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峻嶺，荒草叢生。
  一支三四十人的隊伍在逶迤的山谷中行進。
  他們步伐矯健，行動迅捷，如同靈活的野豹奔走在寂靜的山林間。
  領(lǐng)頭的青年眉目俊朗，眼神沉著，如空中升起的一輪朗月，皎皎奪目。
  他左腕系著一條服喪的粗麻，意味著家人有最親近的人去世。
  他正是雁安寧的兄長，雁長空。
  “將軍，翻過這座山頭，前面就是青州城了。”
  一名副將從他身后趕上來：“咱們這一路上都聽說青州舉軍反叛，若真像他們說的那樣，青州城中必定守備森嚴，咱們要不要換條道走？”
  雁長空搖頭：“另一條道得在路上耽擱三日，若去得遲了，我怕安寧有危險�！�
  “也是，”副將撓撓頭，“萬一叛軍和京城打起來，那附近沒一個地方安全�！�
  雁長空道：“算算日子，青云兩州的叛軍最遲今日就能會合，他們會合的地點應(yīng)當(dāng)在白石坡。白石坡靠近京城，遠離青州，青州城內(nèi)不會剩下多少兵力。待會兒出了這個山坳，你讓大伙兒按說好的散開，分頭行動。”
  “是！”副將應(yīng)了聲。
  他跟在雁長空身邊沒走，雁長空看他一眼：“還有事？”
  副將嘿地笑了笑：“將軍，等我們過了青州城，你還是先找個地方歇下，姑娘那邊，我?guī)�人去接�?yīng)就是�！�
  雁長空微微揚眉：“為何？”
  “這趟回京本就是大將軍去世之前安排的，他只命我?guī)�人過來，可將軍你……”副將頓了頓，“出發(fā)之前，姚將軍再三叮囑，讓我一定顧好你的安全，這京城沒打仗就算了，萬一打起來，刀箭不長眼——”
  “我一行伍之人，還怕這些？”雁長空笑了笑，“我知道這回是我任性，但安寧是我的妹妹，我得親自接她�！�
  他語氣溫和，態(tài)度卻極為堅決，副將見勸不動他，只得嘆口氣，訕訕作罷。
  ……
  “你說得沒錯。”雁安寧放下羹匙，“外公傳信給梁州后不久，他就接到了那邊傳回的消息，我爹會派一支小隊過來接應(yīng)�！�
  百里囂問：“你和接應(yīng)的人聯(lián)絡(luò)上了嗎？”
  雁安寧搖了搖頭：“青州叛亂，堵住了北上的通道，我的護衛(wèi)過不去，只能在青州附近候著�！�
  百里囂看她一眼：“雁家軍派來的人一定是精銳，有他們幫忙，你會很快回到梁州。”
  “凡事沒有絕對，”雁安寧道，“誰也想不到青州會舉兵叛亂，以雁家軍的本事，他們過來容易，但要帶著我們回去，恐怕會有麻煩。”
  梁州派來的士兵常年在軍中受訓(xùn)，僅憑一雙腳就能翻山越嶺日夜兼程，可雁安寧這行人卻沒這個本事。
  段皇后和錦繡也好，她和外公也好，老的老，弱的弱，若不被發(fā)現(xiàn)就罷了，一旦被人發(fā)現(xiàn)，逃走的機會不大。
  雁家的護衛(wèi)自然會拼死護他們周全，但雁安寧不想讓人白白犧牲。
  如果換一條路更順利，她寧愿放棄北上的計劃。
  百里囂見她露出苦惱的模樣，屈指點了點桌面：“船到橋頭自然直，等你們接上頭再說�！�
  雁安寧笑了下：“我也是這么想的�！�
  她低頭攪了攪碗里的百合粥，忽然想到：“你前晚去梧桐苑做什么？”
  “找你。”百里囂道。
  雁安寧一滯：“我當(dāng)然知道你是找我，我是問你找我有什么事嗎？”
  “我不找你，能發(fā)現(xiàn)你被人弄走了？”百里囂反問。
  雁安寧氣笑：“這是果，不是因�！�
  她以為百里囂將院子交給雁左就走了，沒想到他又折了回來。
  百里囂迎著雁安寧疑惑的眼神，漫不經(jīng)心道：“你提前送段皇后出宮，我想想看看你又在搞什么�！�
  他從雁左那兒聽說，段皇后突然毒發(fā)，雁安寧才不得不提前行動。
  雖說他們成功救出了段皇后，但有些事牽一發(fā)而動全身，一個小小的改變就可能引起別人的懷疑。
  他進宮不為什么，只想看一眼雁安寧，確認她還安好。
  這些話他一字未提，只懶懶散散地看著眼前的女子，目光輕飄飄落在她臉上。
  他的神情不帶半點認真，雁安寧瞥他一眼，動了動唇。
  “擔(dān)心我？”
  她的聲音很輕，像一縷輕風(fēng)，飄散在溫暖的陽光下。
  百里囂抬了抬眼。
  雁安寧低下頭，慢慢抿了一口粥。
  綿軟的粥水滑過喉嚨，她輕輕咽下，掏出帕子按按嘴角。
  屋里變得很安靜，她手里的羹匙碰在碗沿，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坐在她對面的人動了動，雙臂交疊，架在桌上。
  百里囂盯著她笑了笑，唇角危險地揚起：“你這么問，不怕我嚇著你？”
  雁安寧放下粥碗，朝后挪了挪，貼在椅背上，坐直身子。
  “我昨晚想了想，好像你也沒那么可怕。”
  百里囂眸色漸深：“什么意思？”
  雁安寧抿抿唇：“被你喜歡，好像也沒那么可怕�！�
  她鎮(zhèn)定地說著：“我想了下，我對你，也是有些喜歡的。”
  昨晚她坐在鏡前，看他認真地為她梳頭束發(fā)，不知為何，心里軟下去的那塊地方忽然就塌了。
  她無法回避這個事實，百里囂喜歡她，而她，也喜歡他。
  昨晚入睡之前，她試圖找出很多理由解釋這種喜歡。
  他們的初見那么出人意料，再次相逢更是險象環(huán)生，任誰遇到這樣一個人，都會難以忘懷。
  所以她一直按捺著這樣的心情。
  人在某些時候，總會被某種假象迷惑，她不想自己也變成這樣。
  但百里囂這三個字，總是在不經(jīng)意的時候浮現(xiàn)在她腦海，正如他總是不打招呼就出現(xiàn)在她面前。
  這些日子，她想到他就生氣。
  氣他赤裸裸地對她表白，更氣自己靜不下心來。
  他倆之間明明有那么多阻礙，他憑什么能肆無忌憚地說喜歡，而她又為什么會聽進心里。
  可這些終究抵不過她每次見到百里囂的喜悅。
  即便見不到，只要想著這個人，也會在惱恨過后，生出一點笑意。
  她記得自己小時候問過娘親：爹爹總是在外面打仗，娘親見不到他，不會難過嗎？
  娘親只是微笑著摸摸她的頭，告訴她：如果是你真心喜歡的人，哪怕見不到，只要一想到他，就會心生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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