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第二日清晨,天邊才微微泛青,提西就被管家告知該滾回屬于他的房間了。
臨走時,他停在蓋茨比主臥的那扇雕花木門前,直勾勾地盯著那個黃銅把手,抿著嘴角不肯再挪步。
“提西先生?”瘦孔雀管家站在走廊末端,逆著天光回頭,臉上的表情隱在陰影里,讓人看不真切。“蓋茨比先生還在休息,您如果有什么需要跟先生說的,回頭我可以代為轉達。”
“沒什么。”提西面無表情回道,然后將捏在手中的信封刀藏回袖管兒,低著頭朝管家慢慢走去。
一門之隔的主臥室里,尚在熟睡中的蓋茨比全然不知外邊發生過何事。
昨晚他睡得很不好,噩夢連連。
從一貧如洗的童年,到跟老科迪的情婦爭奪遺產的允長官司,再到晝夜兼程趕回路易斯維爾,卻只看到了教堂里黛西和湯姆結婚時留下的殘敗捧花。
夢里的蓋茨比,不斷在腥風血雨中穿行,一直在追尋,可他離那盞綠光之間的距離卻從未因此縮短。
他覺得崩潰,覺得窒息,覺得自己快要瘋了。
那些無數嘲笑和鄙夷的嘴臉不停在蓋茨比眼前盤旋,然后漸漸匯集,凝成湯姆·布坎南的樣子。
“你和我們這些人不一樣,我們出生在體面的家庭,擁有良好的教養,而你嘛……”湯姆扶著黛西顫抖的肩膀,仰著下巴,眼中滿是挑釁與不屑,“而你嘛……鬼知道是從哪里來的無名小卒……一只窩在陰溝里的臭老鼠,也敢覬覦高貴的天鵝嗎?”
對方這些話徹底激怒了蓋茨比。
那從小刻在他骨子里的野蠻和粗魯,再也無法被后來披上的紳士外衣所掩藏。
他瘋了似的大吼著沖向湯姆,扼住他的脖子,用盡全力前后搖晃。
不一會兒,面前的人就軟了身子。
可蓋茨比不在意,所剩不多的理智早已被憤怒蠶食殆盡。
他又晃了不知多久,直到力竭才喘著粗氣停下來,卻發現掌下已經被晃斷脖子人的并不是湯姆,而是他的弟弟提西。
少年那張漂亮的小臉兒籠罩著一片死氣,被太陽吻過的金發向后垂著,末梢掃在蓋茨比青筋暴起的手背上,觸感像羽毛,輕軟無比。
提西的眼睛沒能閉上,依舊倔強地看向天空,可瞳仁兒里卻不再有光,灰蒙蒙的一片,連淚光都沒有。
蓋茨比被眼前的景象嚇呆了。
他氣、他恨、他瘋,可他卻從未想過要害死一個無辜的人。
“提西……”
蓋茨比低喚著,想去探少年的鼻息,可手還未能觸到那瓷白的臉頰,提西整個人就如那尊被他在派對上擊碎的殘次雕塑一般,瞬間分崩離析。
“不!”
蓋茨比驚叫著從夢中醒來,呆坐在床上,盯著自己布滿老繭舊疤的雙手猛喘粗氣。
溫暖的陽光透過落地窗灑進臥室,將他整個人溫柔地包裹在內。
可蓋茨比卻覺得渾身泛冷,滲進骨縫里的寒涼。
那個夢太過真實,直到現在他還能感覺到手背被發梢掃過的癢意,咚咚作響的心口也止不住陣陣發疼。
蓋茨比掀開被子,連拖鞋都顧不上穿,踉蹌著跑到門邊,直徑闖進了提西昨晚睡著的那間配室。
可那原本溫馨的小房間此刻卻是一片狼籍。
蕾絲窗簾被惡意剪成了破布條;書架上除了老科迪的黑白相片幸存以外,其他瓷器擺設都在地上成了碎片;那張不算寬的小床上被倒滿了黑色墨水,猛的一看,就像是灘已經干涸的血跡,觸目驚心z
“出什么事了?提西呢?”蓋茨比滿臉震驚地站在門口,沖著正指揮仆從收拾的管家問道。
“很抱歉,蓋茨比先生,我們打掃的動作太慢,讓您看到了這幅景象。”管家一臉歉意地低頭認錯。
“我是問你這里出什么事了?提西人呢?”蓋茨比攥緊了拳頭,剛剛夢中的驚懼、后悔與些許不舍,被眼前現實的凌亂景象沖得更加鮮明。
“提西先生已經回到他的房間了,現在大概正在享用早飯。至于這里嘛……”
管家故意停了一下,目光看似無意地在屋內轉了一圈,然后繼續道,“提西先生早上醒來的時候情緒有些低落,因此就找了些途徑發泄,不過您放心,我們對此已經很有經驗了,一定會盡力把損失降到最低。”
“對此很有經驗?這是什么意思?”蓋茨比瞇著眼睛問。
“提西先生一向有起床氣,需要發泄,因此在這方面我們也是盡量配合,畢竟他是咱們尊貴的客人,不敢怠慢。”管家認真解釋道。
“胡鬧!什么破少爺脾氣,需要每天早上起來砸東西發泄?阿爾弗,這種事你怎么不早點兒向我匯報?待客有道也不該是如此縱容啊。”蓋茨比氣得臉色發青,緊攥得雙拳在身側劇烈發著抖。
這間配室里的不少東西對他來講,是非常有紀念意義的,與金錢價值無關。可如今那位小少爺因為起床氣,就這樣肆意妄為,將這些東西毀于一旦,實在是太令人氣憤了。
