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都過去了
四周變得很安靜。
月光如流水轟然落下,雁長空腦中一片空白。
他帶人越過青州,與留在那邊的雁家護衛(wèi)接上頭,便直奔王家村而來。
他們在農(nóng)莊外剛好遇見馮大,兩邊行色匆匆,只來得及打個招呼便進了院。
卻不知迎面而來的是一張熟悉的面孔。
雁長空往前走了兩步,看著段明月的背影,默了半晌,輕聲道:“明月,是你嗎?”
眼前的女子輕輕一動,單薄的背脊像是卸了力,慢慢轉過身。
雁長空呼吸一窒。
“好久不見,雁將軍。”
段明月看著他,露出一個完美的笑容。
這樣的笑容她在宮里練習過無數(shù)次,唇角的弧度總是恰到好處,連最苛刻的禮官也挑不出錯來。
雁長空注視著她。
他靜了很久。
久到段明月的嘴角不自覺地落了下去。
雁長空又往前走了半步,停在離段明月很近的地方,低聲道:“你怎么瘦了這么多?”
段明月臉上的笑容終于消失。
她握住雙手,避開雁長空的凝視。
“你怎么會來京城?”
她話一出口又覺得多此一問,雁長空與雁安寧兄妹情深,雁安寧要離京,雁長空自然放心不下。
他出現(xiàn)在這兒,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雁長空一動不動,他在最初的沖擊過后,已然冷靜下來。
在他妹妹原來的計劃中,并沒有段明月出宮一環(huán),而段明月此時出現(xiàn)在這兒,背后的含義不言而喻。
“皇帝對你做了什么?”他問。
段明月別開臉,目光望向一側。
她的嘴唇顫動了幾下,忽而一笑:“都過去了。”
她回眸定定看他一眼,將視線投向他身后隨行的將士:“你們長途跋涉,定然早就累了,還是趕快歇歇吧。”
她說完,轉身就走:“我去叫人給你們收拾屋子。”
雁長空看著她匆忙而去,往前跟了幾步,又停下。
他回頭看了看手下的將士:“周副將,你帶大伙兒先去休息。”
周副將應了聲,帶著眾人離開。
馮大牽著馬來到雁長空身旁:“大公子,你來得正好,姑娘和江老爺待會兒就到。”
“他們提前出城了?”雁長空轉眼看了看段明月離開的方向,“這和事先說好的不一樣,宮里出了什么事?為什么……為什么連皇后也出了宮?”
當年為了照顧段明月的閨譽,雁家被段家拒親后,并未到處聲張,就連雁安寧身邊這些護衛(wèi)也不知曉。
馮大雖然覺得剛才那一幕有些奇怪,但并未多想,只道:“宮里的確出了大事……”
在馮大對雁長空講述宮中變故的同時,段明月已回到自己的住處。
農(nóng)莊里的雁家護衛(wèi)都是男子,為了起居方便,雁安寧特意讓人騰出一處院子,讓段明月帶著錦繡和女醫(yī)住在里面。
院子不大,角落里種了幾棵梨樹與杏樹。
暮春已過,樹上粉粉白白掛了幾朵殘花,在清冷的月色下顯出幾分落寞。
段明月進屋關上房門。
她靠著門板閉上眼,過了好一陣,才覺怦怦亂跳的心口平靜了些。
她沒想到會這么快見到雁長空。
她聽雁安寧說過出宮的計劃,原本雁安寧打算北上,但因叛軍作亂,不得不更改計劃,往東邊投奔舅家。
段明月聽到這個打算的時候,心里其實松了口氣。
她詐死出宮,為了做得逼真,甚至沒有告訴家人,她眼下孑然一身,除了跟著雁安寧走,暫時沒有更好的法子。
雁安寧是她知交好友,她跟著她沒什么,但若當真投去梁州,她實在不知以怎樣的身份面對雁長空。
當初是她負了他,她不想腆著臉去求他收留。
盡管她知道他絕不會為難她,但正因如此,她才更不想見到他。
那年在山寺中,他的祝福言猶在耳。
——“愿段姑娘與你夫君白首相攜,鸞鳳和鳴。”
這句話如同那天的傾盆大雨,將她的心澆得濕透。
他是誠心誠意為她祝福,哪怕字字錐心。
可她不但負了他的深情,更連他的祝福也沒能實現(xiàn)。
這樣的她,如同一個丟盔卸甲的殘兵,哪里還能理直氣壯地出現(xiàn)在他面前。
門上傳來拍打的動靜。
段明月緊張地站直。
“小姐,你在里面嗎?”錦繡的聲音從屋外傳來。
段明月繃緊的心弦一松。
她轉身打開房門。
錦繡見到她,松了口氣:“小姐怎么一個人回來了?”
她朝黑漆漆的房里望了眼:“進屋怎么也不點燈,當心摔著。”
段明月道:“我剛進屋,你怎么也回來了?”
錦繡舉起手中的布袋:“我拿了小米去雞窩那兒,沒見著小姐,我問護衛(wèi)大哥,他們說你回屋了,我就趕緊回來看看。”
“你緊張做什么?”段明月安慰地笑了笑,“我又走不丟。”
錦繡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咱們好不容易出宮,我心里總有些不踏實。”
她每晚做夢都會夢到自己還在宮里,每天早上醒來都要鼓起勇氣才能睜開眼睛,然后總是忍不住喜極而泣。
段明月握住她的手:“放心吧,我不會再讓你過以前那種日子了。”
錦繡含著淚:“我還好,最苦的是小姐才對。”
她直到段明月毒發(fā),才從雁安寧那里聽說小姐這幾年經(jīng)歷了什么。
那樣的痛苦與折磨,光是想一想,就令人膽戰(zhàn)心驚,而她家小姐竟生生承受了三年。
她簡直不敢想象,這三年,段明月是如何熬過來的。
女醫(yī)為段明月調(diào)理身子的時候,錦繡看到段明月的傷痕。
那是一道又一道刀疤。
皇帝每月都會讓段明月取血煉藥,那些刀疤層層疊疊,像永遠消不去的烙痕留在段明月身上。
錦繡頭一回看到時,哭得不能自已,連累段明月還得反過來安慰她。
“都過去了。”這是段明月自出宮后時常掛在嘴邊的話。
錦繡每聽一次,心里都會難過一回。
她聽得出,段明月不僅是在安慰她,也是在安慰自己。
可那樣的痛苦,真的能說忘就忘嗎?
錦繡擦擦眼淚,提起嘴角道:“瞧我,又說這些掃興的。對了,小姐,我剛才過來的時候,看到莊子里多了好些人,是接應的人到了嗎?”
段明月輕嗯一聲:“錦繡,我有些累了,想進屋歇會兒。”
“我去給小姐點燈。”錦繡道。
“我自己來。”段明月攔下她,“你替我出去看一眼,我聽著好像安寧身邊的馮護衛(wèi)也到了,你若瞧見他,幫我問問安寧現(xiàn)在如何?”
“她已出了京城。”
熟悉的聲音從院中傳來,雁長空踏進院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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