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明月見盤中的杏脯只剩兩三塊，笑道：“半個時辰就吃了這么多，也不怕牙疼。”

她喚來錦繡，讓她拿走杏脯，重新沏壺茶來。

雁安寧慢吞吞坐直，用帕子擦了擦手，幽幽嘆了口氣。

段明月看她：“怎么了？賬目有問題？”

雁安寧道：“我來你這兒就圖個松快，沒想到還是有人管著。”

“什么叫‘我這兒’？”段明月故意沉下臉，“這學(xué)堂難道不是你的？”

雁安寧合上賬冊：“我只管出銀子，別的事兒可別找我。”

段明月忍笑：“知道你是大忙人，哪敢拿這等小事煩你。”

“我就知道你最疼我。”雁安寧歪著腦袋揉揉脖子，“不過這可不是小事，辦學(xué)是百年大事。”

段明月走到她身后，替她揉捏肩膀：“我懂，你與我說過，將來或許有一日，這些從學(xué)堂中出去的女子也有機(jī)會參加科舉。”

雁安寧舒服地瞇了瞇眼：“我在西南的官府見過不少當(dāng)差的女子，百里囂用她們，是因?yàn)槠鹗轮�初無人可用，只要稍微有點(diǎn)能耐的，都被他劃拉進(jìn)去，這是權(quán)宜之計，卻非長遠(yuǎn)之策。”

段明月點(diǎn)點(diǎn)頭：“亂世之中，不管做什么都無人置喙，但世道一旦平定，就會有人想起已經(jīng)荒廢的規(guī)矩。”

“沒錯，”雁安寧道，“別的或許還好，但官場之中，職務(wù)意味著權(quán)力，男人與男人爭權(quán)尚且忙不過來，若多出一幫女子，僧多粥少，豈不更難分。”

她敢打賭，到時一定會有人以女子不曾科舉，不算正式通過選拔為由，將女子趕出官場。

“百里囂在西南初行此舉時，便遭到過士人反對，只因他手握重兵，那些人怕惹惱了他，才不得不勉強(qiáng)答應(yīng)，即便如此，許多府衙之中，女子多為小吏，行些草擬文書、謄錄公文、管理籍檔之事。”

說到這兒，雁安寧笑了笑：“可她們當(dāng)中，好些人的才智不止于此，只是苦無上升之路，只好屈居人下。”

段明月若有所思，應(yīng)道：“當(dāng)初我在宮里，與不少妃子打過交道，旁的不說，單說那蘭貴妃，她若不是女子，以她的心計與見識，若是放在官場也能與人斗上一斗。”

提起宮中往事，兩人都安靜了一陣，想起那些在記憶中逐漸模糊的面孔，只覺恍若隔世。

雁安寧拍了拍手，拉著段明月讓她坐下。

“前塵舊事不用再提，段姐姐，這女子學(xué)堂就托付你了，”她認(rèn)真道，“等我哥收兵回來，我還要與他商量，在軍中開班授課，讓他也去兼?zhèn)�夫子。”

段明月失笑：“如今我們都靠你養(yǎng)，你說怎樣就怎樣。”

雁安寧揚(yáng)揚(yáng)下巴：“咱們先說好，他若偷懶，你得幫我罵他。”

“他哪敢偷懶，”段明月下意識便替雁長空說話，“倒是你，給我們安排了這些，你自己呢？打算整個冬天都窩在府里？”

雁安寧曲起手指算了算：“過完秋天，到了十一月開始下雪，路就不好走了。在那之前，我會與各地官員定下明年的章程，然后交給我哥。”

“你要去哪兒？”段明月聽出她的弦外之音。

雁安寧微微一笑：“你猜。”

段明月嗔怪地看她一眼，點(diǎn)點(diǎn)她的額頭：“我知道你想去西南。”

說完，她又有幾分擔(dān)憂：“西南戰(zhàn)事正緊，你今年去，能見到人么？”

百里囂與南陽激戰(zhàn)正酣，哪怕雁安寧年底才到，兩人怕也沒機(jī)會見面。

雁安寧胸有成竹：“不見他，總得見見外公。雖然夏商與把他照顧得無微不至，但一年未見，我得去瞧瞧。”

上回夏商與想拜江漢之為師，江漢之并未答應(yīng)，只道自己從不收徒，夏商與若遇難處，隨時向他請教便是。

夏商與雖有遺憾，但得了江漢之這話，心中大定。

他把江漢之接到雍陵，日日讓人精心伺候，雁安寧原本在那邊留了雁家護(hù)衛(wèi)，隨時保護(hù)外公安全，有了夏商與這橫插一杠，雁家護(hù)衛(wèi)每日閑得發(fā)慌，只能做個傳聲筒，每旬向雁安寧傳信，讓她知曉西南的情況。

用雁家護(hù)衛(wèi)的話說，夏商與像江漢之的親孫子似地，將江漢之照顧得無微不至。

雁安寧看完信，松了口氣。

好歹這回夏商與和她是平輩，不像上回那樣，險些就成了她和百里囂的“師叔”。

至于百里囂，自從他出征，送來的信極少，但每月都會報一次平安。

梁州與南陽相去甚遠(yuǎn)，信送到時，不知他已率軍到了何處。

雁安寧有時會慶幸，自己手頭有忙不完的正事。

自家在各地的買賣，雁長空塞給她的政務(wù)，零零總總加起來，她連偷懶都沒空，哪里有空想他。

但還是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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