“十分抱歉,蓋茨比先生,沒能及時向您匯報是我的疏忽,請您責罰。”管家低著頭,勾著背,花白的發頂沖著蓋茨比,整個人都顯得蒼老無比。
“算了,你也是出于好意,我為何要責罰你?真要是罰,也應該罰那個砸毀東西的人才對。阿爾弗,你剛剛說那位布坎南家的小少爺現在在干嘛?”蓋茨比擺擺手問。
“提西先生正在房間享用早餐。”
“去把他的早餐給撤了,未來一周也不用再提供了。我看這家伙早上精神頭不錯,力氣也很大,完全不需要再浪費糧食了。”
語畢,蓋茨比又看了一眼滿地狼藉,壓了壓嘴角,然后把手插進睡衣口袋里,轉身快步返回了充滿陽光的臥室。
可在這座豪宅里,并不是所有房間都能享受到陽光的溫暖。
提西窩在陰暗潮濕的酒窖里,看著窗外行車道上的金色日光,可望而不可及。
現在已經是上午十點了,可他的早飯還是沒人送來。
平時雖然吃得不算好,但好歹能勉強填飽肚子。
可如今剛剛才僥幸撿回一條命,身體尚且無比虛弱的提西,卻連口水都沒的喝。
難道那個瘋子是想直接渴死或餓死我么?
提西捏緊了手中配室書架上偷來的那把信封刀,后悔不已。
早知道剛剛在經過那間臥室的時候,就該直接沖進去跟那男人拼個魚死網破。
可現在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提西用力按了按自己餓到發疼的肚子,眼中忍不住蓄起委屈的淚水。
“哥哥,你什么時候才會來救我呀?”
“這么久了,你一定已經知道我失蹤的消息了吧?”
“可為什么你還不來呢?”
“最愛我的哥哥啊,快來吧,我真得快要撐不住了。”
提西將臉埋進自己臂彎里,一邊低泣,一邊自言自語。
昨天以前,單純如他還傻傻的以為只要做出了蓋茨比想要的雕塑,對方就能放自己離開。
可現在就連那一丁點兒不切實際的希望也沒了。
那個瘋子口口聲聲說要讓哥哥嘗嘗失去至愛的痛苦,并想以此要挾他和黛西嫂子離婚,而后再鳩占鵲巢,自己迎娶黛西嫂子過門。
如此毫無道德底線的無恥狂徒,提西只要想到他,就覺得惡心。
從小到大一直活在蜜罐兒里的提西,從未想過詛咒任何人。
可現如今受盡折磨的他,卻在心里忍不住向神明祈求,祈求一枚子彈能夠穿透蓋茨比的胸膛,結束了他的生命,讓這世間的惡,能終有惡報。
空空如也的肚子又咕嚕咕嚕叫了起來,提西覺得頭很重,少眠的疲憊,夾雜著低血糖所帶來的眩暈如巨浪般向他襲來,將他無情拍倒,瞬間淹沒。
他慢慢歪倒在床上,手里緊攥著那把信封刀,懷著對自由的向往和對哥哥的思念,再次陷入了昏迷。
…
與此同時,蓋茨比正開著他那輛黃色小跑車,穿過灰燼谷骯臟的土路,朝著高樓林立的曼哈頓飛馳。
他的心情很差,右眼皮不停亂跳,煩躁的感覺如灰燼谷嗆人的空氣一般令人窒息。
作為布坎南家的副管家,阿瑟并不好約,尤其是跟蓋茨比見面,更是要避開眾多耳目才行。
這根線最初是靠阿爾弗搭上的,而后他給了阿瑟在中部開私釀場的弟弟一些好處,也算是鞏固住了一條能拿到黛西一手消息的途徑。
兩人見面的地點是位于九號碼頭邊的小海鮮館兒,是阿瑟選的地方,食物難吃的像屎。
好在蓋茨比并不在意,畢竟他大老遠跑過去,也并不是為了饞口吃的。
想到吃,蓋茨比的腦海里不知為何又浮現出了提西那張慘白的小臉。
出來吹吹風后,他的氣也消了大半,現在想來,本應在倫敦上學提西被自己困在這里,心情不好也是情有可原的。
雖然那小子砸了很多自己頗有收藏意義的東西,但東西總歸是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也不必斤斤計較。
蓋茨比突然有一點點后悔下令撤掉了提西的早餐。
那家伙本來就瘦的沒幾磅肉,要是再不吃飯,估計一陣風就能給刮跑了。
算了,撤都撤了,今天就先這樣吧。反正按阿爾弗說的,撤之前他應該也吃進去不少了。
至于以后嘛,繼續正常供餐就好。
不行,得多讓他吃點兒,瘦的像根草,看著就讓人心煩,以后每餐得再加杯牛奶才行。
這么想著,蓋茨比猛轉方向盤,在一陣尖銳的胎叫和甩尾后,將那輛黃色小跑車穩穩地停在了海鮮館兒的街邊,驚起一群白海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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