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長大
雁安寧一言不發。
她一時想不出該說些什么,回頭瞧向院子,院子里荒草萋萋,斷木滿地,片片瓦礫散落在殘垣斷壁之間,如同她散亂的思緒。
雨水像是灌進了她的腦子,她一整晚都懶得思考,更懶得說話。
她不想見人,偏偏在這沒人的冷宮里冒出一個百里囂。
百里囂久久等不到她應聲,又問:“不然我先回避?”
雁安寧依舊沒有答話。
她靜靜坐著,眼前閃過一幕幕往事,那些陳年記憶像沉在水底的沙礫,翻上來才驚覺有那么多,那么細。
她是雁家最受寵的孩子,無論父母兄長,還是外公舅家,都給了她十足疼愛。
她的娘親一度擔心,家里人會將她寵得過于嬌縱。
父親聽了,卻只是哈哈大笑:“女娃娃就是要嬌縱一些,這樣才不會受人欺負。”
那時她才三歲,聽不懂爹娘都說了些什么,卻一直記得這話,直到現在她也能想起當時的情形。
她當時騎在父親肩上,一手扯著他的發髻,一手用力拍他腦袋,要他趕緊放她下來。
父親將她還給娘親,捂著散亂的頭發,苦笑:“以后給安寧要找個聽話的夫婿,就算挨了揍,也不許還手。”
娘親抱著小安寧,溫柔道:“我家安寧不是不講道理的孩子,倘若她的夫婿會挨揍,可見此人人品不行,這樣的男人,不嫁也罷。”
“對對對,”父親道,“還是夫人思慮周全。”
等雁安寧再長大些,父親絕口不提要她嫁人之事,若有人玩笑之間提及,父親會一臉嚴肅地回答:“安寧還小,此事不提也罷。”
她的父親常年駐守邊關,兩個孩子的養育之責便落到妻子身上。
父親心有愧疚,每次回京總是加倍對妻子女兒好,而對雁長空這個兒子,父愛如山,揍起來的力道也如山。
雁長空曾經最為調皮,據父親說,小安寧剛生下來還在襁褓里的時候,就常被五歲的雁長空惹得哇哇大哭。
她一哭就不停抽嗝,有一次抽得差點暈死過去,雁長空被聞訊趕來的父親狠狠揍了一頓,屁股腫了半個月。
等她長到七八歲上,雁長空還是經常把她弄哭。
他的本意也許是為了給妹妹解悶,但雁安寧看著兄長捧來的盒子里蠕動的肉蟲、亂跳的蛤蟆,沒有哪一次不被他送來的禮物嚇得尖叫。
有一次她眼睜睜看著一只肥胖的田鼠從她手心竄過,她眨巴眨巴眼,出奇冷靜地撂下盒子,轉頭就找父親告狀。雁長空被雁來舉著鞭子追得滿院亂跑,父子倆正鬧得不可開交,轉頭就聽見內院急著請大夫。原來雁安寧一回房就發起了高熱,三日后等她病好,雁長空還在祠堂里跪著。
由于父親常年在外,兄長又總是冒失莽撞,幼時的雁安寧與他倆算不上特別親近。
直到十歲那年,娘親突發急病辭世。
那時,十五歲的雁長空正隨父親在軍中歷練,父子二人得到消息趕回來時,家中已設起靈堂,給各家的訃帖也已發了出去。
年幼的雁安寧在外公與仆從的幫助下,獨自在京中支撐了五日,未有一處禮數不周。見到父親與兄長,她將家中事宜交代完畢,隨后便大病了一場。
她在病榻纏綿月余,時好時壞,父親為免她在京中觸景傷情,求得先帝同意,帶著她與雁長空同往梁州駐軍。
在梁州,她度過了自母親走后最快樂的五年。
她的兄長一夜之間沉穩了許多,父親更是事無巨細親力親為。
他們像寵小孩兒似地寵著雁安寧,用兄長的話說就是:“你本來就是小孩兒。”
父親則哄她道:“等你及笄,你才能變成大姑娘,在那之前,你就是咱家最小的一個,不寵你還能寵誰。”
可惜再快樂的日子也會過去,正如一個人總要長大。
父兄回京向段家求親那年,她早已及笄。新帝即位,容不得雁家再像以往一樣,全家待在梁州逍遙。
雁安寧從此留在京城,她對此沒有任何怨言,她的父親與兄長給了她無憂無慮的五年,現在輪到她來守護他們。
她以為這很容易,只要她在京城不出岔子,父親與兄長就會安然無恙。
可她能掌握自己,卻掌握不了戰場。
戰場上刀槍無眼,每一位將士的親人都知道最壞的結局是什么,但他們寧愿假裝不知。
不去想,就不會發生。人們總喜歡這樣欺騙自己。
雁安寧也不能免俗。
她抬手接住檐下掉落的雨滴,看著它們在掌心積起一汪水。
今日,段明月對她說:“梁州大捷,北縉敗退,雁伯父……率軍鏖戰至大勝,力竭而亡。”
雁安寧側手傾翻,將掌心的水倒在地上。
她從聽到這個消息的那一刻起,沒有掉過一滴眼淚。
她心里其實早有預感,兄長早前送來的家信中,只說父親受了傷,卻一字不提傷在哪兒,軍醫如何醫治,她還是從朝廷的消息中得知,父親傷得很重。
那一日,她突然心痛如絞,娘親去世當時,她也曾如此痛過。
她不敢深想,卻不得不想。
這世上或許真有血脈感應,但她寧愿自己從未經歷。
就在幾個月前,父親還在操心她的婚事,帶著一臉復雜的神情,對她說:“真想再多留你幾年。”
而如今,她已永遠失去了他。
雁安寧仰起臉,將眼底的酸澀逼了回去。
她已經長大了,從娘親去世的那一日起,她就知道,眼淚帶不回逝去的親人。
今日是父親的頭七,倘若他在天有靈,能來看她一眼,她哭得越傷心,他就越難過。
她不想讓父親難過,所以她不會哭。
雁安寧抱著膝蓋,望著外面無盡的黑夜,只覺這雨像是越下越大,怎么也不會停。
可雨不停,她卻得走了。
她起身,準備收拾帶來的祭品。
“這就走了?”
黑暗的角落里,響起熟悉的聲音。
雁安寧抬頭,只見百里囂坐在暗處,黑色的衣擺落在地上,將他與屋里的陰影融為一體。
“你還沒走?”她問。
她隱約記得,這人說過他要回避,她還以為他又鉆回了那個地洞。
不過,為什么是地洞?
雁安寧的目光掃向一旁。
這個洞通向哪兒?百里囂為何出現在這兒?她心里泛起重重疑問。
百里囂見她終于肯搭話,身子動了動,從陰影中脫離出來:“本打算走,但突然想起這是在宮里。”
雁安寧更加疑惑,既然知道這是宮里,以百里囂的身份,難道不應該走得更快么?
百里囂見她愣愣的,眉梢微微一動,他還以為她當真像她表現的那樣平靜,現在看來,她的反應分明少了平時的機敏。
“這個地方對我有危險,對你更不安全,”百里囂道,“萬一有人想對你做什么,把你丟進冷宮的枯井里,爛了都沒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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