r值得你如此信任？”
  雁安寧在背后瞟他一眼，不作聲了。
  百里囂揚(yáng)起眉梢，聽到身后的腳步聲重了幾分，像是……因為生氣？
  他想起兩人初見，雁安寧朝他揮過一刀，還對他反唇相譏，他怎么忘了，這姑娘脾氣不小。
  “宮里的風(fēng)水果然不好，”百里囂抬頭看天，“你才進(jìn)宮幾日，變得這么陰陽怪氣。”
  雁安寧抿抿唇：“閣下這張嘴也變本加厲，不說人話。”
  百里囂低笑出聲。
  “噓，”雁安寧道，“收斂些。”
  他們這段路上每隔幾十步就有一名侍衛(wèi)，雖說夜里風(fēng)大，說話小聲不會被人聽見，但前面這人實在有些囂張，雁安寧不想惹人注目，只能出聲提醒。
  “我只是在想，你們皇帝會賜我個什么將軍當(dāng)。”百里囂漫聲道，“原來在大衍當(dāng)官這么容易。”
  他的口氣聽上去似乎有些小人得志，雁安寧卻笑了。
  她微微低頭，嘴角輕揚(yáng)。
  有對方這句話，她最后一絲擔(dān)心也已放下。
  他這是變相承諾，他會護(hù)住她。
  百里囂像是猜到她在想什么，走在前面又道：“雁姑娘，別太早放心，我雖然不得不護(hù)你，但進(jìn)去以后，你得聽我的。”
  “嗯。”雁安寧輕輕點了點頭，“都聽你的。”
  百里囂的脖子動了動，他這下是當(dāng)真想看看她的臉。
  是像剛才對著皇帝那樣低眉順目，還是跟上次一樣故作鎮(zhèn)定？
  不過他沒有回頭，因為前方，他們的目的地已經(jīng)到了。
  侍衛(wèi)們用柵欄圈起一片場地，裝著狼的三只鐵籠已經(jīng)運了進(jìn)去。
  百里囂從守門侍衛(wèi)手中抽走一支火把，遞給雁安寧：“拿好。”
  說完，他帶著她進(jìn)入場地，來到一處角落：“站這兒別亂動。”
  雁安寧雙手持著火把站定。
  兩人這才正面相對。
  百里囂看著她，臉上沒什么表情，眼中卻露出一絲雁安寧熟悉的，耀眼的光亮。
  雁安寧放下左手，垂在身側(cè)緊緊握住。
  寬大的袖擺擋住了她的手指，也擋住了她握在掌心里的東西。
  那是一枚堅硬的，一端圓潤，一端尖銳的物體。
  圓潤的那頭穿著細(xì)繩，尖銳的那頭微微彎曲，摸上去像一顆獠牙。
  百里囂將火把遞給她的同時，暗中將這東西塞給了她。
  她不知這物有何用，但撫著獠牙尖銳的一端，心中沒來由地安定。
  她按照百里囂的吩咐，穩(wěn)穩(wěn)站在角落里，一動不動。
  火光照在她臉上，將她光潔的臉龐鍍上一層暖金，她神態(tài)安詳，目光沉定，像一枝芙蕖迎著朝陽，盈盈不可褻瀆。
  百里囂看她一眼，轉(zhuǎn)身。
  “請開籠。”
  咣啷幾聲，鐵鏈落地，鎖頭打開，侍衛(wèi)們退到門口，拿起長棍捅向籠門。
  這時，幾名宮人忽然匆匆跑近。
  “陛下有令，讓我們把這個送進(jìn)去。”
  宮人們手里抱了幾個鐵盆，盆中裝著一堆鮮紅的生肉，離得近了，能聞到一股血腥味。
  顯然，這些生肉剛割下來不久。
  宮人們將幾盆生肉放在雁安寧腳邊：“這是陛下賜給雁婕妤的獐子肉，請雁婕妤看好，莫要毀了。”
  說完，他們一溜煙地跑出大門。
  雁安寧看看腳下，抬頭望向遠(yuǎn)處的高臺。
  高臺上，皇帝的面孔不甚分明，但她能清楚感受到皇帝此舉的惡意。
  皇帝是怕那些狼不找她，特地拿了生肉過來？
  雁安寧收回視線，只見百里囂也在看她。
  那人側(cè)身回首，像是對她不經(jīng)意地一瞥，但那眼中，熟悉的光彩更甚。
  對上那雙狼一樣的眼睛，雁安寧眼睫微閃，幾不可見地輕輕點了下頭。
  她握著掌心的獠牙，覺得自己像是放出了一頭野獸。
  那頭獸就站在她的前方，身軀挺拔，長立如松。
  他不再看她，轉(zhuǎn)過身，留給她一個黑色的背影。
  籠門終于打開。
  一息。
  兩息。
  籠中的野狼試探著，慢慢朝外探出一只前爪。
  一頭狼動了，第二頭，第三頭狼也動了。
  它們踏出牢籠，嗅著自由的氣息，眼中慢慢恢復(fù)野性的光芒。
  它們先是原地踱步，不久之后，像有默契似地，來回穿梭，交換站位。

  百里囂盯著它們的舉動，目光漸漸集中在中間那頭狼身上。
  狼性兇猛，卻又謹(jǐn)慎。
  狼群狩獵如同排兵布陣，所有狼都會聽狼王指揮。
  中間那頭狼并非狼王，但另外兩只顯然以它為首，正在聽它調(diào)遣。
  一人三狼靜靜對峙。
  忽然，一道灰影沖了出去。
  不是中間那頭，是右側(cè)。
  右側(cè)的野狼原本蹲伏在一旁，像是巡弋累了，趴下歇息。
  然而它這一動，卻像火光下的幽靈，繞過百里囂直沖他身后。
  他身后是雁安寧。
  高臺上響起一片抽氣聲，有些家眷不忍再看，偷偷掩袖。
  場地中，一道身影迅疾如電。
  仿佛眨眼間，百里囂就追上了那頭狼。
  惡狼猛然回首，張嘴就咬。
  百里囂摁住它的背頸，往下大力一摜。
  正在這時，身后兩道疾風(fēng)襲來。
  百里囂就地一滾，手里依舊抓緊那頭狼，舉起它的身子朝外扔去。
  “嗷”“嗷”兩聲，他扔出的這頭與另一頭狼撞作一團(tuán)，飛出老遠(yuǎn)。
  然而，第三頭狼的長吻已出現(xiàn)在他頭頂。
  它凌空飛撲，一口咬向他咽喉。
  百里囂雙腿猛屈，兔子蹬鷹似地踢向狼的下腹。
  這頭狼顯然比它的同伴聰明，它半空扭身，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折轉(zhuǎn)，斜掠到百里囂的右側(cè)。
  它落地之處離雁安寧不遠(yuǎn)，生肉的氣味刺激著狼的嗅覺，惡狼忽然轉(zhuǎn)身，朝雁安寧奔了過去。
  雁安寧抓緊火把，心里出乎意料的冷靜。
  此時此刻，她全無雜念，兩眼緊鎖惡狼的身影，只等它一來，便用手中的火把給它迎頭痛擊。
  惡狼轉(zhuǎn)眼便至。
  它在離雁安寧兩丈外的地方突然停下。
  它的鼻翼不停翕動，腰背拱起，前身伏低，脖子上的毛像是炸開，喉嚨里發(fā)出意味不明的低嚎。
  雁安寧揮動火把，火苗在空中劃出一道道殘影，惡狼綠幽幽的瞳孔閃了閃。
  它忽然向前一躍。
  雁安寧掄起火把就抽。
  然而這一擊卻落了個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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