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閃電滾過天際，撕開陰沉沉的天，露出慘白的裂隙。

天水城外，一座形似饅頭的山丘上，雁家軍的旗幟迎著狂風(fēng)烈烈作響。

一名傳信兵奔入大帳。

“姚將軍，天水城快頂不住了！”

聞言，帳中幾名將領(lǐng)臉色劇變。

位居正座的老姚沉吟少頃，下令：“半個時辰后，按計劃分成三隊，不惜一切代價，沖開山下包圍，搶占敵軍后方陣地。”

“姚將軍，不等穆將軍了嗎？”一名副將問。

“來不及了。”老姚道，“一旦天水城失守，敵人必將集結(jié)主力，調(diào)過頭來強攻饅頭山，到時我們就成了第二個天水城，即便老穆的援軍趕來，也無濟于事，倒不如拼它一把，殺出去再說。”

他為人一向謹(jǐn)慎，此時說出這番不管不顧的話來，幾名副將都在心中一嘆。

他們此番來天水城解圍，原本一切順利，青州軍不敵雁家軍，史一志帶著殘兵敗走。

然而就在追擊史一志的途中，另一支青州軍突然殺出。

他們來勢洶洶，趁雁家軍鏖戰(zhàn)多日人疲馬乏，切斷要道，重新包圍了天水城，并將雁家軍堵在饅頭山上。

更要命的是，雁長空在混戰(zhàn)中與雁家軍主力失散，音信全無。

老姚派人出去打探，不是被青州軍攔截，就是一無所獲。

如今，梁州的援兵還在路上，青州軍一面與雁家軍僵持，一面瘋狂攻打天水城，倘若天水城有失，正如老姚所說，他們的處境只會更加艱難。

不多時，饅頭山上的動靜傳到山下，青州軍探子立刻將消息送回中軍。

中軍帳中，一名紅袍將領(lǐng)聽了探子回報，不甚在意地?fù)]了揮手：“知道了，下去吧。”

探子走后，紅袍將領(lǐng)看向帳中另一人：“大將軍，如您所料，姚知煥坐不住了。”

帳中置著一張軟榻，一名中年人半靠在榻上，他臉頰消瘦，兩眼蒙著黑布，正是消失已久的蘭嘯天。

當(dāng)初蘭嘯天雙目中箭，前往京城的計劃被迫中止，圍攻京城的青云叛軍便在史一志的帶領(lǐng)下撤回青州。

史一志野心勃勃，打著蘭嘯天的旗號，將青云叛軍合并，統(tǒng)稱為青州軍。

隨后，他開啟北上的征程，企圖將北邊城池收入囊中。

起初他的進展十分順利，大衍京城政權(quán)更迭，石守淵無暇理會北邊的動靜。

隨后新帝登基，晉王起兵反叛，朝廷分出大半兵力對付晉王，全然顧不上青州軍。

史一志率領(lǐng)青州軍一路高歌猛進，地盤打到一半才吃了第一場敗仗。

并非所有城池都愿投降青州軍，越往北越是如此。

那些城池主動與雁家軍結(jié)盟，彼此守望互助，結(jié)成一道頑強的防線將青州軍擋在外面。

史一志深知雁家與蘭嘯天有不共戴天之仇，本打算用蘭嘯天的性命換來雁長空的合作，卻被雁長空拒絕。

史一志見利誘不成，索性翻臉，專挑與雁家軍結(jié)盟的城池下手。

天水城便是其中一個。

然而他萬萬沒想到，對付雁長空遠(yuǎn)比他想象中棘手。

雁長空不但繼承了其父的勇猛，面對史一志親自率領(lǐng)的青州軍，更是從容應(yīng)戰(zhàn)，毫不怯懦。

史一志自覺面上無光，親自向雁長空叫陣，卻險些命喪他刀下。

潰敗途中，一支意料之外的青州軍殺到，史一志驚詫之余，一心以為得救。

誰知來的雖是青州軍，卻并非他以為的青州軍。

帶軍將領(lǐng)原為云州軍將領(lǐng)，曾是蘭嘯天一手提拔的舊部，青云兩軍合并之時，這位將領(lǐng)表面順從，實則暗中聯(lián)絡(luò)蘭嘯天，向他揭露史一志的狼子野心。

彼時，蘭嘯天雖然瞎了眼，叛軍中卻不乏他的親信。

由于蘭嘯天被史一志以養(yǎng)傷的名義軟禁，自身難保，只能讓部下按兵不動。

經(jīng)過漫長的等待，蘭嘯天終于盼來天水城一戰(zhàn)。

他命舊部趁史一志帶兵出征，調(diào)出原屬云州的兵馬，來了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蘭嘯天倚在榻上，抬手摸了摸蒙眼的布條，淡淡道：“姚知煥生性謹(jǐn)慎，只有拿天水城相逼，他才肯放手一搏。”

“他下山便是死路一條，”紅袍將領(lǐng)笑道，“大將軍此計妙矣，待我們拿下天水城，殺掉姚知煥，雁家軍軍心必散，哪怕梁州的援軍趕到，也只來得及給他們收尸。”

“姚知煥可不姓雁，”蘭嘯天面無喜色，“在確認(rèn)雁長空的死訊之前，雁家軍沒那么容易被打垮。”

“大將軍放心，”紅袍將領(lǐng)道，“我派了兩千人進山，就算雁長空長了翅膀，他也飛不出去。”

蘭嘯天點點頭：“對付這么一個小子，原本用不著大費周章，但吃一塹長一智，我當(dāng)初就是太大意，才會著了別人的道。”

他的手指按在眼眶上方，無意識地來回滑動，聲音慢慢尖銳：“我有今天，全拜這些忠臣良將所賜，若非石守淵死得太早，我定要讓他嘗嘗我的痛苦。”

紅袍將領(lǐng)見他神情激動，趨身安慰道：“大將軍不要難過，待我們拿下北邊，末將陪您去石守淵老家，挖出他的尸首銼骨揚灰。”

蘭嘯天臉上肌肉抽搐，手指微微發(fā)顫。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平靜下來，用漠然的口氣道：“還有雁來，我要拿他的頭蓋骨盛酒。”

說到這兒，他緩緩露出一個陰冷的笑容：“雁來，雁長空，雁安寧，他們一家三口，我遲早要送他們團聚。”

一陣?yán)茁暵÷∧脒^，一場大雨傾盆而下。

轉(zhuǎn)眼間，天地如同江河倒灌，狂風(fēng)亂作，鬼哭神號。

連綿不絕的水霧籠罩著天水嶺，樹木東倒西歪，遍地泥流滾滾。

一只鳥兒渾身濕透，栽倒在泥濘中，它還未站起，就被泥水無情地沖走。

陡峭的山巖下，一個腦袋伸出灌木叢。

雁長空仰頭向上，張嘴接住從天而降的雨水。

在他身后，是一個淺淺的巖洞。

巖洞僅能容下一個成年男子蜷身而臥，他從洞中探出半個身子，歪躺在地，近乎貪婪地將雨水吞咽下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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