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
待好友的身影消失在昏暗的走廊盡頭后,蓋茨比深吸了一口氣,轉身走入這間酒窖改成的臨時臥室。
由于葡萄酒的貯藏對溫度和濕度有明確需求,所以前任嗜酒如命的房主在建這個酒窖的時候,特意選擇了背陰的半地下室,并裝了一套在當時最先進的濕度控制設備。
后來蓋茨比接手豪宅,吸取了丹·科迪喝酒誤事的教訓,對一切酒類持保守態度,只是會客時偶爾小酌,自然也就廢棄了這個酒窖。
如今年久失修又終日不見陽光的房間,早已變成了黑霉斑的狂歡勝地,污濁的空氣被無法打開的半窗囚在這里,像一譚死水,唯有偶爾開門的時候才會泛起細微波瀾。
蓋茨比走到床邊,居高臨下地冷眼看著昏迷的阿爾弗,試圖透過層層紗布,重新拼湊出那張他曾經無比信任的臉。
就在這時,身后突然傳來了洛奇的聲音,倏然打斷了他的思緒。
“杰伊,艾瑞克醫生到了。”
“蓋茨比先生,您好。”
蓋茨比聞聲轉過身,沖門口的兩人點了點頭,“艾瑞克醫生,請你幫忙把人弄醒,我有話要問他。”
“這……蓋茨比先生,病人傷得很嚴重,為了保證他的身體不進入急性應激模式,我前不久才給他打了高劑量巴比妥,恐怕……”老醫生面露難色,拒絕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蓋茨比駭人的眼神給嚇禁了聲。
“我要他現在就醒過來。”蓋茨比緊盯著艾瑞克,一字一頓地說,“現在!”
“艾瑞克醫生,請您按蓋茨比先生說的做吧。”洛奇低聲附和道。
“可是……巴比妥根本就沒有直接作用的解毒劑啊……”
“艾瑞克醫生,您從業幾十年,想必對于如何解決這種問題也并不是束手無策。今天的情況您也看到了,我們的要求很簡單,無論用什么方法,只要人能在短時間內醒過來就行了。”洛奇的語氣也越發冷硬,沒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老醫生連白胡子都在顫抖,目光在兩位西服革履的紳士之間來回折返,最終嘆了口氣,重重地點了點頭。
“好吧,我可以嘗試用疼痛刺激來逆行巴比妥的藥效,但是由于剛剛給藥劑量較高,可能需要更高等級的刺激才行。”說著,艾瑞克醫生打開了醫藥箱,從夾縫中掏出一個條形的小包。
“可以,您盡管做就是了。”洛奇看了一眼身旁沉著臉的蓋茨比,肯定道。
“好的……不過疼痛刺激的過程怕是免不了血腥……您和先生最好先出去等候……”老醫生打開了小包,露出幾把寒光逼人的金屬工具。
“不需要。”蓋茨比冷冷地打斷了他的話,“直接開始吧。”
……
洛奇早年在街上流浪,自認為見過不少血腥殘忍的畫面,早已練就了一副鐵石心腸。
可當艾瑞克醫生將又長又扁的銀簽緩緩推入阿爾弗的指甲縫里時,還是不可避免地感到了一陣反胃。
尖銳的疼痛刺激著老管家的中樞神經,雖然意識依舊被藥物控制著無法清醒,但身體卻開始依憑生物體的本能產生細微顫抖。
待銀簽插至甲根后,艾瑞克醫生才長舒了一口氣,抬手摸了摸腦門兒上的細汗。
他回頭偷瞧了一眼坐在椅子上,翹著二郎腿的蓋茨比,而后繼續埋頭行事。
老醫生用一條白色的紗布巾包住銀簽柄,而后抿著嘴唇,從左向右慢慢拉扯。
房間里很安靜,似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唯有血肉分離時的細微撕裂聲,充斥著這個長滿霉斑的老酒窖。
躺在床上的阿爾弗顫得更厲害了,除了被艾瑞克緊扣著的左手外,其余的三條胳膊腿都在劇烈痙攣,將他身下的硬床拍得咚咚作響,同時口中發出了痛苦的呻吟。
“杰伊……要不……”
“洛奇,如果你覺得不適,可以先到外邊等。”蓋茨比表情木然地看著面前駭人的一幕,沉聲說。
“沒,沒事……”洛奇吞了口口水,勉強回絕了對方的好意,卻還是別過眼,不再去看床上的人,而是用余光掃向坐在陰影中的蓋茨比。
他覺得這位多年不見的好友變了很多。
過去的詹姆斯,雖然說話做事都像初生牛犢一般勇猛,不計后果,但是那雙淡藍色的眼睛卻是純粹的。
而現在的杰伊表面上雖然彬彬有禮,可內里卻藏著一股子狠絕,眸子里也總閃著一盞忽明忽暗的綠光。
他不知道好友這十年來究竟經歷了什么?但想來也不難猜,一個人能用短短幾年從赤貧到富可敵國,想必不單是靠才智和運氣所能達成的。
洛奇這么想著,突然被一聲不似人類的刺耳怪叫打斷了思緒。
他順聲望去,只見艾瑞克醫生手中正攥著一柄老虎鉗,鉗子盡頭,一片血淋淋的指甲蓋被緊夾著,早已脫開了其原本生長的血肉之軀。
床上的阿爾弗醒了,躺在床上不停吼叫著扭動身體,臉上的白色紗布也因為傷口崩裂而被染得赤漬斑斑。
老醫生拿來一個不銹鋼的腎形小托盤,將那枚指甲丟了進去,發出一聲脆響。
“蓋茨比先生,人已經醒了。“
“嗯,辛苦。”蓋茨比低聲應道,而后轉頭看向洛奇,語氣放柔了幾分:“洛奇,你先帶著醫生上去替我陪陪提西吧,我怕他醒了看不見人會害怕的。”
“好。”洛奇點點頭,“杰伊,樓梯口我留了兩個仆從,有什么事你知會他們就行……還有,不管這個人說了什么,你都別沖動……”
“你放心吧,我是不會讓人在這幢宅子里咽氣的。”蓋茨比盯著床上的人,淡淡地說,“對了,艾瑞克醫生,請把你的藥箱暫時留下吧。”
…
待樓道里的腳步聲漸漸消失后,蓋茨比才停下敲擊木制扶手,慢慢站起身來。
床上的人雖然醒了,但是劇烈疼痛加上鎮定劑的殘余,依舊令他意識模糊,大睜著眼睛,口中不斷囈語。
“阿爾弗。”蓋茨比打開藥箱,從里邊掏出一只金屬注射器和一個小棕瓶兒,“你知道我是誰么?”
“你……你……那個……窮小子……”
“哈,原來這么多年過去了,我在你心里依舊是那個窮小子。”蓋茨比自嘲般地笑了笑,然后拔掉瓶塞,用針頭將里邊的藥液全部吸進注射器。
“你……這個……陰溝里的……臭……老鼠……”
蓋茨比聞言沒有接話,只是冷笑一聲,將注射器舉到與視線平齊,慢慢推出空氣,直到針頭上凝出一滴透明的液體。
“省著點力氣,一會兒慢慢說。”
蓋茨比淡淡地說,然后舉著注射器走到床邊,一把按住阿爾弗的胳膊,動作嫻熟地將針頭扎進靜脈,快速將整管兒藥劑推了進去。
“啊!!”
阿爾弗劇烈地掙扎著,快速推藥產生的劇痛讓他生不如死。
“別擔心,忍忍,這是止痛的好東西,馬上你就能利落地說話了。”蓋茨比隨意將空注射器往桌子上一扔,拍了拍手,轉身坐回了陰影之中。
十分鐘后,床上的人呼吸漸漸平緩,身體和四肢痙攣也基本停止。
“來吧,說說。”蓋茨比擠了擠嘴角,雙肘支在膝頭,探著身子問。
“說什么?”阿爾弗啞著嗓子反問。
“說說你為什么要那么對提西?”蓋茨比咬著后槽牙說。
“蓋茨比先生,您這個問題可是太過寬泛了。”阿爾弗輕笑一聲,繼續道,“那位小少爺在這住了一個半月,我對他做過的事情可多了,不知道您問的是哪件?”
“一件一件說!”蓋茨比一字一頓道。
“行,那就一件一件說吧。”阿爾弗舉起血淋淋的左手,一邊看著手指,一邊啞聲說。
“先生,您現在應該也知道那位小少爺患有氣喘癥了吧,很嚴重呢,先天的,據說當初出生時差點兒沒能活下來,要不是布坎南家這么多年來精養著他,估計根本就長不大。”
說著,他用那根沒指甲的手指指了指天花板上的黑霉斑,兀自啞笑道,“這間屋子是我特意為他挑的,您看看那些成片的霉斑,整幢宅子都找不出來這么合適的,是不是?”
“你這個混蛋!”蓋茨比一拳捶在座椅木扶手上,低吼道。
“您先別急,還有好多呢。”阿爾弗放下手,恢復平躺姿勢,整個人看起來像是具直挺挺的尸體。
“您還記得那個黃金面具吧?您特意給提西少爺定制的那個,后邊帶鎖的,只有用鑰匙才打的開的。您可真是舍得花錢啊!對于這種好東西,總不能只在宴會上帶帶吧,太浪費了。所以我就按您的意思,讓他從宴會上回來也多戴戴,讓我想想,最長一次是戴了多久?”
阿爾弗頓了一下,自問自答道:“哈!對了,是整整一天一夜,期間他連口水都沒能喝,到最后嗓子啞到哭都哭不出聲兒了。您是沒看到他那個樣子,窩在床上縮成一小團,像只委屈的小奶貓似的,真是可憐呢。”
蓋茨比感覺迎面被人重重地打了一拳,直擊心口,讓他痛到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他緩了三秒,然后一個箭步沖到床邊,毫不顧忌對方身負重傷,直接攥著脖領子把人拎了起來,并沖著那張纏滿繃帶的臉怒吼道:
“阿爾弗,說!你這么做到底有什么目的!為什么要這么做?為什么?”
“為什么?因為我想讓那位小少爺死啊。”阿爾弗笑著說,“不過他也真是命大,拖了一個半月都不死。后來艾瑞克醫生多事,給他開了一瓶緩解癥狀的處方藥,囑咐他吃了。于是我就只能遵醫囑,把整瓶藥給磨成粉,沖上開水,最后捏著那軟嘟嘟的小臉兒給他趁熱灌了下去。”
蓋茨比死死地瞪著他,眼中冒火,胸腔里的心臟咚咚作響,仿佛勢要撞斷肋骨沖出來。
“您都不知道他當時被滾水嗆到的樣子……”阿爾弗話還沒說完,就被人攥住了脖子,雙眼暴突,連舌頭都忍不住吐了出來。
“你!你!”蓋茨比被氣瘋了,耳邊滿是轟鳴,手上不斷用力,幾乎要掐斷了眼前人的脖子。
就在對方快要斷氣時,提西那張掛著淚痕的小臉兒卻驀然浮現在他的眼前。
少年穿著那件在派對上表演的白袍服,赤著腳丫,露著一對兒嫣紅的膝蓋站在他的面前,用那雙與天空同色的水眸看著他,然后慢慢伸出手,露出兩道橫貫掌心的猩紅。
為什么?
他為什么要這么對我?
你們為什么要這么對我?
你為什么要這么對我?
提西的聲音在蓋茨比耳邊幽幽響起,直擊靈魂,瞬間抽走了他全身的力氣。
他慢慢垂下胳膊,虎口微張,任憑剛剛還在口出狂言的阿爾弗,慢慢從手中滑了下去。
蓋茨比有些恍惚,居高臨下地看著軟成一灘爛泥的老管家,突然覺得自己也應該與他一起受到懲罰。
畢竟如果不是他把提西從英國帶回來……
蓋茨比長舒了一口氣,踉蹌著后退幾步,頹然跌坐回椅子上,心臟的每一次跳動都伴著痛。
床上脫離扼制的阿爾弗靜了幾秒鐘后,便爆發出劇烈的咳嗽,而后咳著咳著就笑了起來,那聲音像是午夜墳場中的烏鴉,帶著惱人的不詳。
“蓋茨比……哈哈哈……你這個罪魁禍首……你有什么資格懲罰我?……哈哈哈……”
“我有罪,我承認,我會用命去贖。”蓋茨比緩緩抬起頭,沉聲打斷了阿爾弗的話,“但與此同時,任何對提西造成過傷害的人,也必須為此付出慘痛的代價!”
他瞪著床上的人,眼中迸出精光,仿佛是兩把審判之劍,橫在了老管家的脖子上。
“阿爾弗,告訴我,提西跟你無冤無仇,你為什么非要讓他死?”
阿爾弗似乎被他的氣場震懾到了,身子下意識抖了抖,連舌頭都變得不太利落,可那雙赤紅的眼睛依舊不肯服輸地迎著挑戰。
“因為……因為……他死了,你……你就完了……”
“他……他是布坎南家的……小少爺……要是報社知道……你為了搶奪湯姆·布坎南的合法妻子……綁了對方的弟弟……還將人關在酒窖里百般虐待,最終致死……你就全完了……身敗名裂都是小事……殺人償命……哈哈……咳咳……”
阿爾弗的話像是粹了毒的刀,摻雜著他如夜梟般的怪笑,深深剜進了蓋茨比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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